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去无锡市惠山区办事,那几天边办事边在城乡结合区转悠。
感觉这是一个很隽秀的城市。它不像我们西北的城市,粗犷的有些粗鲁,粗鲁的净显示着肌肉的力量,如拳击散打的武士。这个城市,虽也高楼林立,但林立之外,是柔,是秀,是俊美,是妙歌曼舞的味道,如玩太极的仙人,柔而流畅,不乏刚毅。你看马路两旁随随便便的林子里随意的生长着树,马路边的草坪上随意地长着草,花圃里随意的开着各色的花,不矫揉,不做作,如孩子们随意描出的泼墨水彩画。
城市的砖墙水泥被其间的嫩波柔带缠绕着,一道道沟巷,就如一道道碧带,围着壮士的腰。这碧带上面,隔一段便是一座小巧的拱桥,连接了左面的路和右面的道,前面的院落和后面的小区。碧浪就在上面起伏着,其实水就在下面缓慢流动着,缓慢的几乎看不清它的流动。
沿着一条河道,慢慢行,穿过一片小区,穿过一片小区的菜地,在穿过一个市场,里面有卖鱼啊,菜啊,百货啊,吃食的,有菜馆食肆啊,美容理发啊,复印打字等等的店铺,过了这个市场,突然间便寂静下来。
河道里,悠然依次荡漾着五六片小船。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一条河道也就能并排塞下三条大船。
在一段林子旁的一段河道里,懒洋洋的摇晃着两条船,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大船靠着岸,小船偎依着大船,好像儿子偎依着娘。
一个老翁光脚坐在大船船头,眯着眼睛对着河面坐着,好像已经坐了几日,一截烟头夹在二指中,冒出一丝袅袅青烟,烟蒂弯曲,许久折断掉下,感觉很响的样子,惊醒了做梦的他。
“大爷,我可以上来吗?”
也许他没听见我的意思,但是他在点头。
这是一条普通的渔船,这也是我第一次登上渔船。
大船船舱铺着光洁红褐色的木制地板,老人光脚而入,我正要脱鞋,老人摆手示意不必。
渔船船舱被隔离成三部分。船头一部分,放着渔网鞋子等一些杂物;中间第二部分,是一张床,干净而整洁,挂着洁白的蚊帐;第三部分在船尾,空间较小,里面是安装着一张吃饭用的木桌当餐厅,餐厅的上部角落处挂着一台电风扇,正在摇头晃脑的吹着风。
餐厅靠河里一侧张开着,望出去是一条斜依在大船边的小船,小船也被船棚遮住,但在尾部仍是一间侧面敞开的伙房,里面摆放着一些青菜和锅碗瓢盆,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里面前倾着身子在案板上忙碌着。
船在碧波里轻轻摇曳,两只苍蝇,从船尾的入口进来,追逐着从船头进去。我和老人交谈着,他说着本地方言,我说着不太地道的兰州普通话,都不太明白对方的话,但基本知道对方的意思,大多是我问他答。在这个阳关明媚,一股股阵风的清凉中,我了解了他和他的船的一些事情。
他说他的船在太湖里划过来,已经三十余年了,这条船就是从老家湖州后山的山上一根根抬下来的树干刨制的,自己亲手一块块削平卯合的,木是好木,至今未腐,艺是好艺,至今不漏。当初他和她的老伴年轻时就在太湖捕鱼,那时候鱼很多,尽管日子过得并不富庶,只要肯吃苦,肯出力气,并不挨饿。后来国民DANH抓兵,他们便一水游荡躲避到无锡地界,在这周边打鱼为生。
原来这地方都是河道,整天就在河道里游荡捕鱼捉虾为生,在湖面生了两个姑娘,一个男娃。解放后本来欲回到太湖南边老家去,但政府说就在这儿吧,呆在这儿娃们可以上岸读书。
他们便呆在这儿。对于渔家,其实哪儿有水,哪儿有鱼,哪儿便可为家。八百里太湖水到之处,处处都可为家。
后来娃们长大了,也就在这儿工作了。三十多年来这儿发展很快,你看,三十年前我把船摇进这个河道,现在出不去啦。
原来如此,起先我还奇怪这些河道里的渔船怎么都呆在河道里?原来是他们三十年前来到这里,后来河道两端修了路,修了桥,依这船的高,依这船的宽,便把他们困在这儿了。
说是“困”,其实是自愿留在这儿,政府好,在这儿给他们分了一小块地,可以种些日常的菜菜果果吃,也可以上岸打工,过去河道的水流丰富,就在原地也能捕到不少鱼。后来这儿修建城市地被占了,儿女进了附近的工厂上班,后来也有了楼房住。
“你看,儿子的楼房就在旁边。”他抬手指着穿过旁边林子另一头外的红色的楼房。“他们住在里面,我们老两口就住在船上,儿女老叫我们去住楼房,但是我们两个在船上住习惯了,也舍不得这船。”他一脸的满足惬意“而且现在船上条件也好,这电就是从旁边楼房接过来的,你看,天热有电风扇,天冷有电暖气,蒸米有电饭煲,儿女隔几天就给我们买来菜,一天没事就钓钓河里的鱼船头晒晒太阳。”
从他的笑脸上,我发现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以前可真没想到有现在这样的生活。”
是啊,颠沛流离了几十年,谁不想着安安稳稳过个日子呢?安稳的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
他送我出船舱,偏西的阳光照到他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的遗憾,忧愁和苦恼,一副“我心即莲花”的宁静,我随口问“大爷,你高寿多少?”
“九十二啦,”他伸出四个指头代表九十,又举起两个指头表示二,“她九十啦。”她指的是老伴。
真没看出他俩这么硬朗矫健的身体已经是九十余岁了,“祝你鸿福齐天啊!”我祝福他。
看着面前河水,我想它们应该洋洋逶迤从太湖里来,或者通向太湖,不管怎么说,它们一定是连着太湖了。这样想着,心中就真想看看太湖了。
说也巧,无锡的朋友说他明天去苏州,顺路去看看太湖。
太湖,我来了。
沿着太湖湖滨公路一路行走,一边是绵延青黛的山丘,上面张着翠绿的树木,树间是各种的花花草草,间或一个山洼山弯,立着一个木牌或一个牌子挂在树上,箭头方向指明着牌子上写的农家乐或者荔枝采摘园的方向。有的地方就靠近湖边坐着一些精致的庭院酒楼,年轻的妹子和憨憨的大婶摆着手巾招徕着过往的车辆停车,吃饭喝茶,休息看景,就躺在二楼露的露台上,放下身,放下心,放眼望去,尽情欣赏。
你将会看到深绿的湖面,从眼皮下往远处荡漾开去,一湖的潋滟,融入远处的群山里面;又从远处的天际流淌漫来,带着阳光的碎影,浩浩汤汤。那是一只海鸥么?还是一只鸬鹚?从水面掠向半空,又从半空俯冲进水面。一个渔翁独坐船头,一根钓竿直插天空,一条鱼线荡漾在波面,一只鱼钩静挂在水下,一切静美,等待美味上钩,好一副太湖老翁垂钓图。
车穿行在一个个小岛上。一座座桥,如一根根链子,串起了湖面的小岛,就像串起了一块块绿色的翡翠如意,抛洒在浩淼的碧波上。翡翠如意,多么翠绿柔和啊,不大不高的山上,站满了高低茂盛的树木,披满了青翠欲滴的藤草,山脚下,向阳处,古树掩映旁,一座座红砖碧瓦的民居,散发着古色古香纯朴的味道。一些曾经的渔民,现在就坐在门口纳着凉,面前的箩筐里,堆着红色的荔枝樱桃,堆着青黄的芒果菠萝。好甜哩,好香哩,都是刚从山上背下来的,无污染哩。
太湖,实在是太大了,就像是小时候爬在父亲的脊背,总是摸不着它的边 。太湖,实在是太柔了,就像是太湖边采莲的女子的妙曼的腰肢。太湖,实在是太丰厚了,丰厚的盛下了无数鱼虾贝鳖,闸蟹珍珠,哺育了无尽的莲藕稻谷,养育了一代代一辈辈的太湖人。饮了太湖水,便大气起来,厚实起来,宽广起来,心怀天下起来。太湖人,从太湖边看到了太湖外,从苏州无锡看到了江浙,从江浙看到了全国,从此,他们的心中不但是太湖,从此,他们把长江黄河也装在心中。
苏州人氏顾炎武提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响亮口号,念念广大的中国人民生存和整个中华民族文化的延续。同样是太湖边的苏州人范仲淹,身体力行地喊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绝唱,他们,一定是吸收了太湖的魂魄而胸怀国家,心怀民族的啊。
临到中午,车子停在太湖边的一个农家乐,这是一个三层建筑,背依秀山,面对湖面,身后虫嘶鸟鸣,迎面清风拂面,带着稍许太湖水的潮湿的味道,顿叫人神清气爽,劳累荡然无存。
朋友双目似闭非闭,躺在藤椅上养起神来,似乎神仙也不过如此。的确,朋友说,“身心真放松,一切都放下了。”我知道,朋友难得如此放松。
朋友以前在太湖的一个支流边长大,也摸鱼摸虾,也扎猛子。长大了就一头扎进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沉沉浮浮,浮浮沉沉,终于挣得了千万资产,不过随着市场的变化和其他原因,他如划行在太湖的小舟被一排浊浪打翻,千万资产随之东流,只剩下如太湖边的两股清风。但他在沉醉之后又重新起步,信心不减当年,他说“就是炝了几口水,放心,太湖淹不死我。”
的确如此,在这次刚见他时,他正在租来的厂房里加班装卸货物,俨然一个灰头土脸的小民工,我很难想象一个曾经的千万富翁现在当装卸工。他倒很自然地说“工人下班了,我就出些力气。”其实何止出力气,他精明着呢,自己干了就不用额外付工人加班工资,又可以让工人休息好不耽误明天正常干活。
“我们老板天天是这样,”卸货的另一个人说“他会电工,也会车工,也会电焊工,是一个全面能手,一般的活他不请工人自己就干了。”听他的话,我真是愈发佩服起他来,佩服起这些饮着太湖水,沐着太湖风的太湖人来,真是百折不挠,沉底又起啊,千百年来在这片湖面生活的风起云起。这太湖周边的苏杭,无锡昆山之地经济如此发达,如此活跃,如此兴旺,难道不是被太湖的山水沉浸的坚毅灵活不屈不挠吗?
后来又听说太湖附近有一位白手办企成为财富过亿但粗衣简车,痴心文章文采斐然但行文朴实,乐善好施又佛心十足,慷慨施财又低调行事,姓名叫“蒋坤元”的名家。他如此执着睿智,慈心善德,也定是被太湖风水浸染。
我想是的。
正在我们品味着后山的山珍太湖的鱼味时,一个少女提着一箩筐荔枝过来,她说是刚从山上摘下来的,“新鲜,”她说“甘甜。”
朋友来了兴致,说要尝尝,随手便抓起几颗一个一个塞进嘴里。
“一斤二十元?贵了。”朋友说。
“不贵,熟透的,都是这个价。”少女说。
“还是贵了,”朋友说着又抓起几个放在桌上边聊边吃。原来少女就是后山的人,对象就在附近一个部队当兵,说是明年复员后就结婚。
朋友仍是不买,只管边聊边吃,大有一个“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与少女聊”的架势。
少女终于识破了朋友的诡计,也不要钱,提着篮子咯咯笑着下楼了。
我不禁哑然大笑,放眼望去,刚才湖面一阵雨过,现在上面竟然架起了一道绚烂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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