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缘

【1】人面桃花相映红

一扇掉了漆的朱红色小门前，一青衣男子抬手轻轻敲着门。

好一会儿，门才微微打开一些，却并未见人，只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谁？”

“一个过路人，踏青经过，不想口渴，见此处有户人家，故来讨口水，不知主人家可否方便？”

门后，回答崔护的是一阵沉默，崔护看着再无半点动静的门，说道：“既是不便，那就此别过！”

崔护转身走了几步，却又不舍这一片桃林，驻足看着这美景，尤其是院内那束从高墙之上爬出来的桃枝，粉色花团，娇嫩欲滴，想来这院中出墙桃树定是最美，只可惜自己无缘见到了。

崔护将手中的折扇收起，轻叹一声，就要离去，门却是“吱呀”一声打开了。

“公子留步，既是讨一碗水，小女子这就为公子端来，请公子进院中稍等片刻！”

说完，姑娘竟是先转身离去了，崔护自是走进了院中，果然如同他所想的，院中两棵大桃树，竞相开着花，虽只有两棵，但比起墙外的小桃林，却更胜一筹。

崔护坐在树下石桌边，手微微一动，手中折扇已是打开，崔护轻轻摇着纸扇，地上的落红因微风，轻轻的打着旋儿。

“良辰美景，四月桃花，怎的一个美字了得，看来郊外踏青，果真没错！”

崔护感叹着，小姑娘却已端来一碗水，走近石桌，姑娘伸出纤纤玉手，将茶碗放在了崔护面前，嫣然一笑：“公子，请用茶！”

崔护端起茶，轻呷一口，看向姑娘轻声说道：“谢谢姑娘好茶！”

姑娘盈盈一笑：“公子多礼了！”

说完，便和崔护隔开了许多距离，轻轻倚靠在院内的一棵桃树边，崔护这才是看清了眼前的姑娘，凝脂玉肌，一双黛眉配着乌黑大眼炯炯生辉，青葱鼻子下是一张殷红小口，一头青丝垂在腰间，体态婀娜，姑娘不施一点粉黛，素净布衣，平添几分韵味，见惯了京城浓妆艳抹的女子，看着眼前的姑娘，崔护不由得发起了愣。

姑娘大抵也是被看的不好意思了，白皙的脸庞爬上一缕红晕，微微低下了头，额上的碎发恰好遮住了她的眼睛，配着身后桃树的粉嫩，竞相映衬。

桃花缘

“人面桃花相映红，相映红！”不由自主，崔护发出一声感叹，惹得姑娘的脸越发红了。

崔护到底是饱读诗书，虽是欣赏，却也知道自己失态了，稳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咳嗽一声：“小生姓崔名护，字殷功，今见姑娘，自是有缘，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告知在下芳名，也算是不枉相识一场！”

“小女小字绛娘，随父亲蛰居在此！”

“想来，令尊定也是一个儒士？”

绛娘却是不愿意多说自己父亲，崔护无趣，移开了话题，大赞此地风景，一时诗兴大发，崔护本就是风华正茂、气宇轩昂，此时更是才情逼人，绛娘虽是不答崔护话语，但那微微颔首下的微笑，却是一丝不落，被崔护看在眼中。

崔护高谈阔论许久，终是忍不住，吟出一句诗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绛娘本也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灵慧女子，怎会听不出崔护语中之意，但自小爹爹的教导，诗书礼仪的熏陶，她知道自己不可以敞开心扉，只能微微一笑，默默不语。

崔护本是在等着姑娘回话，但姑娘一直不回答自己，反而是偷偷瞄着自己，脸上带着红霞，崔护心下吃不准，绛娘到底是对他恼怒，还是对他害羞，偏偏日暮已是西垂，崔护也不好再逗留，只能是满心遗憾起身告辞。

绛娘送崔护到了门口，离别之际，绛娘小声问了一句：“公子，明年春上，可是会来此地踏青？”

因为微风，以及林间鸟儿的鸣叫声，崔护并未听清姑娘的话，但见姑娘红唇微启，只好问道：“不知绛娘方才说了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绛娘却是脸色绯红，刚刚是她发乎于情，现在已是止乎于礼：“没什么，只望公子保重，他日金榜题名！”

崔护原以为绛娘会开口留他，或是答复自己，不想却是这番客套，崔护苦涩一笑：“姑娘保重！”

说完，崔护头也不回的向着桃花林外走去，直到桃林小径的尽头，崔护才是停住了脚步，回望着那处桃花最盛的地方，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林中，绛娘倚在门口，目送着远处的黑点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尽头，才是轻声说道：“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只求他日有缘，你我可共话桑麻！”

桃花缘

【2】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时间如水，日复一日，崔护自从那日离开桃林，回到家中，又是钻入了茫茫书海，时间一久，也是将那位姑娘忘却了，亦或者是，不懂爱情，未曾接触过女子的他，第一次表白，竟是被拒，翩翩公子落寞伤情，唯有书可以慰藉。

偶然想起春遇绛娘一事，心猿意马，只能更加卖力读书，不负多年寒窗，学业竟也是精进不少。

来年春日，崔护母亲看儿子只知整日苦读，怕儿子读傻，又知儿子素好春日独自游玩郊外，在崔母的逼迫下，春日暖阳的呼唤下，崔护伸了一个懒腰，走出了自己苦读的书房，向着郊外走去。

他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个目标，去看看一年时光，桃花是否依旧在？

一路上花开如旧，瑞气依然宜人，但这些景物都唤不起崔护的兴致，他心中只有那片桃花中的伊人，如同刻在脑中一般，毫不费力崔护就找到了那处桃花林中的院落，但见一切如故，好像那一次春日艳遇就是发生在昨天。

崔护隔着院墙，按捺不住自己的欣喜，唤道：“小生踏青经过此处，想要讨口水喝，不知主人家是否方便？”

半晌，没有人回应，崔护又是唤道：“绛娘绛娘，小生崔护，不知可否一见？”

依旧是无人应答，崔护走到了门边，正要抬手去敲门，目光所及之处，却见一把小铜锁，崔护举起的手落了下去。

崔护心中疑惑，绛娘外出了还是彻底离开这里了？

怀着不安，崔护坐在了院门口，静静看着面前飘落的桃花，一瓣一瓣的数了起来，想必，绛娘平日里也是会做这些事情吧！

崔护的嘴角微微上扬，手中的折扇又是打开，轻轻摇曳着。

微风拂过，轻柔的抚着他的发丝，缕缕花香穿透阻碍，传入他的鼻中，崔护似乎是闻到了去年绛娘身上淡淡的香味，崔护慌忙站起身，向着小径看去，可惜，除了飘落的桃花瓣，再无其他。

崔护心里顿时凉了许多，又是呆呆的坐在门口，这还是他第一次守在别人家门口，怕是同窗看见他，定要取笑他了。

墙内的桃花飘飘然落在了崔护的白衣上，一朵、两朵、三朵……点缀着崔护洁白的衣衫。

暖阳慢慢西斜，残阳照在崔护身上，看着夕阳西下，崔护心里怅然若失，心中却是早有了一腔诗情，眼见时间越来越晚，崔护也不好再耽搁在这里。

一个起身，抖落了一地落红。

看着满片粉色的桃林，想着惊鸿一面的姑娘，崔护捡起一块小石头，用尽力气将自己心中无处可发的情愫化为诗句，刻在了墙壁上。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写完，崔护似是觉得少点什么，看了许久，突然惊觉，少了一个题目，写点什么好，姑娘不知是否还在这里，自己和姑娘萍水相逢也不好透漏什么，想来想去，崔护刻了五个字：题都城南庄。

刻完，崔护手里的石子掉落下去了，崔护又是看了眼这高墙里伸出来的桃花，想起绛娘，添了几分哀伤，此地不宜久留，崔护转身离去了，夕阳下，一抹残阳勾勒着他孤独的背影。

此时，另一边，一个女子扶着一位老者缓缓而来，等到他们走近之时，崔护早已消失在小迳路口。

“爹，我来开门！”

绛娘说完，从自己的衣衫里找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插入铜锁之中，轻轻一扭，咔嚓一声，铜锁已然打开。

绛娘轻轻推开院门：“爹，我们进去吧！”

老者拄着滕杖，应了一声好，向着门口走去，还未走近，滕杖却是碰到了一块石头，差点脚底不稳，跌落下去，绛娘连忙上前扶住自己的父亲：“爹，您没事吧？”

老者淡淡一笑：“没事没事，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

可是，抬头之间，他却是看见了什么：“慢，绛娘你看那是什么？”

绛娘顺着老者目光看去，才是看到了墙上平白多出的三行字。

“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老者也是凑近了，将诗句念了出来，念完之后，老者很是不解：“诗倒是一首好诗，只可惜题错了地方，这荒山郊野，哪里有人会欣赏诗，绛娘，你说奇怪不奇怪？”

身旁绛娘却是沉默不语，眼泪在她的眼中慢慢聚集，老者看出了女儿的不一样，担心的询问：“怎么了，绛娘？”

绛娘朱唇轻启，从口中吐出了三个字：“他来了！”

老者看女儿伤神，大致也是看出端倪，不再多问，只是轻轻的说了句：“进去吧，有缘自会再见！”

桃花缘

【3】有情人情未决！

崔护虽是写下诗篇，回到了家中，但是心里却是不能平静，绛娘的倩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去。

崔护茶也不思，饭也不想，看得崔母心疼不已，一直追问，崔护却什么也不说。

他的脑海里各种猜测，绛娘是去探亲、郊游、扫墓，难不成是嫁人了？

崔护受不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了，他决定还是亲自去看一看，看看绛娘是否还在那里，一切是不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轻车熟路，崔护找到了绛娘家，但是，他还未走近，就听见熟悉的宅院传来悲戚的哭嚎声。

崔护心下一惊，脚下的动作也就快了起来，崔护走进院中，但又不好直接进去，只好对着屋内呼喊，一会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拄着滕杖走了出来。

看见崔护，老者打量一番，问道：“你就是崔护？”

崔护心里一惊，连忙应道：“小生就是崔护，不知老丈怎么得知？”

老者听到崔问自己，老丈气得将滕杖都扔了：“你这个小子，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女儿，我女儿也不至于在此碧玉年华撒手西去！”

老丈说完就呜呜咽咽起来，崔护听到老丈的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了他的身上：“怎么，这怎么会，老丈可否告诉我原因？”

“前几日，绛娘陪我去别处踏青，回来时，天色已晚，绛娘看见你留下的诗，自此整日不食不语，再三追问之下，绛娘才是告诉我，去年清明时节的事情，她这个傻孩子，竟是因为这首诗送了性命！”

老者说完，浑浊的眼里又是掉落了几滴泪水。

崔护也是哀叹道：“没想到，一首诗竟是误了绛娘性命，罪过，罪过！”

崔护看着那打开着的屋门，想到曾经的窈窕女子，心里不甚酸楚：“老丈，可否让小生进去送绛娘一程！”

老者点了点头，崔护抬脚跑进了屋内，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绛娘，崔护的眼泪决堤了，原以为他对于绛娘已是念念不忘，却不想这个痴心女子，竟是为了他的一首诗舍了命。

崔护心中哀伤至极，一把抱住了绛娘，哭诉道：“是我崔护害你，我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绛娘，待你发葬完毕，我崔护定随你而去，崔护误你，误你！”

崔护的泪水吧嗒吧嗒的流着，如同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打湿了绛娘的脸，打湿了床榻上的被褥。

也许绛娘本就未死，只是伤心过度，晕厥了过去，又或者是老天看这对有情人情未决，故成全他们。

崔护抱着的绛娘，慢慢有了微弱鼻息，一会儿，竟是虚弱的睁开了眼，崔护看见绛娘睁开眼睛心下惊喜不已，握着绛娘的手，颤颤巍巍的唤道：“绛娘！”

绛娘微弱的抬起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一片湿漉漉的，绛娘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心中思念的人来了，绛娘也是轻声唤了一声：“崔公子！”

老者见绛娘竟是复活了，心中欣喜，连忙去端来一碗稀饭，交给了崔护，崔护照顾绛娘吃下粥后，也是和老者说好，自己回家之后，定来迎娶绛娘。

崔护赶回家中禀报了父母，说明原委，父母也是被这个痴情女子打动，自是应允了这门婚事，择一吉日风风光光将绛娘娶进了家门。

后来，崔护也是取得了功名，为官爱民，颇得百姓拥护，和绛娘更是恩爱一世，成就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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