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情致知】第12章 倾城

作者: 扶摇希夷 | 来源:发表于2020-05-03 23:43 被阅读0次

    剧本修订会议上,羽桐带着主创和编剧团队把剧本中遗留的问题过了一遍,紧接着她又为团队细致地讲解了调整思路。看到内容团队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和原著作者认真地讨论着剧中几个经典场面的改写细节,她独自先行离开了会议室。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放心地交给团队去完成。

    会议室的走廊上,羽桐撞见了郑导。郑导,本名郑纬伦,香港人。1990年加入香港亚洲电视,2011年,首次执导以上世纪前半叶中国的大变革时代为背景的电视剧《沧桑飞鸿》进军内地影视,之后陆续拍摄的《仙剑月之华》、《玲珑诀》、《九州传奇》等都是内地大型玄幻古装剧。目前V Pai传媒正在筹拍的这部玄幻武侠剧的导演正是他。

    “羽桐,朵薇说你在和内容团队开会,这会议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要短。”郑纬伦一脸笑容地迎了过来。

    “郑导,你回来了!我终于不用再孤军奋战了。”羽桐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风尘仆仆的郑纬伦。“该讲的我都讲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的内容团队了,他们还在开会,我已经抛完了砖,等着大家把玉引出来。”

    “有你把控剧本我放心。听传奇兄讲你那儿藏着好茶,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郑纬伦也是一个好茶之人。

    羽桐无奈地笑了:“走吧,去我办公室聊。这龙总消息传得可够快的!可我再也没有一罐‘绝顶幽鸣’给你啦!”

    “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既给了他,我也不能同他抢。这‘绝顶幽鸣’龙兄他不认得,我却知道它的妙处。唉,‘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果真说得不错!”郑纬伦一边抱怨着,一边随着羽桐朝办公室走去。

    两人相对而坐,半边窗下洒着点点枝叶斑驳的光影,微风徐至,是初秋独有的清爽。羽桐从古木方几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套茶具,冲洗时茶盏无意碰撞,冰瓷玉声,叮当盈耳。

    “羽桐啊,这套茶具可不是等闲之物吧?!”郑纬伦看着茶盏上的手绘兰花被紫砂铫淋洒下的滚水洗得越来越明晰,仿佛就要破瓷而出。

    “‘绝顶幽鸣’是没有了,我只能用这茶具来聊表心意。这套茶具本是龙总的私藏,之前我们拍的电影需要一套绘有兰花图案的茶具,道具组找了很多,我都觉得不对劲儿,后来无意中和龙总谈起了这事,他说自己私藏的茶具中倒恰巧有一套和我想要的能对上。”羽桐边说边放下了手中的紫砂铫,拿起桌上的月弧茶叶罐。

    茶叶罐以雪色绫绢垫了灵芝木封口,薄绢沿瓶身洒下,半遮着瓶上手绘的兰花。羽桐打开木塞,将茶叶在雪纸上倾开,深敛的色泽衬着她修长莹白的手指微动,窸窸窣窣,赏心悦目。

    “电影拍完了我才知道这套‘岸芷汀兰’竟是套古玩,出自萧山越窑。龙总拿给我时也没嘱咐一声,拍完电影想想还真有些后怕,万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我如何赔得起他。”羽桐吐了下舌头,唇角上扬。她抬手拿起一旁炉上烧着的紫砂铫,缘壶注水。

    “电影拍完了,龙兄也没把这宝贝收回去?”郑纬伦轻轻拿起一个茶盏,在手中反复把玩着。

    “那个电影后来的票房过了25亿,还捧了好几个奖项回来。摄制组里的同事们后来听说了龙总的百万古玩竟成了剧组里的道具都很震惊,有的表示当时没抄一个回去错失了发财的良机;有的表示当初要是知道它的身价,演员拍戏时可能会手抖,说不定真的会打碎。而更多的传说却是这套‘岸芷汀兰’与这部电影有缘,它的存在加持了摄制组的运气。后来,我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整个摄制组的代表,被迫接管了这套古玩。最主要的还是龙总心中有了一个执念,他觉得自己收藏的这个宝贝有艺术灵性,所以每次定下一个重要项目,都要请出这套祖宗,让主创团队一起围坐喝茶,讨论工作。“羽桐的语气颇感无奈,她看着层层水气沿着茶壶渺渺缭绕,便不慌不忙地漱杯醒茶。

    “这龙兄果然风雅,有趣得很。不像我们这些香港过来的北漂儿没文化啊!”郑导说完兀自笑了起来。他看着羽桐手法娴熟,优雅从容,不由收住笑声,微微点头道:“你这丫头,能在这个圈子有现在的成绩不容易也不简单啊!不过,你这玲珑细腻的心思还真是适合拉大摊子。“

    “人生不过代价不同罢了,就像和魔鬼打交道,你要获得一样必得有另一样拿去交换。周围的人只看到我这点成绩,却不问我和魔鬼交换了什么?”羽桐说得轻巧淡然,但郑纬伦可是在香港娱乐圈这个残酷现实的地方打过滚的人,怎能不知道在这个圈子里立足的艰难。

    片刻之后,羽桐低斟洒茶,一派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执盏奉茶给郑纬伦,微笑着道:“请郑导指正。”

    “你亲手泡的茶我还是第一次喝,不过龙兄可不只一次地夸你茶艺精湛,今天我倒是有这个口福。”郑纬伦观盏中茶色深金乌润,其上轻云淡生,华彩焕然。送到鼻下轻闻,茶的香气纯正,似有微微粟香沉于其中。轻啜一口,甘冽清雅,却有丝缕岩韵于幽微处隐现,聚而不散。不禁赞道:“好茶!你以心入茶,神骨浑然天成。茶是好茶,盏是名盏,行茶道之人心境从容,淡然自若,有这样的茶可以细品,夫复何求!”说完他又轻啜了一口,才不舍的把茶盏置于茶盘之上。

    羽桐知道他特意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闲话聊过,刚想询问正题,办公室的门却被倏然推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闯了进来,后面还拽着一个衣貌出众的年轻男人。朵薇紧跟着两人,似乎是想阻止他们的硬闯,但显然没有成功。

    “郑大导演,你怎么一个人和美女制片人喝起清茶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打你的手机竟然还关机了!”打扮精致的女人尖声快语,冲着郑纬伦言辞不善。

    “简总,我跟他们说了,您在开会。可是……”朵薇的神色中除了歉意,更多的是对闯入者的不满。

     “没事,你出去忙吧。” 羽桐温和地对朵薇说。朵薇点头,退出办公室后细心地将门轻轻阖上。

    虽然从不速之客闯入到朵薇出去只有很短的时间,但羽桐已从郑纬伦脸上复杂难言的表情中读出了“遇到了麻烦”的信息。她把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款款站了起来,幽幽说道:“颜总、莫少,请这边坐,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谈。如果两位不习惯喝茶,我让朵薇准备咖啡。”

    此时的颜筱云还拽着莫邱尘站在办公室的中央,她看着羽桐清雅的脸上那淡然从容的神情,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便放开了莫邱尘的手。

    “阿尘,既然美女制片人都说了,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颜筱云变脸一样,刚才的嚣张跋扈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了一幅媚态横生的笑脸,说话的声音流露着娇嗲的台湾腔。

    “颜总,这是简总,你不要一口一个‘美女制片人’。我之前跟你说过了,这部剧的男主角,不管哪一个目前都定不了,你不要再勉强了!”郑纬伦表情严肃,话语中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你这不都说了目前定不了嘛!就是因为还没有定下男主的人选,我才来的呀!我是小说的原著粉,明明‘白帝宫泽’这人设非我们阿尘莫属嘛!简总,你安排下试镜就知道了。我在这个圈子也算是大家都认得的人,在演员与角色贴合度方面应该是有话语权的吧?!”颜筱云柳眉微挑,虽然对着羽桐在说话,一双媚眼却斜睨着郑纬伦。

    羽桐当然知道颜筱云,她是这娱乐圈一时风头无两的金牌经济人,曾捧红过很多艺人。前两年风头正劲时,在这个圈子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前边是投资方敬着,后边是明星追着,资源深厚、风光无限。颜筱云虽然是台湾人,但来内地发展却很早,她在圈内的人脉覆盖台湾、香港和内地,事业的场域很宽。再加上早年在台视当过主播,天生姣好的容颜和八面玲珑的手腕让她在娱乐圈里如鱼得水,乘风破浪。

    不少传媒大鳄、知名导演、当红男星都与她有过桃色绯闻,这个圈子里的事本就真假莫测,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聪明的女人反而擅于利用各种各样的绯闻帮自己上位,颜筱云正是这种女人。

    这种女人不单有美貌,更重要的是有脑子和手腕。什么都不是白给的,颜筱云在识人和捧人方面确实有她独到的眼光和超强的能力。羽桐知道她没有乱说,莫邱尘的外形和气质的确很适合“白帝宫泽”这个角色。但是羽桐也很清楚,V Pai的这部古装大制作绝对不会用颜筱云控制的艺人。她从不打无把握的仗,而且她的心里很坚定,这部剧的双男主一定是新人,虽然用明星会有流量自动跟上来,但在羽桐的脑海里早就勾画好了引发神秘和好奇的宣传方案,启用新人就是这种出奇制胜的宣传方式最好的底牌。再说了,给竞争对手的艺人镀金,不如给V Pai发掘和培养有实力的新人。羽桐的打法从来都不会是一石二鸟,她要的是通过一部剧达到多方的共赢。

    朵薇端了两杯咖啡进来,礼貌地将咖啡放到了颜筱云和莫邱尘跟前。莫邱尘轻声道谢,而颜筱云对朵薇刚才的拦阻似乎还余怒未消,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颜总,你说得不错,莫少的外形和气质的确和‘白帝宫泽’这个角色很贴合……“羽桐说到这儿故意停了一下。颜筱云笑意盈盈地看着羽桐,等着她说下去。

     “不过,这个角色主要体现在‘白’字上,他的着装以白色为主;住的宫殿是银瓦冰宫;人设清冷孤高、寡言少语、惜字如金,是从未涉世的仙君少年。我想要找的‘白帝’是观众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并且一见之下就印证了原著中的角色,会在心底发出高度的认同感。莫少的知名度已经很高了,在几部剧中都有不错的表现,时装剧的形象也有了固定的印象。他的不合适之处,恰恰在于他已经红了,有了属于自己的风格。而‘白帝宫泽’只能是这个角色本身,不是莫少版的‘白帝宫泽’。”羽桐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她看到颜筱云嘴角的笑意渐渐冻结,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异中隐着一丝恨意。

    “那简总的意思就是明确地告诉我,阿尘他没有机会了,是吗?” 颜筱云知道要想获得这个年度IP大制作中的男主位置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外表温柔无害的女人说起话来竟是这样不容置疑,连半点退路都不留,既没给她留出退路,也没给自己留出退路。

    羽桐本来也没有与她周旋的意思,何况这件突然撞上门的事情无论怎么圆滑应对,结果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颜筱云的目的肯定会落空。大家都是明白人,也没有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颜总是明白人,我一直很欣赏你,莫少前途无量,即使这次不能合作,以后也一定有机会相遇。到时诚挚相邀,还请两位赏脸。”羽桐简单的两句话,虽然已经明确了合作没戏,但又把两人驾到了高位上,让他们明白这个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别太过分。

    颜筱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憋屈,杏目圆睁,半天才缓缓说道:“赏脸?简总说得严重了!简总可曾给我和阿尘面子了吗?你既然也知道这个圈子不大,今天这番话说起来容易,不知日后你可承担得起?”

    “我只为眼前这个项目负责,我们也都是各为其主,何必苦苦相逼?V Pai既然把这个项目交给了我,我接了,自然福祸都会全力承担。我相信颜总也是磊落之人,不屑于背后动作。” 羽桐淡淡说道,眼中光华清冷,似已下了逐客令。

    “好,简羽桐,你果然不简单。你不用得意,你以为有龙传奇给你撑腰就万无一失了?你才暂露头角,便要自毁前程。咱们走着瞧!阿尘,我们走!”说完她拿起金色的PRADA手包扬长而去,带起一阵香风。莫邱尘连忙起身,向羽桐和郑纬伦点了下头,跟着颜筱云匆匆离去了。

    郑纬伦看着羽桐一丝不乱地端坐在茶台旁,把放冷的茶倒掉,开始重新缘壶注水,眼睛里是一片由衷地激赏。他不由得深深打量着她:“羽桐啊,龙兄如此看重你,不惜等了你一年的时间,他果然是慧眼识珠!但你今天如此果决地拒绝了颜筱云,不担心她日后为难吗?”

     “郑导,她为不为难我,最终我们也不可能用莫邱尘,不是吗?该来的总会来,拖延战术对颜筱云没用,会让她知道结果后更气。我们没有请她来,她就闯了进来,该来的躲不掉,那就好好面对吧。”羽桐语气沉静,她重新帮郑纬伦添了一盏茶,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导,这次和外景制片、美术组到泰国的行程顺利吗?白帝宫殿外景用清莱的灵光寺可行吗?” 郑纬伦和外景制片这次去泰国的主要目的,便是要确定剧中四大家族之一的“白氏”宫殿外景。

     “今天过来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个。这次我们一行去了泰国几个城市,收获很大。既然必须得用灵光寺,那就以清莱和清迈为基础,搭配两地周边辐射的外景圈,将其中两大家族的宫殿、府苑以搭建和实景相结合的方式全部搞定。”郑纬伦兴致勃勃地说道。

    “白帝宫殿的外景找到了,我这心也踏实了一些。那里是清莱著名的景区,当地政府部门签发的批准函和场地租赁费用这些都没什么问题吧?”羽桐仔细地询问着。

    “别操心了,这些交给外景制片和他的助理团队就行了。虽然国外没有关系,但好在手续齐全,按章办事就不会有人找麻烦。”郑纬伦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不禁脱口赞道:“这茶第二轮的滋味更好了!”

    羽桐不经意地一笑,回道:“你喜欢就好!唉,要是那边像洛杉机那样有自己的电影办事处就好了。”她不意察觉地微蹙着眉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没有电影办事处一样搞得定,这次和老蔡(外景制片)出去,感觉他的外景制片经验非常丰富,专业能力还真不是盖的。不过,你不亲自确认下泰国的这几个外景,我还是不放心。虽然年轻团队有年轻的好处,但是美术组毕竟是90后的班子,这实景和搭建场景的结合,包括后期的美术制作,是整个链条的配合。下周你亲自飞过去看看吧,老蔡和美术组的负责人还在清莱,他们也都希望你能过去指点一下。”郑纬伦很希望羽桐能亲眼看看他们确定的几处外景拍摄场地,征询的眼神落在羽桐的眼底。

     “好。一会儿我让朵薇帮我订下周一的机票。”羽桐道。其实郑纬伦根本不必担心,以羽桐做事的风格,她是一定会亲自确认的。

    “两位男主有眉目了吗?”被颜筱云闹了一场,郑纬伦越发地关心主角的人选问题了。

    “还没,但是公司的艺人经济部已经撒下网了。国内几所知名的艺术院校,包括民间的影视、演绎培训中心,还有社会上年轻人的时尚聚集地,这些地方都有星探、艺人经济在层层的物色寻找中。”羽桐说罢眸底有星光闪过,如清水一痕:“不过,有个人我感觉他很像‘墨皇夜倾城’……“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似乎在自言自语。

    郑纬伦追问道:“那还等什么,让他试镜啊!”

    “不急,他不是圈内人,我还不确定他是否愿意。“羽桐又恢复了她那惯有的沉静神态。

    “这么好的机会,哪有年轻人不愿意搏一把的,这可是莫邱尘这种流量小生都挣不来的机会!”郑纬伦觉得没有人会对这么大的诱惑不动心。

    “我不确定。但是,如果他像莫邱尘他们那样着急的话,就不会是我心中的‘夜倾城’了。” 羽桐淡淡回道,优美的唇线挑起一道浅浅的月弧。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这次要跟两个男主角杠上了,不找到还原原著的感觉你是不会罢休的。”郑纬伦的话音刚落,龙传奇推门走了进来。

    龙传奇看了看相对深谈的两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岸芷汀兰”上,他笑着说:“纬伦啊,还是你的面子大,羽桐把我们的幸运神器都请了出来。”

    郑纬伦把他让到自己身边坐下,羽桐添了一盏茶,奉给龙传奇。停了片刻,郑纬伦意味深长地冲着龙传奇道:“冰雪聪明是什么?就是玲珑剔透!羽桐给了你‘绝顶幽鸣’,然后再用你的‘岸芷汀兰’封我的嘴。我今天既用名盏喝了好茶,又享受了这半天的精湛茶艺,这讨茶的嘴和计较的嘴无论如何也是张不开了。你说不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怎能布出这样的局?”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羽桐莞尔。三个人边喝茶边聊着,高谈阔论也好,低语轻谈也罢,言谈间奇思妙想和精巧布局迭出,一部大制作的风骨神韵就在三个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逐渐清晰了轮廓。

    不知道多少次忘情的碰撞和没日没夜的拍摄,才能铸就一部堪称经典的作品。从秋阳斑驳的午后到华灯初上的傍晚,精致的茶点上了一盘、两盘、三四盘,这样的午后和夜晚注定是属于制作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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