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那么多不堪设想的事,我们所设想的却没有发生,神说要有灯的时候,分明是太阳最明亮的时刻。
“你是不是又没吃药”,他将她提溜到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低下头看着她。
郁唯一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鼻子愈发难受了。
他拉起她便往外走,“我没事的”。她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勉强能听到她在说什么。前面的人像没听到一般,握着她手的力度却愈发加强了。
“我说了吧,没事的”,她坐在凳子上抬头看他,他则望着拿药窗口前的一排长队发呆。手机响了几次都没接。最后他不耐烦地关了机。
“……”,她将头偏过另一侧,也许是感冒,也许是嘈杂的周边,这一刻,她的防线断然松懈,果然,生病的时候不适合做决定。但她知道,问题只要不解决便一直在。
站在一旁的景深皱眉看向她,知道她又误会了,走过来揉揉她的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垂着头嗯了一声,似乎包含着轻微的叹气声。她的手机响了。
文化艺术节开展在即,逸景工作室的成员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八个人用,她自从上次被分配任务后只去过一次,帮忙前期画作的色彩分类。这次是非伽打电话让她过去帮忙。
“我送你去吧”,没说别去,没说她的身体,他知道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他不说。
“就到这里吧”,车子猛地一停,郁唯一由于惯性差点从座位上跌落出去。
“我送你进去吧”,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疑的口气,他拉着她进去了。本来还生气的郁唯一看着他幼稚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任由着他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开门的是非伽,盯着身后的景深看了好长时间。
“你们认识啊”,郁唯一打破了沉默,非伽盯得景深也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
缓缓开启的门像是命运射进来的一道光,齿轮从那里开始重新启动,连接着尘埋的过往,空气中似乎只剩下尘埃在舞蹈。
发生了那么多不堪设想的事情,独独我们设想的却没有发生。你看多么可笑,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情况下我们见面了,猝不及防地将往事掀开了一角,只留下我在这里窥视着如今幸福的你。奇怪的是直到现在我还觉得你不配。
要展览的作品已经基本完成了,当务之急便是将这些作品全都固定在展架上,做最后的修补。作品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最大程度地展现当地的文化特色。郁唯一的任务便是站在观众的角度上,看这些作品所表达的情感诉求能否忠实地传达给观众。
她在一幅打糕夫妻的画前停了下来,下面是一行解说“是以夫妻合力,反复捶打……”,她呆呆地立在那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三年前纪姨看向她的眼神,时隔三年,她才读懂了一个少年最初的承诺。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不知什么时候非伽已经站在她身后,颇有深意地看着她,连同那一幅已被她盯了三分钟的作品。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便一直注意着她。
向工作室的颜姐说完最后一幅画的风景和人物比例后,她完成自己的工作。转身时非伽挡住了她的去路,“唯唯,我们谈谈吧”。
“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谈的吧”,她侧过身想要离开,却被非伽一把抓住了胳膊,她挣脱不开。然后被他拉上了二楼,隔绝了下面的吵吵闹闹,她被他拉着进了二楼的一间卧室,一室安静。
“唯唯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我说,打我或者骂我,不开心都可以,可你别现在这副样子”,他带着极大的隐忍低声说,“难道我们真的只是同事吗”。
“不开心?打你骂你?哼,这样做就可以让一切回归原位吗,你想要我说什么!”
“非伽我告诉你,如果不是这份工作,我是不会来这里的,以前的那些我都忘记了,可我还是不想再看到你,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甚至我总是想如果你那天没有来我家该有多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同时失去两位亲人,可偏偏你来了,你是为什么而我又……”她好像已经忍到极致了,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她就会崩溃。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他用极轻的声音对着空旷的房间喃喃自语,“后来我回去过,真的。”回应他的却是寂静无边的房间,她已经出去了。
站在房内回过神来的非伽却忽然冷笑一声,“是因为景深吧,呵,唯唯,这样看来,你必须是我的”,他紧紧地捏着桌角,温和的嘴角竟闪过一丝狠戾。
“景深,你都如何度过新年的第一天”,回荡在他胸腔内的怨气,积攒了十多年的纠结痛苦,彷徨不安,此刻像忽然有了目标一般,急于寻找一个出口。
郁唯一脸色发白地走出了房间,忘记也好,铭记也好,那些痛苦像存有记忆,在特定的时间就会出现,提起来就会吞噬此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幸福。
“景深你来接我好不好”,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她是除了非伽外第一个走上二楼的外人。
那日她抱着爸爸的腿让他走的时候,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她多希望那个给她希望的老师在她身边,可后来他再也没有现身,那是一条生命,他背负得怎么可以那么理所应当。如果他不再提起,她或许会像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那样,忘记掩埋,仿佛他们仅仅是同事那样相处。可现在,短期内,她的伤疤被揭开了。
从那之后,她不再相信任何人,紧闭心门,可还是有一个人用最真挚的心走近了她,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将头依偎在他肩头,抓住好不容易回旋的温暖。
什么话也没说,就那样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安静得像秋天独自飘零的两片落叶,落叶归根是唯一的使命。
“唯一,如果你觉得辛苦,可以不用来这里的”,许久之后他回身对着她,“我是说,如果你不想面对他”。
听到这句话,她忽然后悔了,后悔将那些沉埋在时光中的痛苦展现给他,意味着,从此之后,凡是她能感受的,他一并感受,并且强加给了他一份不安,关于动摇,关于曾经与现在那可能的变数。
“让我难以面对是失去亲人的痛苦,而不是他,从来也不是”,景深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揉揉她的头,揽着她的肩走了。他想要的无非是一个明确的回应。
杨昕承接到雅雅的电话时,郁唯一刚回到了宿舍,杨昕承拉着雅雅坐到她的床边,这边已经卖开了关子“你猜谁回来了”,电话那边却传来隐隐的啜泣声。这边两人都皱眉,“到底怎么了,雅雅你先别哭啊”。
“言寻那个混蛋,我们分手了”。无论她们怎么问,雅雅就是一句别的话不说。她们只当两人吵架了。
电话这边郁唯一和杨昕承面面相觑,一会儿,那边传来一声叹气,“算了算了,没一个可靠的,就这样吧”。
“谁说没有”,回应她的却是嘟嘟的忙音。杨昕承扭回头眼镜睁得圆圆的,“好几次了,没事,肯定又是吵架”。随后神秘兮兮地凑到郁唯一面前,“告诉你个秘密,我知道他叫什么了”。
“什么”
“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嗯”。
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人失恋,有人恋爱。
郁唯一看着她却愈发好奇那个男生了,能让都快不准备谈恋爱的杨昕承痴迷成这个样子,她隐隐有些期待见到他。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她下学期的学费生活费,她联系了家教,有了这份兼职,它下个学期的零花钱便够了。
没把卡还给景深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也有赚钱能力。不知道自力更生的滋味竟如此美妙,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对啦,你和景深是不是和好了”
“你怎么知道”
“你不在的时候晴晴来找过你,那个脸绿得都快成白菜了,还说她是不会放手的,让你等着瞧”
“……”
“我把她骂了一顿,我说你俩认识的时候她还在玩泥巴呢”。
郁唯一噗嗤一声笑了,“我就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是不是?”。
“也有例外,如果是你,我就放过你”。说完两人都笑了。怎么可能会是她,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追着跑着要和她做朋友的杨昕承,在她生命中制造的欢乐让她想都不敢想,如果失去了她,她的生活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欢乐,与平衡。
任何人的走近,都是无声无息的,除非离去,否则永远无法知晓她在你生命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像灰白的高中生活,谁也不会知道那是郁唯一心底最快乐的时光,不光是因为景深,也因为她。
所以在她高兴地对郁唯一指着远处那个颀长的身影时,她才感觉浑身发冷,恐惧,慌乱,无形中,像一个电影片段,一瞬间将所有的主人公聚到了一起,一个可怕的预感在那时袭击了她。
日后她所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它的发生,如同一根从天外飞来的锁链,她必须抓住它才能不跌入脚下因骤然坍塌所造成的虚空。
她是被强拉着走出来的,杨昕承兴奋地说,她越走越慢,这分明是她走过无数次通往画室的路。
“快点啊,你不是说要见他吗”,此刻郁唯一已经有隐隐的预感,但又觉得不可能。到电梯里时,她停住了。“几层啊”。
郁唯一按了九楼,她笑了笑说都忘记她是画室的人了。郁唯一没听见,她只是在打消自己那不可能的念头。
直到文卿开门后,她径直走向后排背着她们的男生身边,朝她眨眨眼睛,用口语对她说,就是他。郁唯一呆呆地立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可能啊,他们不应该认识的不是吗?有一瞬间觉得她自己在做梦,他不是学生,但常常开着车来学校,这样的人很多啊,为什么偏偏是他。
隔着画室的几个人,她看着那个颀长的背影,直到他转过身来。
“唯一?”,杨昕承欢快的声音将她重新拉回画室。
“嗯”。
“你们认识啊”
“嗯,我是他工作室的实习生”。
非伽眯着眼睛看她,随后转身对杨昕承微笑,“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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