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舒和米克

小舒和米克

1。

那年小舒22岁，大四，工程系里耀眼的漂亮女生。大家都忙着找工作，毕业告别，各种聚会玩乐，她天天泡在图书馆，读书找学校准备申请材料。

同宿舍的姐妹们大多讨论着如何同男朋友双宿双飞，前程前路如何安好，小舒总是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偶尔笑笑。姐妹们笑她一门心思要靠自己的本事考加拿大的研究生，仿佛天方夜谭一般。在南方那个并不知名的大学里，能顺利考上外国研究生的，凤毛麟角。更何况小舒只能考得高分，争取奖学金，不然一切都是梦幻。

那年小舒7岁，刚上小学二年级，一天放学回家，看着爸爸拎着两袋行李，摔门而出，在楼梯间碰到小舒，爸爸把行李放下，紧紧地抱着小舒，没说话。响久，往小舒花裙子的口袋里塞了两颗牛奶糖，摸摸她的小辫子，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就走了。小舒在后面大叫，“爸爸，爸爸，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留给她一个背影，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红着眼，也没说话。小舒从小不惹妈妈生气，就自己静静坐在妈妈身边，抱着洋娃娃，一遍一遍给洋娃娃梳头发。小舒陪着妈妈坐了一下午，妈妈一直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天要黑的时候，起身去晚饭。那天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菜，全是小舒爱吃的，吃饭的时候，妈妈就说了一句，“对不起，小舒，以后就我们俩吃饭了，你不用等爸爸，也不要问他去哪里了，因为，他不会回来了。妈妈会一直陪着你，一直爱你。”

小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不敢多问，只是觉得可能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听到爸爸在家里引吭高歌，或者大声地朗诵唐诗宋词了。

22岁的小舒，在图书馆无意间看到一张图片，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灯塔，顶部是一个漆成红色的小房子，像戴着小红帽，灯塔伫立在一片圆拱形的岩石上，那些经历岁月冲刷的岩石，暗红，暗黑，表面有坑洼，有沟壑。岩石延伸到海里，浪，时而推搡，时而停顿，时而抚摸，时而拍打。顽皮的时候就撒撒娇。灯塔就像海浪的守护神，任凭风来雨来，静伫在岩石上。小舒认真地看照片旁的注解，“哈利法克斯，新斯科舍省，佩吉湾。”

“哈利法克斯，佩吉湾，我要去那里。”

2。

那年米克19岁，爸爸妈妈办了移民加拿大，米克虽然不情愿，还是乖乖地爸妈去了那个遥远的北国之城。

从小米克就是乖乖儿子，他善良，安静，爱笑。加拿大对他来说，就是爸妈口中念叨的地方，是他们想度过余生的他乡。而对米克而言，一切都那么遥远而陌生。当他随着父母抵达后，首先要过语言关，了解当地文化，读成人高中，一如所有青年时期来到温哥华的年轻人，他迷茫，失落，甚至不知自己要读什么专业，以后能干什么。

只是他从来没有抱怨。再寂寞，他最多在夜晚的时候，开车出去溜一圈。最喜欢的地方是飞机场旁的那个小公园，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有一个拱形的地球，轻松爬上去，抬头就可以看到星空，看到起降的飞机。他可以向深邃的夜晚长吐一口气，或者试图找找不同的星座的方向，已是满足。

成人高中顺利毕业，有一天他忽然对父母说，

“爸，妈，我想好了，我要报考纽宾士域省大学，学计算机。”

米克爸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很吃惊，

“哪里？什么省？”

隐约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加拿大东部的一个省，纽宾士域省的省立大学，我查过了，它是北美最古老的四所公里大学之一。也是加拿大最古老的英文大学，我想去感受那里的气氛，一定很棒。”

米克父母深爱米克，对他也很了解。虽然平时一任小事米克都可以听父母的，可一旦他下了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

“好的，米克。既然你已经决定，爸妈都支持你。去吧，孩子。”

米克没告诉爸妈，他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旅游书，里面介绍加拿大东部省份旖旎的风光，其中有一张图片他深深地爱上，波涛惊浪地拍岸，岸上有一个灯塔，白色的灯塔，红色的上盖，小小的灯塔面对着巨浪，不惊，稳稳地守住自己那方小天地，让他动容。书，要去大西洋省份读，灯塔，一定要去看看。

3.

小舒拿到全额奖学金的通知书，是在一个知了扯着嗓子叫的下午，天闷得很，太阳把人都要烤糊了。大多数的同学都已妥妥安排了去处。有留在省城工作的，有回到自己的家乡就业的，也有少数北漂上漂的，也都已经启程。小舒没有投过一份简历，没有跑过一天人才市场，一门心思放到申请加拿大大学的研究生上。小舒妈妈欲言又止地想问过她几次，但每次都忍住没问。闺女从小到大都很独立，也很争气，从来就没让自己操过一份心，既然她想去加拿大读书，就让她追随自己的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舒妈妈中专毕业，做了一辈子的企业会计，闲时也在外面帮别人兼职管账，一个人把小舒拉扯大，她最懂小舒的心。

“妈，我拿到了。”小舒进屋的第一句话，妈妈为她切一块冰镇西瓜。

“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的。准备什么时候启程？需要准备点什么行李？妈去买。” 小舒妈妈既开心又有点惆怅，女大不中留，小舒就像一只小鸟，终于要飞向外面的世界。只是那个世界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给她挡风遮雨，是好是坏，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小舒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忽然心里堵起来，就这么走了，妈妈怎么办？这么多年，妈妈都是一个人，又上班又抚养自己，特别辛苦特别孤独，自己忽然走了，妈妈一定会很失落很难过。

“妈妈，我，我，舍不得你。”说着，小舒的眼眶红起来。

小舒妈妈一下忍不住，哽咽地跑回房间，锁上门。小舒隔着门偷偷听，听到低低的抽泣声。

“妈，妈，你要是不想我去，我就不去，好吗，妈？我陪你！” 小舒靠着门，大声地对里面说。

“没事小舒，妈今天高兴，你让我自己高兴一下。”

小舒知道她妈在想什么，一边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入学通知书，连同免学费的全额奖学金通知书，可以让小舒衣食无忧地生活；一边，却是妈妈的心，妈妈全副的关注和爱。孰轻孰重？可这么久的努力，如果不去读书的话，就全部付之东流。

她怔怔地望着窗台上那盆仙人掌，翠绿的枝条都长到窗外去了，自己不正像那枝条，探着头，想去看外面的世界，佩吉湾的那个灯塔，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佩吉湾，我来了！

4.

小舒报考的是森林工程学。

虽然本科学的是工程学，但是森林工程学，到底学的是什么，小舒其实也没搞清楚。她就知道，这个专业好申请，好拿奖学金，而且加拿大需要这方面的人才，日后如果想留在加拿大，申请移民，这个专业一定能加分。

凭着大学优异的成绩和骄人的GRE 成绩，小舒毫不费劲地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学费全免，住宿费全免，然后每个月还有近1000元加币的生活费。日子过得虽然不宽裕，但是对于从小就精打细算的小舒来说，倒是衣食无忧了。

小舒每天除了课室，就泡在实验室里。日日如此。在那个人迹稀少的城市里，华人更是难见踪影。小舒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平日里，不怎么跟朋友交往。

这天，同一个实验室的师姐对小舒说，“小舒，看你整天都泡在实验室里，周末也不出去，师姐给你介绍一个业余爱好，一定适合你。”

“师姐，你说。”小舒笑咪咪地看着师姐，慢条斯理地说。

“你的声音这么好听，有没有兴趣做电台节目主持人啊？”

“节目主持人？”小舒笑了，眼睛弯弯，像月牙。“我，从没做过，没有经验。但是听起来蛮好玩的。”

“没事的，要不你去试试？咱们这，华人少，女生更少，电台里很需要像你这样，年轻，声音甜美，爱笑的女生呢。”

小舒双眼闪着光，心里倒是开心的，这冷清的鬼地方，除了学习和做实验，平日里真是闷得慌，闲时有个兴趣，日子也过的更快些。

“好的，师姐，多谢你推荐，我去试试吧。”

“太好了，米克知道了，一定开心呢。他明年马上要毕业了，这电台啊，是他一手创建的，又慢慢做起来，现在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和当地华人都知道这个电台，收听率越来越高了呢。他计划明年毕业后就回温哥华，回到父母身边，正愁后继无人呢。我也在电台兼职做主持人，但这不，我也快毕业了呢。谢谢你，小舒。这下，电台关不了门了。”

“师姐，我先试试，还不知做不做得来呢。”小舒腼腆地笑着。

米克，这个名字好奇怪啊，倒是个热心人。

5

小舒和米克第一次约见面，是约在了米克的电台。说是电台，其实是米克租来的一个工作室。里面的设备还不少，看着像模像样的。

初见面，两人居然脸都红了。这让小舒既难为情也暗暗惊喜，她没见过一个男孩子，居然会见到女孩子脸红的。

“米克，你好，我叫小舒。”

“小舒，你好，我叫米克。”

然后小舒就瞪大了眼睛，不说话了。因为她居然在米克的书桌上，看到了在大学图书馆里的那本书中的那个灯塔，那个写着佩吉湾的戴着红帽子的灯塔！

“佩吉湾！”小舒还是忍不住指着图片向米克说。“你，去过吗？”

“你也喜欢佩吉湾啊？”这回轮到米克吃惊了。“我特别喜欢这个灯塔，一直想去，来了这里这么久，居然还没去过呢。明年就要毕业了，我一定在毕业前去一次，了个心愿。”

“这也是你的心愿吗？不会吧？我也想去，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小舒居然对一个陌生人说出来自己的小心事，她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不知为何，米克对于她，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点不陌生。

“好呀，咱们一起去。”米克冲口而出，不假思索。

两人忽然都不做声了，好像有默契一般。小舒的脸上飘着红霞般的云。米克圆圆的脸，也泛着红光，眼镜框后的大眼睛低垂着，不做声。

米克打开了音乐设备，想转移那刻的尴尬，五月天的《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你又会在哪里，

如果我们从不曾相识 人间又如何运行？

晒伤的脱皮 意外的雪景 与你相依的四季；

苍狗又白云 身旁有了你 匆匆轮回又有何惧。。。。”

小舒轻轻地跟着唱起来，她没告诉米克，五月天是她最喜欢的乐队，这首歌，她默默在心中，不知唱过多少遍。

“米克，你也喜欢五月天吗？”

“是啊，我最喜欢的乐队。你呢？”

“喜欢啊。” 又是一弯弯月般的双眼，小舒歪着头问，“你最喜欢哪首？”

“我嘛，每个阶段喜欢的不一样呢。看心情。一会节目开始，我要放另外一首，你猜是哪首？”米克装作轻松地问小舒，一边同小舒聊天，他的心，一边砰砰地跳，紧张得很。

“我猜，是《志明与春娇》。对不对？”

“哇！小舒你好厉害！我真的想放那首呢。你怎么猜到的？”

“乱猜的，因为我喜欢。” 小舒心想，怎么会这么巧？我们居然喜欢同一个乐队，同一首歌？连想了很多年的灯塔，居然也一样。这个世界上，原来真有与自己心有灵犀的人。

那个下午，小舒静静地听米克做音乐节目，听米克喜欢的歌。更神奇的地方是，原来小舒出国前一直生活的南方小城，距离米克的老家也就200公里的车程，严格意义上来说，小舒和米克是同乡，会说同一种方言，喜欢吃一样的小吃，有太多太多的相似处，让他们不敢不信，上天安排他们在几千几万公里外的加东小城遇见，原本就是久别重逢！

就是从那天的下午开始，两人同时都萌动了喜欢的心思，小舒喜欢米克的沉稳，儒雅，淡定，还有，被小舒说中了后，那憨憨的笑容。米克喜欢小舒闪烁的眼神，宛如星星一样晶莹，常常笑，面带桃花，满是三月的明媚。他们谁也没说破，但是总有默契。小舒加入了电台，也主持一档音乐节目，日子更是越发地忙碌起来。他们一起呆在电台里的时间，越来越多，聊学业，更多地是聊各自的过往，尚未实现的梦和想去做的事。越聊越觉得投机，有时很晚了，也不舍得走。

日子越来越冷了，米克想早点去看佩吉湾的灯塔，不然到了冬天，就不好出行了。在那冰雪交加的小镇，大风雪一来，大家都只能乖乖地呆在家里。他们约了一起开车前去。

灯塔下，米克终于鼓起勇气，对小舒说，“你做我女朋友，好吗？甜蜜的话，我说不来，但是，我想说，遇见你，我真是用上了很多年的运气。我常常都害怕自己在做梦，为什么上天会让如此完美的女孩来到我身边？ 我不敢向你表白，因为害怕如果你拒绝了我，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如果这样，我一定后悔万分。所以今天我赌一把，把心事告诉你。希望你想的也一样。” 米克说这番话时，晚霞正洒在沉静的海面上，金光闪烁，天边的红霞，红得厉害，像火烧云般，灿烂。

“我愿意，愿意，愿意！” 小舒毫无犹豫地，大声地说出来。边说边笑，笑着笑着，她哭了，虽说着大西洋的对岸，不是亚洲，不是家乡，但是她愿意相信，海的那边，就是妈妈了。她多希望向着大海喊，“妈妈，我找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了，他叫米克，人好，真心。我们情投意合，互相欣赏。米克是难得的好男孩，你见到他，也一样会喜欢他的。”

米克擦去小舒的眼泪，“傻丫头，别哭，应该开心才对啊。要哭的那个，应该是我。听到你说愿意，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真是开心死了！我向灯塔保证，会一心一意地对你，疼你，爱你。”

小舒噗嗤笑了，“向灯塔保证，真新鲜。还没听说过，有谁是向灯塔祈祷的呢。不过，我觉得这灯塔，就是我们的媒人。没有灯塔，就没有我们的相遇。”

灯塔旁有一个邮局，小舒和米克各自寄了一张有灯塔的明信片回家。上面只有几个字，

“我们恋爱了。小舒和米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