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她,你为何要来这里?
她抚了抚心口,我来寻人。
漠北有女名琅鸢
七年以前,漠北笼在一片风沙里,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时有呼啸而过的大风,壮阔而寂寥。纵然那时的琅鸢并不知道什么叫寂寥。
那是她仅只十岁的小小年华,朱红的对襟轧花袄褂,罩着鸦青色的丝绸大袖衫。及腰的长辫子,头上戴着族里姑娘年轻时的珠钗,眉间坠着一串鱼鳞额饰。阿姆说,这是月亮湖的赠与,嫁予人前不可随意取下,更不可私相授受。
月亮湖是族人信奉的神,湖里的水像天空一样明净,族人的眼睛也蓝的像湖水。阿姆说每个族里的女子出嫁都要用月亮湖的水沐浴,就会得到神的眷顾。可是,琅鸢没能等到那一天。
初冬的天气有些冷,漠北的气氛也不似往常那样平和。琅鸢和其他族人一起期望开春。
然后,他们只听见了达达的马蹄,携着冷风,裹着肃杀之意而来。刀锋上是族人的血,到处都是尖叫和惊恐的表情。月亮湖的水从平和的蓝变成了粘稠的殷红。
琅鸢被阿姆压在身下的那刻,她还没想明白自己的族人为什么都倒下了。然后听到了阿姆一声闷哼,有什么浓稠的东西顺着脸庞划下,泛着腥味,让人恶心。她听着周围的惨叫没敢动,却清楚的知道,她的族,完了。
昏沉中,有面目模糊的少年抱起她,轻声说,别怕。她一天的惊恐和害怕好似找到了宣泄,可是她情绪紧绷以至发不出声音,只能搂紧了面前的少年。
少年是随商队路过,偶然遇见的琅鸢,在把她托付于漠北一户农家后就随商队离开。
而琅鸢只能握紧手机的玉佩,清楚的努力记住少年不同漠北男子的清秀容貌。然后将自己的额饰递给了少年。
“如果你能记得我,我会等你。”
少年的玉佩还散着余温,而少年也不知,他对以为是哑女的一句戏言,成了琅鸢一生的执念。
七年,琅鸢在一路风尘中辗转,受尽苦楚,可她念着的,只有突兀出现在她生命后又消失的少年,每每想起,她觉得,再苦也值得。
她到中原后,努力学习汉语,穿汉家衣裳,适应汉家习惯,久而久之,竟也能写几首不成词曲的词曲。只为了,能配得上他。
她听人说,锦州有楼名花间,文人雅客最爱之地,不同其他花楼,花间只做些清淡生意,却闻名中外。她想,她总会遇到他的。
于是,她跳异域的舞,唱异域的曲子,化最艳丽的妆容,这样张扬的她,只为一人能看见她。
然后,她真的看见了。
她舞完一曲,经过了同阁的孚雅屋子前,听到里面传来调笑声,刚准备走,却清楚的听见里面传来男子的安慰声“别怕,我总会护着你的。”然后是女子的轻笑。
别怕。
别怕。
现在她的脑海里只这一句,纵七年辗转,那句给了她二次生命的声音,她确是每个音节都能记住的。
后来她知道,男子名叫顾言凌,与花间的孚雅相恋多年,并不日成婚。有时候她想,花间楼的老板为什么和别处不一样呢,若阻挠一下,她就会有机会。可是,这样龌龊卑劣的念头随即就被否定,她见过孚雅,素淡的眉眼,清清淡淡的装扮,连笑也是纯良无害,那样的女子值得顾言凌去珍惜。
而琅鸢自己,是和孚雅截然不同的性格,怎样,都不会是顾言凌爱的模样。
于是,她开始唱幽婉的曲调,一阙词曲一相思,每一首词,都是刻骨的相思。
顾言凌注意到琅鸢,是因为孚雅的一句话,彼时,孚雅正和花间的老板商量婚礼事宜,完成后,他们经过高台,看见台上的女子正唱一阙曲“漠北一别鱼鳞牵,都付与青烟,今朝酒暖,明朝笑谈,不过一阙相思半阙安。
锦州重逢玉不见,只一场妄念,朱墨凤笺,此生无憾,只空等九月雨落梅天。”
词很平常,女子唱出来却凄婉,顾言凌想,又是一个被情所伤的可怜人,他默默揽紧了怀里的女子。孚雅挑眉看了一眼,说“琅鸢不知何时起,每日作不同的曲子,凄婉的调调真不似往日的她,得空我去看看,毕竟同一处的姑娘,我还是喜欢她以前热朗的性子。”
“你别劳累了,我去看看吧,若为情,我怎么说也是男子,劝劝她。”
“好。”孚雅浅浅应了一声。
琅鸢只想着七年追寻的男子要成亲,却没想到此时竟然还有人来,顾言凌推门的时候,琅鸢正抚着玉佩回忆他当年的样子。以至于顾言凌一进来,便看到女子梨花带雨的模样,暗自懊恼,又赶上了人家伤心时。
她只一愣,便恢复了笑模样,努力装出江南女子软糯的声音,却还是带着颤音 “公子……来琅鸢这里所为何事?”
顾言凌看着琅鸢暗自强装的神情,默默叹到,下次这种事,还是孚雅自己来吧。
他拿起梨木桌上一沓词曲 “这些都是姑娘自己所作?”
琅鸢静静看着面前记挂了七年的男子,俊朗的面容,挺拔的身姿,是她心中长大的样子,可是他的满腹深情不是为她,看着她翕合的嘴唇,半晌才答到 “是。”为你所作。
他开口 “孚雅……说,若是为情,姑娘不必如此,天下之人万千,若只记挂着那一人,想来必是极难受的,还是想开点吧。”
琅鸢听完他的话,心里痛极,再装不了不动声色“若是孚雅走了,公子可会爱上别人?”
“额……自是不会。”“如此,是在下冒犯了。”说完道了休息,顾言凌便掩门走了。琅鸢看着一点一点在自己眼前关上的门,房门的吱呀声像碾在自己心上,痛极却无人能救赎。
后来,孚雅经常过来,就素淡的坐着,像一枝白莲。她给孚雅讲漠北的辽阔,讲蓝而纯净的月亮湖,讲蛮夷来时阿姆的悲壮和残绝,讲……她遇见少年时的悸动和无助。她期望孚雅能向顾言凌讲起,不为爱情,哪怕他记起一点儿,也是好的,这是她的私心。
孚雅只静静地听,然后拭了她满脸的泪“女子,总归是多愁而善感的,寻一良人才是终生,没必要为了谁弄的遍体鳞伤,寻不到,就忘记罢。”
寻不到,就忘记罢。
若是寻到了呢。
琅鸢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悲凉,面前是自己心爱之人现在爱的人,而自己,将过往剖析开来,只为一丝的期望,她只觉得自己可笑。
忘记罢。好。
又是冬季,寒风凛冽,入目是遍地的白雪,一切新生的生命正在孕育,而陈旧的那些则被埋葬。不适应中原温润气候,加之思念成疾,琅鸢的身体终于成了行将就木的枯草。琅鸢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开春了,她再不能像十岁那年那样幸运,还能再遇见他一次。
初春的第一天,顾言凌和孚雅大婚,红烛帐暖,烈酒正酣。连着城里的天都明艳了几分。
有丫头从外捎了封信,来自花间楼,拆开,是一块玉佩,信上面只有六个字,我找的就是你。
就,是,你。
他搂着新婚的妻子,忽然就记起自己十四岁随父亲的商队去漠北,回程时救了一个小姑娘,落了一块玉佩,可他的记忆仅限于此,姑娘的模样早记不清,他说的话也早记不清了……
却不想,因为自己,一个明媚的女子浪费了自己一生的光阴。
可他,也只能,负她。
不是自己的故事,终只能,叹罢。
红墙高楼,隔了两个人的世界,朱颜白骨,不过一瞬而已。有人贺顾家娶了绝色娇妻,有人叹花间楼陨了倾城舞娘,可终是,两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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