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开车急驰在G50，深秋，广播预报明天要降温，我仍穿着棉质T恤，他，他睡着了，静静的在我身边，听不到他的鼾声，把音乐调低，却只能听到引擎轰鸣的声音和汽车冲破空气冲破重重黑暗的声音。
〈1〉
“灵魂，你确定要走？”老三喝完眼前的那一杯江小白，把杯子重重的坐在桌上，红着双眼望着我，
“是的，你了解我，每一次，我闭上眼，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淡淡的笑着，其实我也许那时候再说些什么，再做一些什么，故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我把手插入自己的头发，握紧了发根，撕扯着头皮，身体在抗议，传来剧烈的疼痛，却让我有快感，
“那时候，我知道他已经崩溃了，可我却一味的认为每个男人都应该有自愈能力，每一段最艰难的历程，我们都应该勇敢的去面对，哪怕再回来深夜默默的舔舐伤口，也好过懦弱的逃避，可我大错特错了，我们都不了解墨，他放弃了全世界，救赎了自己……”我点上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烟四处飘荡，张牙舞爪，
“那你这一趟算什么？救赎自己？你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我放过自己，墨也不能放过我，我在你们面前一直谈爱情，写爱情，可笑咯，孤家寡人一个，心理生理双空虚，我就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让他看看，他舍下的这个世界有多美好。”
〈2〉
在生命的旅途中，一定会有人来陪你走完某段路，然后各不相干，这就是所谓过客。
只不过因为时间，有些人被淡忘了，有些人，却被铭记了。
“墨，醒醒，一个人开车太无聊，聊两句，聊聊你一个人出走那半年都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干，浑浑噩噩，走到哪算哪，但那些地方都是我想带她去的，每去到一个地方，我都想，如果她在就好了，为什么她不在我身边，为什么我不能牵着她的手，这个地方风景很美，这里有一家很棒的咖啡厅，我们可以晒着太阳，聊聊人生，进到一家不错的餐厅，我就想她要是坐在对面多好，点她最爱吃的菜，我可以夹菜给她吃，她帮我擦去嘴角的饭粒，住到一家很棒的酒店，我靠在落地窗前，看着一个陌生城市的夜景，灯光璀璨，车水马龙，如果此刻我能拥着她多好，让她靠在我的胸口，听着我心脏的起伏，我埋在她头发里，嗅着香香的洗发水味道，安安静静的，就这样，可那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每一天我睡到自然醒，出门，然后在某一个陌生的城市，走在陌生的街道，看着一群陌生的人，走走停停，走累了，喝一杯，回到酒店，把自己砸在床上，每一天清晨醒来，都有一个浸着泪水的枕头，你觉得我活的怎么样？”
“那你为什么不放下，所有的情况都不是由你掌控了，而你自己也自己失控了，你关掉了手机，删除了微信微博，不就是放空自己，在茫茫人海里，有太多的人比我们过的更艰难”
“用命爱过的人，怎么那么容易放得下，我连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都不行，我不敢删除她的微信，只能退出自己的微信，所以不敢再用，关掉了手机，我怕我随意翻翻，又看到了她的消息，忍了好久，我好累，只有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才敢笑，才敢哭，”
“那一次你风尘仆仆的推开我家的门，我以为你好了，你喝完了我家所有的酒，我瘫坐在沙发上，你摇摇晃晃的走出我家，墨，那时候的你浑身的细胞都在跳动，你抑制不住你的感情，”
“其实是伤的更深了，哈哈哈哈，”
“下一个服务区停吧，我累了，想睡一会”
“嗯……”
〈3〉
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痛了双眼，睁开眼睛，看着还在熟睡的墨，我深深的伸了一个懒腰，长时间的驾驶和不规律的生活让我的腰时常会隐隐作痛，即便每次开车的时候都垫了一个靠枕，但隔一段时间还是要去医院做一次理疗才缓解病痛。
挡风玻璃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还有我呼出的烟，缭绕在一起，慢慢的往上爬，
“吃点东西我们出发”我转头看着墨，
“嗯”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
我记不清是第几次像这样有着目的地，却又像漫无目的旅行，头脑一片空白，只有油门，刹车和音乐，看着路旁的树唰唰唰的一闪而过，以前的事就像幻灯片一样一张张的跳跃。
“莫莫走了以后，你想她吗？”我愣了，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的砸了一下，隐隐作痛，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处软肋，就在那里，一碰就疼，
“你醒了…”我转头递了一瓶水给他，
“你想她吗？”他又问，
“她没有离开过，一开始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就更不会，熬过了十年，就永远不会分开了，”我伸手摸了摸耳垂，有点烫，
“你就是这样骗你那些读者的？这是心灵鸡汤？所谓治愈系？还是让人学会自欺欺人？”墨歪着头，玩世不恭的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
“没有什么人是完美的，所以你也不能要求所有的故事都是圆满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剧本，太多时候，其实我们都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并不存在那么多的矛盾和那么多的选择题，只不过我们都缺那么一点点勇气，怕为结果负责，觉得如果那是别人帮你做的选择，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其实呢，属于自己的生活，怎么能容忍别人指手画脚，”我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冷风灌进来，让我即刻感觉到了寒意，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
“那么…你想她吗”墨靠在窗边，望着远方，
“我想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她，我曾说每一次出行都要把她放在口袋里，让她陪着我，可我没有兑现过一次诺言，可能她真的生气了，所以决定永远躲着我……”
〈4〉
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南，贵州，云南，村道，省道，国道，高速，还有连绵的环山公路，不停的在行走，不停的在跨越，无暇顾及沿途的风景，既然是放空，那就去梦最开始的地方。
在怒江边，我俩靠着车子坐在路边，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我把烟叼在嘴里，点燃了，深吸了一口，又递给他，这次他接了夹在手指中间，没有抽，让烟气慢慢燃烧，变成灰烬。
我自己又点燃一根，使劲的抽了两口，感觉天旋地转，若不是此刻坐在路边，怕是要一头栽入滚滚河流，
“灵魂，我走的那段时间里，你是不是特看不上我？”墨把玩着手里的烟，让烟气肆意蔓延，
“讲真，我觉得你太懦弱，有些故事，一开头，我们就能想到结尾，所有人都知道，可你自己走不出来，在感情里，你做不到主导，你就像一个牵绳木偶，她不开心了，扯你一下，她开心了，就只剩下你一个人耷拉着，我们不知道你靠什么坚持着，给自己畅想着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太重感情的人真的很辛苦，舍不得放弃，舍不得生气，有一点点就会死心塌地，这真的不是爱，这是特么是卑微！”我把烟头狠狠的嵌入泥土中，
“宁愿自己卑微的爱着，却舍不得放开她的手，我知道，她可能没那么需要我，可我总觉得，总有那么一刻，她是需要我的，我想让她知道，在她需要的时候，我就在她不远的地方，可以借她一个肩膀，可以告诉她不要怕，有我在，从她第一次靠在我肩头哭，我的心已经碎了，知道那一刻我的无能为力，知道那一刻的撕心裂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爱她，习惯了不该习惯的习惯，执着着不该执着的执着，追求着没有未来的追求，哪怕一分钟，哪怕只有一眼，为她做一点点，即便遍体鳞伤。也找不到让自己离开的理由……”
“也许从你身上找到了我自己的影子，所以每一次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就坐在我对面，有时候明明觉得看不到将来，走不到最后，却还想拉着她的手跑一段，看到现在的你，就想起过去的我，瞒着所有人，去爱一个最终只能藏在心底的人，很苦，很累，笑的很洒脱，可心底那一块，碎的很彻底，”我揽过墨的肩头，紧紧的抓住，却抑制不住眼眶中即将滴落的泪水，
“你们觉得我的出走是解脱，是放空自己，但用我的话来解释“逃亡”会不会更贴切，我爱她，可她不停在爱别人，我没资格吃醋，我只能选择一次次逃亡，她没让我走开，又没有让我留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明明很想她，却不敢联系她，还要在所有人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装满了想对她说的话，关掉了朋友圈，却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她的消息，在无数个黑夜里，忍住了想要联系的冲动，她一定不知道吧。我的离开，会不会让她在某一天想起我，想起我已经很久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有没有那一刻，会觉得可惜，”
“如果，再早一点遇到会不会更好，我未婚，你未嫁，如果，再晚一点遇到会不会更好，我刚好成熟，你刚好妩媚，在城市的某一角，你我擦肩而过，你的长发拂过我的面，我转身拉住你的手拥你入怀，就是一辈子……”怒江边，那个泪流满面的我哭的像个孩子。
〈5〉
洱海边的清晨，洱海边的日落，洱海边的小酒吧，那个撑着小阳伞的小靠椅。
“灵魂，你懂不懂离得太近怕被嫌弃，离得太远怕被遗忘，多少次想把她关进黑名单冲动，最后却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的感觉？”墨靠在床头，点燃一支烟，放在烟缸上，
“有些时候，我们想勇敢一点，往前走一步，她却往后推了三步，你打算转身离开，望见她的眼神，心就软的不行，你想拉着她的手，却发现她的身边太拥挤，你想倒头睡觉，却发现她半夜发的朋友圈那么无助，你就思绪万千，她想要的你给不了，你能给的，她不稀罕，她的生活一团糟，你的生活比她更糟糕，”我拉开阳台上的移门，看着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云很淡，风很轻，天很蓝，阳光很暖，远处的山露出白白的尖，岁月静好，若是她也在，那该多好，
“其实，爱到最后，也只有爱，哪来的恨，恨的都是别人，厌的都是自己，当我开车在这公路上，想着这辈子也许再也不能见面的时候，留下的也都只是不甘，不忍和遗憾，在丽江街头看到一个长得同她很像的女孩，单身，聊的很尽兴，醉了三天，醒来，想到她只不过和她穿了一件同款外套，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狼狈，那天晚上说了好多好多，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一个话痨，”烟燃尽了，墨把它按灭了。
“有时候过着过着处着处着，就觉得对方变得，变得不像自己曾经爱的那个人，给了自己离开的勇气，给了自己放弃的借口，殊不知也许变得是自己，总想要对方变成你想要的那样，或者永远保持你爱的那样，那不是生活，那是演戏，虽说戏如生活，可我们都不是演员，起来吧，中午去丽江，我去楼下办手续，”
“嗯”
我一人窝在前台的小沙发里，发了半个小时的呆，面前的那杯茶从冒着热气变得沉寂，冰冷。
〈6〉
我在车边抽了第三支烟，墨才下来，坐上车后把椅子放低，又闭上了眼睛。
一路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他一直很沉默，我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我也不说话，风从窗户的缝隙中跑进来，在车里穿来穿去，一会钻进我的袖口，一会钻进我领口，我挪了挪身子，转头看着安详的墨，嘴角微微上扬。
躺在玉龙雪山下的草地上，仰望着蓝天，远眺着白皑皑的雪山，能回忆过去，却看不到将来，当自己的人生，由不得自己把控，谁不是随时想死，却又流着泪水活下去，我没有勇气站在悬崖边一跃而下，却也没有勇气站在镁光灯下的舞台，被扒的光溜溜的任人评说。
“墨，她们说，自杀算什么勇气，活着，活的好才是本事！你就这么放弃了，放弃了我们，放弃了自己，放弃了所有爱你的人独自离去，是勇气还是自私？”
“灵魂，我是个慢热的人，但是热了却轻易冷不下来，我不能忍受屈辱的活着，我在每一个城市买醉，回来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沉入了深海，慢慢的沉下去，变成没有知觉的生物，醒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我没办法去面对你们，因为我没有办法去面对所有人，所有事，只能不断的放逐自己，用酒来暖我的心，可是她已经碎了，拼不起来了，我想去捡，想去拼，却把我的手也划的鲜血淋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墨无助的靠在我的肩头，我能看到他沧桑的脸庞，许久未刮的胡子和眼角的泪痕。
“我们都走进了死胡同，看到了南墙，你一头磕死，我想走出来，却迷了路，其实她们很好，离开我们，也许过的更好，只是我们迷惘了，我们也不知道该祝福她们还是诅咒她们，她也曾问过我是否恨她，我恨吗？不，我不恨她离开我，我只恨她没有照顾好自己，恨她活成了她以前最讨厌的样子，可那又如何，我们现在都是路人甲，她也曾恨我不可托付，我还能恨他莺歌燕舞乐不思蜀？”
墨站起来，走了很远，山里环绕着他的呼喊声，声音从这座山头传到那座山头，来回的转，却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心。
草地上没有酒，我们两个却醉成狗。
〈7〉
从酒吧出来，墨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两个人跌跌撞撞的搀扶着彼此，他嘴里嘟嚷着什么，我一脚踢飞了路边的可乐瓶，撞进小院，房东赶紧迎上来把我们送进房间，关上房门。
清晨的阳光洒入，撑开沉重的眼皮，我的胃翻江倒海，冲进厕所抱着马桶，久久站不起来，打开淋浴花洒，站在下面，让热水冲刷着我的肉体，眼前渐渐模糊，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为什么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出来后我没有躺回床上，裹上浴巾，靠在窗边的躺椅上，望着郁郁葱葱的远方，望着这个宁静安逸的古城，看着床上孩子气的墨，思绪一下又被拉了回来。
午后，墨在床上突然直起身子，转头看到我，又倒下，我把烟扔进烟缸，灼热的烟头遇到水，发出玼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和刺鼻的味道。
“墨，我要回去了，这一次出来的太久了，再待下去，我真的快要找不到自己了”
“嗯，那你回去有什么打算？”墨翻过身来看着我，
“回去把这发生的一切写下来，告诉别人，遇到难事，该怎么好好的生活下去，你是一个错误案例”
“哈哈哈，要学会珍惜，不要迷茫，不要退缩，不要提前透支掉自己所有的好运，我觉得我值了，爱过了，痛过了，争取过了，享受过了，我不想带着恨走，所以裹着遗憾走了，如果还有续集，就让天使替我去爱她，从今往后，我只是故事。”
“爱并不卑微，以前我们都觉得你傻，其实傻的是我们自己，你爱的很纯粹，我们爱的很无知，尼采说，人永远爱的是自己的欲望，而不是特定的人或事物，而你的爱，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一个人，保护一个人，发热，燃烧，消亡……”
“他们说，当你不曾拥有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遗忘，可回忆那么沉重的包袱，背在肩上，随时随地可以把一个人压垮，回忆就是就算两人仍旧生活在一个小城，却再也不会遇到，回忆就是看到她的朋友圈，不管她过的好或是不好，你都会痛哭流涕，回忆就是你说我们转身离开，她转了，而你却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分开后的回忆只剩苦涩，灵魂，我也不想要回忆，可我没有勇气忘却，所以我才会留在这里，我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再见”
余生陌路，提着鞋，走出泥泞不堪的过往，抬头望着朝阳，勇敢笑一笑。
〈8〉
我推开布满雾气的移门，老三正端然坐着拨花生米，面前的火锅热气腾腾翻滚着，我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贡丸放进嘴里，烫的我肆牙咧嘴。
“你舍得回来了，你怎么没留在云南！”老三把手中的花生粒拍在桌上，碎成了渣。
“我不是舍不得你们，还好那么一口酒，没了你们，喝酒都不脸红。”我拿起他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烈酒穿过我的食道，猛然钻进胃里，火辣辣的灼烧。
“你知不知道你妈到我这里来过几次，哭过几次，安然几次在我这里，问你回没回来，问完什么也不说，就喝酒，你说你一个人带着一张墨的照片，一声不吭的走了，了无音讯，微信不回，手机关机，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老三，我送墨回去，我也经历了一次逃亡，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你放心，我没有他的勇气，我怕死，我比谁都怕死，因为我还没有活够，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一路走来，当我滚回这座城市，我想，还有一盏灯为我亮着，还有一个地方，让我推开门就有酒喝，遇到过不去的坎儿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围坐在一起，说，干杯！”
“没人会陪你一辈子，所以要学会适应一个人生活，没人会爱你一辈子，所以要学会爱自己，没人会帮你一辈子，所以，我们需要朋友，我不爱酒，但我每天坐在店里，迎来送往，就是为了让朋友知道，遇到难事了，过来坐一坐，喝一杯，睡一觉，没什么过不去的。”
“老三，因为有太多牵挂，才会孤独，我们劝过墨，骂过墨，却不理解墨，他那时候难啊，爱一个人爱的像个小偷，连想也要偷偷摸摸，稍微用力一点点去，眼泪就止不住，最爱的人，随时可以左右一个人的心情，所以他不是出去散心， 他是出去逃亡，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放逐了自己。”我又给自己倒了一个满杯，学着墨的样子灌进了肚里，难受。
老三搂住我的肩头，拍着我的背，那天晚上，我好像趴了很久很久。
我想说，
这个世界虽然没那么好，
但，
也没有那么糟……
匆匆那年
穿拖鞋的灵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