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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顾寻走的那天，漫天大雪。
我站在检票口外，目不转睛地看他刷票，检查行李，然后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拿起我送他的白色行李箱，跑向候车室，整个过程没有半秒钟的停留，一气呵成。
我看着黑压压的人潮逐渐覆没他的背影，也压断了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眼泪模糊间，我有一种错觉，顾寻离开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难想象，三个小时前，这个背影的主人，还满眼温柔地看着我，一口一口往我嘴巴里喂苹果。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该清楚，即便他再爱我，但在我和他家人之间，我永远都是溃不成军的那方。
就好像他接到得知外婆生病的消息，他望向我的眼睛瞬间黯淡，慌张得打翻装苹果的盘子，任凭我怎么挽留他，他也绝不肯多呆半秒，陪我吃完剩下的苹果。
他颤抖着握着手机，通过它，我清楚地听到顾寻母亲几近绝望的啜泣：阿寻，快回来吧，外婆病得很重。
我怎么就忘了，他除了我，还有父亲，还有母亲，还有，他最亲最爱的外婆。
2.
送走顾寻后，我漫无目的地在车站四周转了一大圈，接着坐上最后一班7路车回到学校。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晚上8点了，我这才意识到中午随便吃了几口苹果后，就再也没有进食了。
吃拉面的时候，手机传来讯息的提示音，我扫了一眼，是顾寻：小柔，我到家了。
我拿起手机迅速按下了“删除”键，往碗里加了一大勺红辣椒，夹起筷子就朝嘴里送，刚被寒风扫干的眼泪便又鼓涌而出了。
我掏出手机，翻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还是不争气地给他回了消息：知道了。
我不知道是否爱情就是这样，深爱的人总会一不下心就把自己逼近卑微的绝境，不管怎么努力也不能对喜欢的那个人狠心。
更何况我汹涌的危机感告诉我，这次我不能再任性，我怕一不小心，就真的失去他了。
所以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回复了他，谁让我喜欢他呢。
3.
我之所以总有这般强烈的不安全感，是因为我和顾寻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一个鲜少才能出来约上一顿饭的共同好友，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我们的关系太脆弱了。
和顾寻初次相见还是在大一，我身为外联部的一员，被安排去拉一个活动赞助。谈合作的那天，赞助商代表带我们一行人去了市区一家有名的大排档。合作谈的很顺利，席间大家谈天说笑，还互相加了微信好友方便进一步联系。我硬着头皮喝了两杯啤酒，头微微有些晕眩。迷迷糊糊，中听到对面的男人扯着嗓子喊了一个名字：顾寻。
路灯下我身后的男人转身，看见了这一片杯盘狼藉，还有桌子对面的人，挥手示意了一下，缓缓地朝我们走了过来，坐在我的旁边。
聚餐结束已经接近10点，回学校的公交已经停发，对方担心我们几个学生不安全，决定开车送我们一程。打开车门才想起，自己喝了酒，于是咧嘴尴尬地笑笑，凑近那个叫做顾寻的男人说了几句话，他拍拍手掌说，今天我送大家回学校吧。
那是我一次近距离观察他：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嘴角微扬，露出一盏似笑非笑的弧度，漂亮的双眼在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光，像二月的春风，融化了冰霜。
后来，我们成为了微信里的点赞之交，惊讶地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比如我们都爱王小波的特立独行，三毛的自然洒脱，还有周杰伦的深情款款。
再后来，我们的好友关系发展到了现实生活中。他会在有晚风的夜晚，骑着电瓶车带我在海边兜风。我们穿着拖鞋骑过S城的每个角落，只为吃一口最地道的湖南臭豆腐。他知道哪家餐厅的口水鸡最美味，知道哪里有最正宗的武汉热干面，知道火锅料怎样调配最好吃。
他用一碗碗美食填补了我的胃，也填满了我的爱恋。我的爱情，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青春年岁里，日渐丰盛。而那天狂饮5瓶啤酒喝到两颊通红不能送我们回学校的赞助商代表，也自然而然成了我们唯一的共同好友。
4.
和顾寻在一起后，他继续用花样百出的美食给我他满满的宠爱，也学着自己下厨，给我最无微不至的关心，竭尽全力满足我所有的要求，把我宠成了他的小公主。
但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对我好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偏偏就喜欢上了顾寻；顾寻身边美女如云，怎么就看上了如此平凡还是学生妹的我。
但在后来某个无聊的深夜，我想到了，也许我们都是一样不安分的人，都一样的固执一样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就像他18岁那年，违背了父母希望子承父业当名人民教师的意愿，执意填了六个金融院校，学起了金融。毕业后，又一心扎进S城，做起了风险投资，这一做，就是4年。
而我也在高考那年，放着父母安排铺好的留学之路不走，背着箱子就来到了离家500公里之外的S城求学。
踏出家门的那天，我亲眼看到平日雷厉风行风光无限的审计局局长，眼里流淌出的淡淡落寞。
所以你看，顾寻，我们都是一路人，为了自己的执着，也伤害过家人。
5.
和顾寻交往一个月后，他给了我一场毕生难忘的18岁生日。成年后的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出入顾寻的小二居室，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买菜做饭，一起打扫屋子，俨然一对新婚夫妻的样子。
顾寻喜欢我，就把他的银行卡密码全部告诉我，我生病的时候二话不说放下工作就来找我，有时也会贱贱地让我给他洗衣做饭，在我切菜的时候满脸宠溺地抱着我，在我耳边吐气，吹得我的心也跟着酥酥麻麻的。
我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是奔着结婚的目的去的，毕竟他已经26了，都过了适婚年龄了。
我自然也心知肚明，只是无奈我年龄尚小，又有学业在身，实在不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顾寻似乎总能看穿我的心事，他露出一簇笑意，拍拍我的头说，没关系啊，我等你长大。
我的心像是被某样东西给敲打着，狂跳不止，接着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顾寻。
那种感觉很奇妙，既有被喜欢的人笃定表白的感动和欣喜，也有为自己的以后就被这样牢牢套住，我却不能给出一个确切回复的无奈和愧疚。
6.
所以当得知顾寻要把我介绍给家人时，我像接受命运审判那样，左立不安。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顾寻把电话外扩开到了最大，拨通电话后，我的心也随着那一声声“嘟嘟嘟”而进入了未知的等待状态。
电话接通，顾寻一五一十地说了关于我的情况。电话那头的喜悦逐渐褪去，继而转为惊讶，再转为愤怒。
我当然知道，我这样子怎么会讨喜。
顾寻的父母是很传统的中国家长，当了一辈子的小镇教师，都希望儿子有份稳定的工作，再娶个贤惠的妻子，美美满满地过日子。所以打从他毕业起，就热情地给他安排各种相亲，介绍姑娘。
而他那个把他一手带大的外婆，如今也是90高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期盼着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最爱的外孙成家立业。
可偏偏顾寻就是这么不顺他们心意，看上了我，第二次伤了他们的心。
顾寻说，妈，我可以再等几年结婚，我还不急。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声音，再后来索性挂断了。
顾寻放下了电话，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留下一屋的沉寂。
7.
那天以后，我和顾寻谁都没有提起那次事情，继续谈着我们甜蜜的恋爱。但那天的事，就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在我和顾寻原本牢固的爱情里割出一条条的裂隙，一挑开就痛。
顾寻是个孝子，即便也有些叛逆，但毕竟成家这样的大事，总归不能全然不顾家人的感受。
从那以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和家人两边调节，心力交瘁，试图能用一种最温和的方式达到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我对他的感情，非但没有降温，反倒在他的陪伴里不断发酵。
但他望着我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无神，他的拥抱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殷勤地为我打开，他的吻也变得有些冰凉。
我不知道他是太累了，又或是，他在家人和我之间，选择了前者。
8.
顾寻走后，我强打起精神，考完了最后一门试，迎来了寒假。没有顾寻的S城对我已然没有了曾经的吸引力。考试结束的第二天，我就早早地收拾行装回到了老家。
顾寻偶尔也会给我打电话，或者睡前给我发微信说晚安，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近况，丝毫没有问起他家里的情况。我没问，他没说，在这件事上，我们有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在郁郁寡欢中过了一个春节。爸妈关切地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摇摇头。
顾寻的电话越来越少，我的心也在一天天的等待中，跌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初七那天，我买了返回S城的机票。回到冷清的学校后，我就火速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企图通过这样的方法分散注意力，暂时忘记顾寻。
而我火热的爱恋，也在他暧昧不明的态度里，日渐荒芜，覆上一层白雪。
元宵过后，我身边的同学陆续回校，新学期的课程也正式开始了。我认真地听每堂课，就连划水的公共课也抢前排的位置，下课后我去跑步，去图书馆看书，每天熬到眼睛撑不住了，才敢上床休息。
时间久了，好像顾寻离开带来的痛也就没有那么深切了。
9.
4月份的一天，已是春暖花开的日子。照例是忙到深夜准备睡觉，我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顾寻打来的电话。
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战战兢兢地接起了电话。我想，不管怎样，也总该给我们的关系做个了断了。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我也没有说话，只听到我左胸膛发出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过了好久，顾寻清了清嗓子，我听到他像往常一样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这些日子……家里一直有事，我没有时间跟你联系……
他呼了一口气，隔着电话重重地敲击着我的耳膜。我仿佛还能依稀感受到他温润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后，撩拨着我的心。
他继续跟我闲聊着，我却像一个溺水中的孩童，坠入无尽的未知和恐惧中，听不见周遭任何声音。
他见我没有反应，也不生气，突然发出一声窃笑，继而转为一阵清脆的大笑。
我仍然没有说话，心却被揪紧，静静地等待着他给我的审判。是的，他越反常，我就越不安。
顾寻收起了笑声，轻吸一口气：小柔，我说服家人了，我过几天就来找你……
我瞪大了双眼，内心小鹿乱撞，震惊交织着喜悦，喜悦交织着心酸，在我心头调出五味杂陈的汁液，最后的防线轰然坍塌。
顾寻耐心地跟我解释了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说他外婆病重，说他家人怎么抵制，说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
而我，从最初的茫然和不安，渐渐地回神，脸上漾开了一抹幸福的笑意。望着悬空的一轮圆月，我遥想起某个同样的夜晚，我蜷在顾寻的怀里，皱着眉说，我要是晚几年遇见你，你是不是就没这么为难了。
顾寻开怀大笑，刮刮我的鼻子：傻瓜，过几年，那我可能就遇不上你了。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真正命中注定的人，披荆荆棘也会来拥抱你；真正爱你的人，不忍心你等待，风雨再大也会奔向你。而我遇见你，不早不晚，正是最好的倾城时光。
10
“你在听吗……”顾寻像个受惊的小孩，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而我，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沉浸在蔓延而出的幸福中。
但我不打算回他，我心想，顾寻，这次该换你尝尝紧张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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