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训练之四
从前,冬日里的四川,终日雾濛濛、阴沉沉的,太阳偶尔一露脸,便会惹得蜀犬狂吠。
“热、鸡蛋——!买热鸡蛋——!”每天一大早,浓雾中便会传来热气腾腾的叫卖声。我同学的外婆,一个矮小的老婆婆,姓易,提着一只小木桶,颠着一双小脚,沿街吆喝而来。热鸡蛋三分钱一个,五分钱两个。买两个,一个才二分五厘,划算。但很少有人财大气粗到一下子买两个,通常按四舍五入,花三分钱拿一个鸡蛋走人。那鸡蛋,是买给孩子吃的。易婆婆掀开桶口黑乎乎的毛巾,露出白生生的鸡蛋,示意顾客自己选。
我妈瞒着我爸买过一回热鸡蛋,五分钱,我哥一个,我一个,小心拿着,冰凉了都舍不得吃。我妈一路上嘀咕,生鸡蛋两角钱十个,两分钱一个,煮熟,一个就赚五厘。我当时刚好背了九九乘法表,立即二五一十,三五一十五地算开了。我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一个鸡蛋赚五厘,十个就是五分,百个就是五角,千个就是五元,万个就是五十——天啦,五十元!我妈说她身上的现金从来没有超过五元。那时候的人都爱算大账,例如老师经常说,一个人浪费一粒粮食,六亿人就是六亿粒。假如卖六亿个热鸡蛋呢?我算不过来了。算完账,暗想,长大了我也要买热鸡蛋,赚很多很多钱。我还想,卖鸡蛋的人吃鸡蛋还用花钱吗,我要拿鸡蛋当饭。我爸,我妈,我哥,还有跟我要好的沈老三,吃我的热鸡蛋都不用花钱。
鸡乃禽类,属卵生动物,鸡蛋又叫鸡卵,鸡下蛋又叫产卵。“卵”应该是学名,很文雅,但是从老百姓嘴里说出来便很难听。鸡卵,鸭卵,听着就别扭。“你早餐吃蛋了吗?”“你早餐吃卵了没?”后者那种问法怪怪的,像骂人。
我对会下蛋的鸭子特别有好感,或者说对某一只鸭子特别有好感。
那天在外面玩够了,回家的路上横着一条水沟,干的。正要跳过去,眼前一亮——蛋!很大的一个蛋!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拾起了那枚鸭蛋,心里砰砰跳。鸭蛋温热,还带着鸭子的体温。我四下张望,发现没有鸭子注意到我,赶紧小跑着回家。老师教导我们要拾金不昧,如果我拾到的是钱,肯定会交给警察叔叔。可我拾到的是蛋,是可以吃的蛋,而且是远比鸡蛋大得多的没有人要的鸭蛋;我是在野外的水沟里拾到的鸭蛋,估计应该是野鸭蛋,这个蛋我就昧了,咋滴?回家的路上,我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紧接着我成功地煮熟了鸭蛋,并独自吃了下去。
我觉得在外面胡乱下蛋的鸭子太可爱了。后来只要路过水沟,我都会停下来,留意椭圆形的物体。
再后来,我曾经在一个养鸭专业户那儿买过整整一筐鸭蛋。太多,越吃越难吃,吃到后来,满嘴都是鸭屎味道。当时已经是改革开放之后,餐桌上的食物实在是太丰富了。
食物一丰富,吃法也就多起来。
别的地方我不清楚,成都地区曾经流行啤酒里面加生鸡蛋。大玻璃杯,先敲一个鸡蛋进去再倒酒。干!反正都是液体,不觉得撑,干完再来。有回喝得兴起,我一个铁哥们,杨登榜,全国首届范长江新闻奖得主,喝了十六杯啤酒。按理说酒不算多,可是酒里面有整整十六个鸡蛋呀!十六个鸡蛋炒着吃或者煮熟了吃,弄不好会出人命,喝生的,居然屁事没有,这不能说不是奇迹。
顺便提一嘴,我最能吃的时候,吃过十个炒鸡蛋。那时在部队当炊事员,偷偷炒的。肚子胀安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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