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四更新
羽桐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时而清醒,时而在梦里,后来已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所有的情节和感受都交织着向她扑去,如浪潮汹涌般将她吞没。她感觉,有一长段时间有个人都在床边叫着“桐儿”,一会儿是喂进嘴里的药水,一会儿好像有尖锐的东西刺进了自己的手腕。
后来,自己进入了一段纷乱的梦境:有个高傲的女人和一个娴雅的女人,她们都死死地盯着自己,不停地指责着。羽桐怎样努力也听不清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她们的表情却清晰无比,一个怒不可遏,一个默默流泪。她感觉自己要被她们的指责给淹没了……
随后,梦境又转入了下一个场景:一个小女孩儿,小小的女孩儿,大概不到两岁的样子。小女孩儿蹲在她的脚边,拽着她的裙角哭得伤心,嘴里不断地哭喊着“阿姨,救救我,救救我……阿姨救我!”羽桐蹲下来,伸手想去抱那孩子,可是明明小女孩儿就在眼前,待到要触及她时,孩子却消失不见了……
自己被梦境和周身的痛楚逼迫得大汗淋漓,在蒙太奇般的梦境里,她找不到出口,也没有办法停下来喘息,只能感到一重又一重的压迫,迫得自己无法顺畅的呼吸。她在梦里大声喊着“不要,不要……”但梦里用尽全力的呼喊,在现实中只不过是辗转枕畔的轻语,那声音细弱到子默俯近她好不容易才听清是“不要”两个字。这两个字,说的人病得深沉,听的人却痛彻心扉。
羽桐确实睡了很久,窗外的阳光轻吻着她,刚刚睁开眼睛却被这耀目的阳光逼得只能又闭上。耳边传来了荃姨亲切温柔的声音“小桐,你可算是醒了。”
“荃姨……”羽桐半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被荃姨又按下躺了回去。
“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吃,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身子,还硬撑着做什么?”荃姨嘴上说着,眼睛里却充满了关心和担忧。
刚才强撑着想要坐起,才发觉全身上下竟是一丝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感觉空空荡荡的,但只是一瞬间,自己喝酒归来,和子默的争吵,后面发生的事情又都件件桩桩回到了空空的心里,感觉瞬间又把她给填满了。
羽桐皱了皱眉,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你呀,可把默儿给吓坏了,顾医生来了两次,要不是顾医生坚持说没问题,只是这发热来势凶猛,默儿早就把你抱去医院了。你可睡了整整一天两夜了。”荃姨担忧地看着羽桐,“我给你做了白粥和小菜,你先少吃一点,恢复一点儿体力,下午我再给你煮想吃的东西。”说着,荃姨起身去了厨房。
原来自己在梦中的纷乱境遇折射出的一些感受倒是真的,按照荃姨刚才说的,感觉手腕刺痛应该是顾医生在给自己打针吧。羽桐想着梦里的片断,感觉心中也是一片纷乱。
正思索着,手机突突地震动起来,她随着声音追寻着手机的位置,最后目光落在了梳妆台的抽屉上。强撑着坐起,一阵晕眩袭来,只好扶住床柱等待这虚弱的感觉过去。
“小桐,你这才刚醒,又要干什么去?”荃姨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过来扶住了羽桐。
“荃姨,我手机响了。”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有手机一天都过不下去。我们年轻时也没有这种东西,不都照样活得好好的?”
“我睡了这么久,婵漪找不到我会担心的,可能是她的电话。”羽桐指了指梳妆台的抽屉,手机还在里面突突地响着。
荃姨取了手机递给羽桐,疼爱地看着她。“打完电话,赶紧趁热吃,吃完了我陪你聊天,然后你再睡一觉,就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这病来得凶,去得也快。”
电话的震动声停止了,羽桐还没来得及接起,对方已经挂断了,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紧接着跳出一条短信,短信不长,却如两年前的那条短信一样,只是短短几句话便把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羽桐姐,我是凡诺,也许你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我有不得不与你说的事情,望一见。地点:中山路25号‘蓝调’咖啡馆;时间:我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我会等到你来为止。抱歉,真的是万不得已。”
羽桐握着手机,没有回复,只是一瞬不瞬地反复看着那几行字。同样是能够瞬间撕裂她的信息,感觉却完全不同。如果说两年前的那条信息是单刀直入的刺痛,那么眼前的这一条则是钝刀割肉的凌迟。
她本孤傲地以为,自己和子默之间的问题,从来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哪怕那些解不开的关于他家庭的问题,也不会牵涉到任何一个其他人。她知道子默身边有女人,但绝对不是唯一的同一个女人,所以那并不是爱。虽然,在他同意了自己的离婚请求后,这一切都没什么重要了。但正是那份孤傲支撑着她一步一步从最为痛苦的心境中走出来,可是戏剧化的却是在她就要离开的最后时刻,才发现这份“孤傲”竟是她的幻想,眼前的现实要把这幻想也彻底打碎,让她离开时真的什么都带不走,只能带走这颗七零八落的心。
荃姨担心地看着羽桐,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唇角含着一丝苦笑。荃姨伸手摸了摸羽桐的额头,担忧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如果现在吃不下就再躺一会儿。要不要我把顾医生请来?”
羽桐知道自己看起来可能很糟糕,她拉过荃姨的手,虚弱地笑了笑“荃姨,我没事,我饿了,好想吃东西。”
荃姨叹了口气,把托盘上的粥和几样新鲜的小菜端到羽桐跟前,脸上尽是慈爱的笑容。
坐在梳妆台前,羽桐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人长发披肩,面色白皙,漆黑的眸子如暗夜星辰,波澜不惊。除了脸色苍白,她在自己的脸上找不到什么虚弱的破绽。微微蹙眉,她终于把手中的#400阿玛尼红唇釉放回了原处,拿起了平常习惯用的香奈儿玫粉山茶花唇膏轻轻涂在唇上。现在自己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而胃里的翻腾绞痛清晰地提醒着她,这是在粉饰太平。
她低头看了看表,午后一点十五分,不管是自己先到,还是那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儿先到,她都不关心。一年多以来,她知道自己随时会离开“顾园”,但她始终未曾想过,自己会以今天的身份角色去见他身边的女人。这是摆在眼前的现实,但以自己和子默目前的情况,这种现实显得既荒唐又滑稽。
午后一点二十分,羽桐起身,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手包,她边按着手机打开叫车的APP边向客厅走去。推开卧室门,不想荃姨站在门外,看到羽桐一副收拾停当要出门的样子,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小桐,你的身子还很虚,这是要去哪里?”
“荃姨,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放心,吃过你特意帮我准备的早餐,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小桐……”荃姨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信封,欲言又止。
“荃姨,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羽桐用探寻的眼神看着荃姨,“进来说吧。”她把荃姨让进屋内。
“小桐,我不知道你和默儿之间究竟是怎么了。前几天,默儿送太太回去后,太太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每次我叫她下楼吃饭,她都说没胃口。紧接着,就是昨天上午默儿十万火急地把我接到“顾园”来。前天和昨天夜里,他都守在你身边,几乎没合过眼。昨天上午集团那边有急事,他又赶着去公司开会了。今天一大早,他把这信封交给我,让我等你醒来身子好些了再交给你。”荃姨把信封放到羽桐手中。
“我听太太说了一句,我真没想到你和默儿会……哎,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糊涂孩子,你做这样的决定一定有原因,有你自己的道理。默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先生走得早,太太对他是宠了些,默儿也是任性了一点儿,但他始终是个善良的孩子。这两天我在“顾园”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看着他一刻都不肯离开你床边,我反倒越来越糊涂了。他这么在乎你,你们怎么会……”
羽桐紧紧握着那封信,心里面五味杂陈,痛楚糅合着酸楚,袭击着她的五脏六腑,像闷锤一样一记一记敲打着她的心。她不知道该对一直那么疼爱他们的荃姨怎么解释,只是下意识地紧捏着那封信。
“小桐,我实在没有办法看着你们两个孩子这样子。我知道你在这个家受了不少委屈,我也不是要为默儿说话,但是以我对默儿的了解,再看他这两天对你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是根本不可能放下你的。虽然我不知道信里都写了什么,但是他那个傻孩子一定是当着你的面说不出口,才用写信的方式把想要挽留你的话都写在信里了。人生很长,谁能一辈子不犯错?只要心没有变化,其他的都可以克服,都会过去的,你说是不是?”
“荃姨……”羽桐再也禁不住,泪水潸然而落,滴落在手中的信封上,浸染了信笺上的字迹,信封上开出了一朵黑色的墨花。
荃姨温柔地抱住羽桐,轻拍着她的脊背,“小桐,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话说得不对,在咱们常人的生活中,反倒是应该‘宁为瓦全,也不为玉碎’才对啊。再珍贵的东西,碎了又有什么用呢?感情的事太复杂了,你们年轻人要学会体谅和包容。其实,宽容了对方,才是放过了自己。”
荃姨的话在羽桐耳边回荡,她不知道荃姨什么时候离开自己卧室的,但她知道她和子默之间的事没有逃过荃姨的眼睛。子默几乎是荃姨带大的,荃姨对他的了解就像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了解一般,带着宠爱、宽容和心疼。但感情的事,要让做的和说的想的一样,是多么难啊?不是世人皆傻,不愿去弥合感情的裂痕,而是“心”这个东西瞬息万变。当女人守不住那份安全感,男人又厌倦了承诺那份安全感时,大家都会累,也许自己就是那个无法继续缝合裂痕的逃兵,因为她无法目睹缝合伤口的惨烈,还有,即使伤口好不容易愈合了,也还是会留下疤痕。
荃姨的话具有一种巨大的稳定的力量,羽桐感觉哭出来后有一些力量回到了身体里。她轻轻撕开信封,抽出信笺,子默的话充斥在耳际“如果身体恢复后,你还是要走,我……我给你自由便是。”和她一样骄傲的子默啊。
信笺还没展开,手机又在梳妆台上振动起来,这次羽桐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是羽桐姐吗?”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女孩儿的声音。
“我是简羽桐。”费了好大劲儿,羽桐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复道。
“羽桐姐,我是凡诺。我已经到‘蓝调’了,我穿的是白色上衣,长发。很抱歉冒昧地打扰你。我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你会来的,是吗?”凡诺小心地问。
“好,我大概四十分钟到。”羽桐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手里的信笺,犹豫着要不要看。突然之间,心头涌起了一种近似恐惧的感觉。羽桐不知道子默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即将见面的女孩儿要和自己说些什么。她突然之间害怕起来,害怕一纸温柔的“谎言”由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孩儿揭破。她怕真实与虚假的正面对撞,因为,假的即使再美好也是假的,终究战胜不了现实的残酷。她怕那些挽留自己的字句,被素昧平生的女孩儿即将揭晓的事情一一斩杀。荃姨输入给她的力量一点点从体内流失,眼前的现实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着她,其实很久之前她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既然如此,又何苦再往自己的心里插把刀呢?
羽桐缓缓将信笺插回信封,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当下即永恒,她决定不看子默的信,不管信上写的是什么,等见了那个叫“凡诺”的女孩儿再说。“叶凡诺”,她从未特意了解过这个人,但是她知道这个名字。
两年前嘉国集团的签约酒会,那是一次对“嘉国”非常重要的签约,子默携羽桐出席了那个酒会。她记得光是晚礼服,他就叫人送回来三套,自己最终选了那套最低调的:黑缎露背紧身西装搭配同色同质地的紧身鱼尾长裙,礼服上星星点点的装饰着施华洛世奇水晶,仿佛星光灿渺的夜空。
酒会那晚她是全场的焦点,黑色丝缎映衬着羊脂玉般的肌肤,如云似雪;挽起的浓密秀发,如漆似墨;眼波到处,秋水盈盈;纤腰一握,袅袅娜娜。她款款走来,谈吐不凡,笑容明媚,举止优雅,吸引了在场所有的目光。
那晚在酒会上,子默悄悄俯在她耳边念着“眼是水波横,眉是山峰聚。桐儿,你的美不属于尘世。”
但也正是那晚,她无意中第一次听到了“叶凡诺”这个名字。她还记得企划部总监Zora单独给子默敬酒时两人的对话。
“早就听说伍总夫人是个美人,今天一见,果然此言不虚啊。”
“谢谢。”
“夫人这身礼服真是太出众了。凡诺在筛选礼服时曾问过我,最后定了三套。那丫头跟我说,伍总让夫人在三套里挑选其实没有必要,因为她觉得您夫人会选这套黑色的。我当时挺好奇,问她是如何知道的。没想到,小妮子竟说,如果是她自己一定选这套黑色的,还说她相信伍总夫人的品味。哈哈~”
“羽桐很美,礼服不过是衬托。不过,叶凡诺的眼光倒的确是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有因果,羽桐没有刻意去记住什么,但是这段对话和这个名字却在自己的记忆里清晰如昨。而今,它像一个被唤醒的魔咒般召唤着她一步步走近那个未知的境遇,前路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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