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家、翻译家,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曾与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一生给中国文坛留下了两千多万字的著作,其散文集创造了中国现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纪录。代表作《莎士比亚全集》(译作)等。1923年8月赴美留学,取得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学位。1926年回国后,先后任教于国立东南大学(东南大学前身)、国立青岛大学(中国海洋大学前身)并任外文系主任。1949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英语系教授。1987年11月3日病逝于台北,享年84岁。
认识一个不一样的梁实秋
【王朝晖】
知梁实秋先生久矣,然读先生文章却是刚刚的事。非不读也,实乃无书可读。既是如今捧读,也是惴惴不安。无奈搬出朱老夫子为我壮胆。朱熹强调读书不能因人而论,因人废言:“观书当虚心平气,以徐观义理之所在,如其可取,虽世欲庸人之言,有所不废。如有可疑,虽或传以为圣贤之言,亦须更加审择,自然意味和平,道理明白,脚踏实地,动有依据,无笼罩自欺之患也。”暂且把鸿儒的言论立在这里,掩盖我的心虚吧。
虽然《论语·魏灵公》:“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而因人立言,因人立事,因人立字者,亦不乏其人。因人废言,因人废文,因人废字亦不乏其人。现代文学中的推崇废立因人而异之风尤甚。如胡适,如林语堂,如梁实秋。更有趣的是,对于上述学贯中西,才高八斗“反动文人”的认知,皆源于鲁迅先生的谩骂文章。想来如果发生在当今社会,这倒也是一种提高知名度的方式。只可惜的是这些人原本已经名贯中外,本需要鲁迅先生的“提携”。其中尤以梁实秋先生挨骂最为惨烈。
对于国人而言,少有不知道梁实秋先生的。因为鲁迅先生骂他的文章写入了中学课本。但凡有高中毕业文化水平的国人自然就记住了一个“梁实秋”。我也是如此。那时,读鲁迅那篇著名杂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鲁迅充分调动起他作为杂文圣手的一切潜能,以形象化的,又是逻辑推理式的方式,把“丧家的”用“乏”了的资本家“走狗”的套子,稳稳地戴到了梁实秋的脖颈上。文中的精彩言论几乎能使人过目成诵:“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所以它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的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
那时,书生意气,每读至此,拍案叫绝。现在想来,文章的言词说到这种分寸,就说不上是思想分歧,更谈不上是什么不同文艺思想的冲突了。因而,高潮实际上也即意味着结束。此后的交锋也只能算作尾声。如今,有幸读一读《梁实秋散文集》,在我的思想中又生出一个新的梁实秋先生。
梁实秋1915年秋考入清华学校。毕业后赴美留学,在哈佛受教于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名教授白壁德。1926年回国任教于南京东南大学。后期,先后在暨南大学、山东大学、北京大学等大学任教。1949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后改师范大学)英语系教授,后兼系主任,再后又兼文学院长。1961年起专任师大英语研究所教授。40岁以后着力较多的是散文和翻译。散文代表作《雅舍小品》从1949年起20多年共出4辑。30年代开始翻译莎士比亚作品,持续40载,到1970年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计剧本37册,诗3册。晚年用7年时间完成百万言著作《英国文学史》。是中国著名的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
梁实秋早期专注于文学批评,提出“文学无阶级”,坚持将描写与表达抽象的永恒不变的人性作为文学艺术的文学观,批评鲁迅翻译和主张的苏俄“文艺政策”,不主张把文学当作政治的工具,反对思想统一,要求思想自由。他的思想中带有浓重的文人浪漫主义色彩。试想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无论是抗战的烽火硝烟,还是国共的主义之争,文学又岂能抛开时事,发展无阶级的纯粹的文学艺术。
期间和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论战从1927年持续到1936年,相当于八年抗战之久。1936年10月19鲁迅不幸逝世,鲁梁的对垒式论战也自然结束。但是,这场论战所产生的影响是及其深远的。而且论战性质也己逾越了文学范畴,以至于今,仍是值得我们思考的论题。
对于论战的观点,今天的人们心中自有评说,我不敢妄言。但梁先生反对思想统一,要求思想自由,对文学的发展应该是有益的。有些自称为左翼作家的人们说:与其读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还不如读辛克莱的屠场;与其读米尔顿的失乐园,还不如读绥拉菲摩维支的铁流。事实上,今天这些文学作品也都奉在文学的最高殿堂里,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主义是一件事,欣赏又是一件事。莎士比亚与米尔顿是布尔乔亚的代言人,而辛克莱与绥拉菲摩维支是普罗列塔利亚代言人。但是,不论那个阶级,人性是永恒不变的,情感是没有新旧的,文学是有永久性的。梁实秋:“ 阶级性只是表面现象,文学的精髓是人性描写,人性与阶级性可以同时并存的,但是我们要认清这轻重表里之别。”
读梁实秋先生的散文,感觉他的确是“知行合一”的一个人。在他的散文里,一纸一墨,一花一草,一景一物,信手拈来,皆可入文。朴实的文风,恬淡的意境,简约的词句,无一不闪烁着智者的智慧,乐山乐水的情怀。从中你可以看到对生活的热爱溢于字里行间。梁实秋先生的散文主要集子《雅舍》1940年写于重庆。所谓雅舍实乃梁实秋1939年随教育部中小学教科书编委会迁至重庆北碚,秋天,梁与吴景超夫妇在北碚主湾购置平房一栋,遂命名为“雅舍”。雅舍虽以“雅”为名,实乃一“陋室”也,缺点多多。大致有:1、结构简陋,2、风雨难避,3、地点荒凉,4、行走不便,5、门窗不严(隔墙传声),6、鼠子瞰灯(老鼠肆虐),7、蚊子猖獗(聚蚊成雷)。关于其结构简陋,梁先生说它“瘦骨嶙峋”、“单薄得可怜”,却“没有人能说不像是房子”。以苦为乐,作者对人生各种穷愁况味抱有一种达观释然的心态。单就这一点而言,“民族魂”的鲁迅先生在厦门大学、中山大学重金延聘百般迁就学生们嗷嗷待哺如影跟随的情况下,遇到一点点生活上的不如意就哇哇叫苦然后呆不到几个月就开溜!自然就逊色许多了。难怪他自己也自嘲是“骗人家的钱”?
回国后的梁实秋先生生活在“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中国,饱受战争罹难,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偌大个中国竟无一个安身之所。相形之下,“民族魂”的鲁迅先生长居上海租界,在人民拒买日货焚烧日店的形势下,鲁迅先生却躲在日本的书店与老板喝茶,谈中国5000年只写着 ‘吃人’两个字,谈中国社会的黑暗丑恶与没有希望,谈[费厄泼赖应该缓行],谈要痛打“资本家的乏走狗”,商谈自己的书怎样在内山书店出版并由内山书店贩卖。1932年1月28日上海淞沪抗战爆发,日本人疯狗一样进攻上海,当国军19路军“八百壮士”浴血奋战的时刻,鲁迅先生在1月29日,就急急忙忙躲到日本人的内山书店,2月6日,再由内山书店友人护送至英国租界内山书店分店避难,4月于十九路军抗日最惨烈全国大支援的时候,鲁迅在避难所整理《三闲集》,《二心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时“民族魂”已经出离了愤怒。擅长口诛笔伐的鲁迅先生的百万雄文中没有一个字眼的抗日言论,投枪和匕首多是投向了“愚昧”的国人和战斗在抗日主战场的国民党,是真正执行“攘外必先安内”的。
喜欢集子中的《清华八年》、《东安市场》、《疲马恋旧秣,羁鸟思故栖》、《槐园梦忆》、《想念我的母亲》几篇散文。文中抒发了他的游子思乡之情、佳偶恩爱之情、母子思念之情。读《疲马恋旧秣,羁鸟思故栖》,你能感受到作者浓浓的思乡之情。梁实秋1949年6月迁居台湾,因此,隔绝于大陆之外的梁先生如游荡的浮萍,飘零的落叶。每读到《东安市场》中:他的家离东安市场很近,“步行约十分钟,出胡同口转两个弯,就到了”,读者心中都不免泛起酸楚,他对故乡的记忆那样清晰,仿佛昨天还曾在市场遛弯,每一家店铺,甚至连市场管理处墙上“吊挂着一排蓝布面的记事簿子”也是历历在目。“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对故乡的眷恋,莫过于对故居的眷念;对故居的眷念,莫过于对生他养他的母亲的绵绵不尽的深情。在他的记忆中,母亲夜晚“把每个孩子脖梗子后面的棉被塞紧,使不透风,我感觉异常的舒适温暖,便怡然入睡了”。1987年,台湾当局宣布,民众可以赴大陆探亲。梁实秋对此解禁心情大快,希望回大陆、回北京探亲访友打,尽快与久别的亲人见一面。尤其耄耋之年更是思乡深切,他怀念北京内务部街的故居,感叹道:“纵使我能回去探视旧屋,恐怕我将认不得房子,而房子恐怕也认不得我了。”他回忆小时候在北京喝豆汁儿的情景:“我小时候在夏天喝豆汁儿,是先脱光脊梁,然后才喝,等到汗落再穿上衣服。”他曾写信给在北京的长女文茜,希望给他带点豆汁去。遗憾的是他的愿望没有能够实现。
晚年时期,梁实秋接受采访,说一生中有四个遗憾。一是有太多的书没有读;二是与许多鸿儒没有深交,转眼那些人已成为古人;三是亏欠那些帮助过他的人的情谊;四是陆放翁但悲不见九州同,现在也有同感。以我想,一、三遗憾多为谦辞,二、四发乎内心。只是他老人家想不到,他的红木棺沐浴着蒙蒙细雨被安葬在北海公墓。他的长女梁文茜及其女儿王群,因为台湾当局不准她们去台北奔丧而被迫停留在香港。他的悲应甚乎于陆放翁矣!
梁实秋是张着嘴而依依离开了人世,或许他还想着喝上一口浓浓的豆汁儿。如今,台湾已经对大陆开放旅游,希望有国人带去老北京的豆汁儿洒在他的墓前。
《槐园梦忆》是梁实秋对亡程季淑的缅怀。梁实秋先生用17章的长篇详细记录了亡妻的人生经历。他写程季淑的音容笑貌,恬淡安静,细致温柔的性格;他写程季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敬父母的贤淑;他写世事变故,颠沛流离,别乡失所,生活困顿的窘迫;他写两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刻骨铭心的恩爱。其中写到他与季淑生活的点点滴滴,描绘得是那样的细腻,句句写事却字字关情,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男人柔情似水的情怀。
梁先生的生日在腊八那一天。天还未明,先生的耳边就有她的声音:“腊七腊八儿,冻死寒鸦儿,我的寒鸦儿冻死了没有?”送上的祝福是“ 明年是你的本命年,我写一笔虎,祝你寿绵绵,我不要你风生虎啸, 我愿你老来无事饱加餐。” 热烈归于平淡,却如此深厚隽永!不禁让我想起《诗经》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诗句。恨天不遂人愿。在梁实秋七十一岁的时候,与元配之妻程季淑客居美国,一场意外突然攫去了她的生命。徒留一个悲伤不已的梁实秋,今天的我们都应该读一读此文,感受一下那份深情的爱恋。
斯人已逝,功过自有后人评说。鲁迅去世5年后,先生能在《鲁迅与我》一文能给予鲁迅公正的评价,自然也能对“走狗文人”的桂冠释怀。因为不论资本家的狗,还是泥腿子的狗,都是一类物种,同属犬科动物。先生九泉之下,知大陆今日已经发行许多他的作品,也应欣慰。我们读其文,也可知其人,再认识一个不一样的梁实秋。
[作者]梁实秋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推荐:梁实秋《人生几度秋凉》
嬉笑怒骂皆生活 花开花落即人生
©内容简介:人生如寄,不过如此。梁实秋的文字典雅从容,充满了暖暖人情味。在琐事中感悟生活的真谛,在寻常中发现生活的妙趣,于世间万象中感悟彼此的人生。
©作者简介:梁实秋,原名梁治华,字实秋,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毕业于清华大学,后赴美留学。归国后,在多所知名学府任教。先后主编过《世界日报》副刊、《学文》等。著述颇丰,代表作有《雅舍小品》《雅舍谈吃》《槐园梦忆》,译作有《莎士比亚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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