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世那一年我8岁,上小学二年级。
那天出殡回来已是午后,虽然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家还是那个家,可是感觉上,屋里就像被盗了一样,东西少了很多,院子里树上的树叶稀稀拉拉的,仿佛都被妈妈带走了似的。
妈妈走了,家里的大人就剩下奶奶和爸爸两个。在堂屋隔壁奶奶的房间里,爸爸跟奶奶说:“让二毛跟我去乡里上学,你一个人照顾5个孩子忙不过来。”二毛是我的小名。
奶奶说:“多一张嘴,有什么照顾不过来的?”
爸爸说:“就这样定了。”
这个家,理所当然的成了爸爸一个人说了算。
爸爸说走就走,那天下午天阴的板着个脸,仿佛铅块一样。爸爸甚至等不及我吃完一碗面,让我背上书包,爬上他那除了铃不响其它哪都响的破旧自行车后座,蹬着自行车匆匆出了大门。
出了城四周一望无际的旷野,远处的闪电鬼火一般明明灭灭,轰隆隆像载重汽车驶过似的雷声不时响起,天越来越低越来越暗,感觉仿佛有一顶倒扣的大黑锅悬在头顶上随时要掉下来。我甚至莫名的有几分害怕。
果然走到半路上,大滴大滴的雨点儿便枪林弹雨似的砸落下来。
爸爸一只腿跨过自行车前梁停下车 ,从自行车兜里拿出塑料雨衣披在他头上复又上了车,我按爸爸吩咐,钻进他身后的雨衣里双手抓着他的衬衣,我们继续前行。
下了水泥大路,拐上一条通往村庄的土路,雨下的更大了,就像有人用瓢子往身上泼一样,可能是土路太泥泞,我明显感到爸爸骑得越发不稳,我的身子仿佛缺乏依靠地晃荡起来。
正走到一排十余根木头横铺成的一个小桥上,只见一道刺眼的闪电,紧接着一声炸雷,我和爸爸连人带车就歪倒了下去。
我们掉下去的小河沟有两三米宽的样子,沟两沿种满了豆子、芝麻和红薯等农作物,感觉这个小河沟平时应该没有水。这次大雨来得急下得暴,小河里临时的积水顺着河道向前翻滚。
爸爸从水里站起来水还不及他的大腿根儿,爸爸急切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环视四周没看到我,顿时急的发疯了一般,像摸鱼一样排着向前往水里乱摸起来,一边摸一边往前面观望着,直摸到前面水变宽变浅到不及膝盖的地方,才回过头来。
其实爸爸车子倒向河里的那一瞬间,我提前松了手,提前从车上掉了下来,跌落到河沿上,我顺势抓住河沿上的蓑草根本没掉到水里,但是爸爸心急,他以为我一定跟着他掉水里去了。
我当时也是被爸爸一连串的动作惊呆了,直到爸爸回过头来望向我这边时,我才喊了一声:“爸!”
爸爸听见了我的喊声也望见了我,他用手指指了指我好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子就歪倒在了水里。
过了好一会儿,爸爸一步一步地逆着水流来到我身边,抓起我的衣服领口,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我拎起来,照我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多年以后,我在市里师范教书,爸爸来市里看病,县里医院怀疑他喉咙里长了东西,结果一场虚惊,市医院复查仅仅是炎症。
那天晚上爸爸应该很开心,我们并排坐在学校操场上升国旗的台子边上,四周空旷无人,向晚的凉风在脸上轻轻掠过,爸爸望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突然问我:“知道那年掉河里我为什么打你吗?”
我说:“知道。”
(此文写于2021.7.31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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