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擦不去的回忆
高大的身影僵硬在昏暗的灯光里,多少年了,这是第一次阿远用如此平静的口吻再度提起君丽华。
曾几何时他也想向阿远解释、忏悔,有关于他和丽华之间的种种,可从来都是有苦难言,又或是阿远从来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容他辩驳半句。君丽华的离世就像是在他们父子之间画下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沟渠。
如今阿远主动提起,似乎愿意给他个机会解释,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丽华,时光荏苒、岁月变迁,思念只是愈发的浓烈。那个名字那张脸在他心底扎了根发了芽,融进了他的血脉里去,化作了他的呼吸。若是曾有片刻的遗忘,这许多年来他又怎会日日诛心?
可丽华的死却又同他脱不了干系,爱她如命,却也害她性命,流年辗转,终不得其解,终无法释然。
“为什么?你心里有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没有做过的那些事为什么不和她解释清楚?关于君家为什么只字不提?”季远的质问里夹杂着隐隐的愤怒。
为什么?季柏川也曾无数次的问自己,他和丽华怎会走到这样的结局?若是当初他能放下骄傲与自负,将事情的始末,将他心中的理想与抱负同丽华言明,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当时能不倔强,如今也不会这样的遗憾。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是苏颜同你讲的?”答案已然在季柏川的心里。
季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死死地盯着季柏川,凌厉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生生凌迟。
对面的人微微动了动嘴角,似自嘲,更似绝望。“是我对不起你妈,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垂下眼眸,让眼泪倒流回心底,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不再,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季远永远也忘不了母亲临走前的模样,无法忘记她垂死挣扎中的绝望,也以为这一生他都不会原谅眼前的这个应该被他父亲的人。直到这一刻,忽然间竟觉得释然了,心底那团浓得化不开愤怒也烟消云散了,母亲的一腔深情终究是没有付之东流,虽仍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他却不想再恨了,又或者是再也恨不起来了。
夫妻二字,谁对谁错,孰是孰非,旁人从来都说不清道不明。两个人,相遇是缘分,相爱是命中注定,相守却是一场修行。或许,是他们修的还不够,所以才换不来白首。
季远转身离去,每走一步季柏川绝望的眼睛便更加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步步都是锥心之痛,终于在门口处停下了脚步。“你知道吗,我妈走之前,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叫着你的名字?她不会想看见你这样的。”
“阿远……”闻言,季柏川再不能抑制心口涌动的情绪,情不自禁地轻唤儿子的名字。
季远转过身来,眼中异常的平静,眼中那些怨恨仿佛随风散去,不见了踪影。一如当初,仿佛那许多彼此折磨的岁月从不曾存在过,仿佛父子之间从未生出过半分的嫌隙。
往事不可追,任凭他悔不当初,任凭他有通天的本领,却也弥补不了已成定局的遗憾。为人父者,他不愿上一代的悲剧在儿子身上重演。纵横半生,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都看淡了许多,儿子平安喜乐是他余生最大的期许。
千言万语只得化作心底的一声叹息,语重心长的开口道:“阿远,苏颜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要好好珍惜。”
季远望着父亲萧索的身影,悔恨、遗憾和惋惜涌在心口,愈发地苦涩,良久,才平静的答道:“我知道了,爸。”
季柏川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眼中一片潮湿。春去秋来,花谢花开,连他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日子了?世人仰望他的成就,用最华丽的词藻赞颂他所铸造的商业帝国,谱写他的商界传奇,他似乎活成了无数人渴望的模样。
可只有他自己方才知晓这个中的滋味,他孤身一人漂泊在这天地间,受世人仰望,却也被世人遗忘,尝尽了孤单和落寞。所谓的强者实则是无路可退,无处可依,无人为伴。他这一生实则是一败涂地,赢得了天下却输了她。
或许是他一个人寂寞孤单的太久太久了,儿子的寥寥数语,似春风化雨滴落在他干涸已久的心,抚平了心底深深受过的伤,那一声“爸”足以让他余音绕梁过漫长的岁月。
季远走了许久,季柏川仍在书房里不肯离去,音响里又传来熟悉的旋律。
“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对自己无能为力……”
这是从前丽华最喜欢的曲子,似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一场悲剧的结局。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今夕识得曲中情,不见昔年梦中人。
那天夜里,季柏川又梦见了君丽华,其实这许多年来,他也曾无数次的梦见过她,可更多的是时候梦里是丽华哀怨的眼睛,无言的哭泣。
而这一次,他梦见的却是丽华曾同他说过的一句话,“若有来生,再为你妻”,梦醒时分,潸然泪下。
苏雯坐在高雅舒适的包间里,不停地搅动着杯中的焦糖拿铁,垂下眼眸透过落地窗的玻璃望着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
心头怅然,茫茫人海里,微若尘埃的你我他,不知来自何处,不知去向哪里,更不知每个人身上带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和回忆?如她一般,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身世竟会牵出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来了很久了吗,苏雯?抱歉,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对面的男人打断了苏雯的思绪。
苏雯摇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淡淡的开口道:“坐。”
“我真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你是否已经决定了要和我泰国?”
苏雯并没有回答:“你不是想给我讲过去的事吗?”
男子微微一怔,神色中多了几分诧异,并未没料到苏雯会突然反问起他。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任苦涩的液体流进喉头蔓延在身体里,望向川流不息的车海,仿佛是随着时光隧道回到了过去。
那是一段挥之不去如噩梦般不醒的记忆。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这一句用在我们顾家身上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和文涛性格从来都是南辕北辙,他喜欢安定,而我却是个十足的冒险家;我混迹商场多年亦游刃有余,而他却对经商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可尽管如此,却没有影响到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
他喜欢艺术,喜欢追求梦想,我便接下家中的事业,让他能安心作画,去拥有更广阔的天地。我为他打点好一切,他也从来都是欣然接受,多少年来从来不曾有过半句争执,我母亲常说这是我们顾家的福气。
直到遇见了苏子……你的母亲,他开始无休无止的反抗,和所有的家里人争执不断,我那个懂事乖巧的弟弟似乎再不复存在了。
后来你母亲回国了,我以为一切就会恢复成原样。他听从家里的安排娶妻、经商,也再没碰过那些画笔,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弟弟日渐消沉,一天比一天虚弱,终于他离开了我们。我的父母双亲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始终想不明白这样的祸事怎么会落到顾家?
福兮祸兮,是福是祸,其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或许终究是我不懂他,是我害了他。”
苏雯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男人静静的聆听,故事里的人是她的血缘至亲,可任凭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拼凑不出那一张想了千百万遍的脸。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和心情来面对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男子也望向苏雯,自嘲一笑道:“抱歉,话题扯远了。苏雯,你还没回答我,你的答案呢?”
苏雯依旧轻轻地开口:“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为什么?”
“你的故事我已经听过了,我现在生活的很好,不想改变些什么。”
“那不是故事,那是你的父亲。”他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你难道不想去见见他吗?”
父亲?多么陌生又熟悉的字眼,在她二十六年的生命里最是渴望的两个字,却又不曾见过,从不曾拥有过。
温婉的声音里淡淡的悲凉:“没必要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文涛握紧双拳凝视着一派平静的苏雯,渐渐地却又松开手来。“那你今天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听我说这些事吗?”
苏雯对上他的目光:“放过我妈妈,放过我妹妹。”
她陪母亲旅行散心的这段日子,表面上谁也不去提起那些不开心的事,只是格外珍惜母女二人久违的时光。可她们彼此心里也都明白,那个疙瘩不来不去,始终都在。
那一天她听见母亲刻意压低了声音的那通电话,她不用想也能猜到对方就是顾文涛。只是她是天生的演员,若无其事装作没听到,甚至演的更好,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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