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座城市最热闹的商业广场,人群川流不息,一片大好盛世,熙熙攘攘,歌舞升平。
在商铺里,工作室,甚至街道上,人们拿着两分或五分的人心币在做交换,你情我愿。
大部分人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这些笑容里,有暧昧的,开怀的,精明的,或者得意的。
好像那几分的人心币交易,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如果你是五十年前的人,一定会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小份额的人心币?”
你看广场的东北边,那个泛着金属光泽的橙色招牌,就能找到原因了。
广场的东北边,是一个“人心币增值站”。
不过,虽然它的名字叫“增值站”,却不能真正地把你的人心币增值——每个人的人心币都是定额的,谁都没有办法把它变得更多。
但是,却有可能把它的数量,变得更多。
五十年前,一位天才发明出了一种方法,能够在不损害人心币的前提下,将它切割得更薄。一开始,只能切割成两份,随着技术的日趋成熟,现在,已经可以切割无数份了——不过,为了让被切割的人心币不至于薄得透明,“人心币增值站”只提供最薄切割到两分的服务。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人心币最开始的面值是十元,切割到两分,相当于将一片,切割成五百片。
一个人原本有十片人心币,经过切割后,最多能够拥有五千片!
这是几个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发明,发明这种切割方法的人因此获得了卢杯尔奖,他所创办的“人心币增值站”也在一夜之间火遍全世界。
在每个城市最热闹的商业广场,你一定能找到一家这样的“人心币增值站”。
而这里的“人心币增值站”,跟其他任何一个站点不同。
它的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它是席卷全球的“人心币增值站”的总站。
也不仅仅是因为,传说那个发明人心币切割方法的老人、那个曾经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就在这里,为这个增值站的客人提供人心币切割服务。
茶馆
这个人心币增值站的隔壁,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茶馆,老式木架结构的房子,正门口一块紫红色檀木的大牌匾,上书“无心清茶”四个字。
茶馆里有一个说书的老奶奶,穿着橙色半旧旗袍,花白的头发上插一支缺了一只角的银钗。
据说老奶奶姓林,年轻的时候是个风流多情的美人儿,惹过几段旖丽的故事,也辜负了几个有情郎。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没有结婚,无儿无女,大概是因为寂寞吧,漂泊了许久之后,她最终留在了这里,开一家茶馆,与熙熙攘攘的人群相伴。
她这个年纪的人,大都喜欢回忆过去,除了说书之外,她常常讲一些过去的故事。
她常说,从前啊,一个人只有十片人心币,给爱人,给朋友,给至亲,给相见恨晚的知己。送出去一片,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不光能永远把那些人记在心里,也会走进他们的心里。
而现在,每个人的人心币越来越多,每一张人心币的份额越来越小,人们就越来越不在意送给谁、怎么送了——反正,也不值几两人心。反正,还有那么多张人心币。
如果你今天来茶馆喝茶了,你就能听到老奶奶讲的一个五十年前的故事。
“以前有一对男女朋友,感情非常好。那个时候,人心币还是十块一张的,两人还是互换了人心币,并且约定,两年之内,赚够成家需要的钱,就马上结婚。”
“为了尽快赚到钱,男人去了大城市打工,女人一个人留在家乡。家乡有另一个男人,爱慕女人很久了,常常去她家里帮忙,对她无微不至,渐渐的,女人心动了。但是,她还有一个为了他们的幸福,远离家乡打拼的另一半,她不能把一张人心币给这个常常照顾自己的男人。”
“但是,对这个男人,应该怎么办呢?女人痛苦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从人心币上掰扯下来一部分,送给这个男人。”
“她不知道,亲手掰下人心币,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她为此病倒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
“她也不知道,远在他乡的另一半手里那块她送出的人心币,因为她的这个动作,产生了一条裂痕。”
“她的另一半常常拿出她送的那块人心币,以释相思之苦,所以,几乎是在她把掰下的人心币送给另一个男人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怜惜她,也痛恨自己,女人,也因为这件事情非常痛苦。”
“后来,他们终于分手了。”
“后来,女人跟后面的这个男人在一起了么?”我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当然没有。”老奶奶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话,她已经站起身,用布满皱纹的手抚平旗袍上的皱纹,准备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回答了我的问题。
“平平。怎么,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平平常在茶馆里做帮手,跟开茶馆的老太太挺熟。
后来
“当然。”平平微抬了下下巴,在我旁边坐下了。
这个丫头一边端茶壶给自己倒茶,一边说:“那一对男女朋友分手后,女人离开了伤心地,四处漂泊,男人则回了家乡。”
“女人都走了,他还回家乡干什么?”旁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问道。
“女人都走了,他还在外头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平平一口喝干茶杯里的茶,不耐道:“要听故事就好好听,别瞎打岔。”
我看了脸色不太好的小伙子一眼,又给她倒上茶,“好好好,我们不打岔,您接着说。”
“男人回家之后,一直住在他跟女人曾经共同的家里,整天闭门不出,就在思考,怎样才能把人心币分开,又不让人感到一丝痛苦呢?”
年轻小伙好像又想说话,我赶快拍了他一下。平平得意地一笑,继续说:“他研究了几年,甚至忍受着痛苦拿自己的人心币作为试验品,三年后,他终于找出了不损害人心币,就能把它切割开的方法。”
“但是,怎么能让他的女人知道呢?他没有办法找到她。于是,他就开始四处推广自己的人心币切割方法,也就有了后来的’人心币增值站’。”
“原来是他!”年轻小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回,我也忍不住附和。
平平继续说道:“后来,女人终于知道了,她猜到这是男人为她做的。她最终又兜兜转转回到她和男人共同的家乡,开了一家茶馆。”
“她回来之后,男人在这家茶馆旁边开了一家’人心币增值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总站的地址,从此长留在这一个地方,为这里的人切割人心币。”
“他这样做,是为了未来某一天,能亲手为她切割人心币,而不让她有任何痛苦吧。”我叹了口气。痴心人,莫若如是。
“是啊。可是,她再也没有切割过人心币,也没有让茶馆里的人切割过人心币。他们,自然也再没有见过面。”说完,平平又一口喝掉了杯中茶,像喝了一杯酒。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年轻小伙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也许是因为,我是那个第三者的女儿啊。”平平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跟平时味道不一样的笑容。至于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安静了片刻,平平从钱包里掏出一片薄如蝉翼的人心币,递到我面前:“喂,我觉得你这人挺好的。”
“你们茶馆里不是……”
“我可不是这茶馆里的人,”平平又笑了,眼波都笑开了去,“一辈子那么长,人心币那么少,不多切几块,多亏呀。”
这时,我隐隐约约听到楼上传来老奶奶的歌声:“从前车马很远,书信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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