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到了,又想娘了。
娘去世三年多了,每次想起娘,泪都会无声地滑落。
娘年轻时性格有些刚烈,在生产队是男人般的存在。前些年回老家,左邻右舍的老辈们还会讲:你娘啊,就是能干,不知道爱惜自己,发烧39度,在地里干起活来还跟男人一样。
娘年少丧父,跟着哥嫂过活,吃尽了苦头。饥荒年代,娘跟着同村的婶子大娘几十里外讨过饭,大跃进时期,又跟着村里的男人们上山下乡筑堤坝修水库,活脱脱一个野孩子。
娘没上过学,嫁给师范肄业的爹后,对知识的崇拜,转嫁到爹身上,野孩子变身贤良淑德的妇人,像个陀螺似的为家庭忙碌了一辈子。
娘白天生产队劳累一天,晚上缝缝补补到深夜,天不亮再出去拾草,当她背着像草垛一样的柴草回到家时,爹和我们姊妹几个,经常还在炕上呼呼大睡。
娘不识字,也不会讲啥大道理,现在回头想起来,娘却活得比很多有文化的人都明白。每当同学朋友跟我抱怨,她们的妈妈多么强势多么粗暴地干涉她们的婚姻和生活时,我就会由衷地觉得我是个幸福的孩子。
娘很少跟我谈心,唯一记得的一次,是我临上大学前,娘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貌似不经意地说:现在的女人都结婚晚,二十七八都不算大……
我知道,娘是怕我“早恋”。可惜,我一入大学,就很不听话地早恋了,而且男友家世又穷又复杂。
娘知道后,没有规劝我分手,只是背后偷偷掉泪,怕她最小的女儿将来吃苦。我结婚前,没有房子,男友又丢掉了工作,我不忍父母跟着愁苦,假意跟娘说:要不,婚不结了吧。娘说:人家又没做错什么。
娘宁愿自己担心忧虑,也极力呵护着我的自尊,她表现出的善良和界限感,让现在的我都自愧不如。
娘一辈子最怕给别人添麻烦,哪怕是自己的儿女。
娘肺癌晚期,发现时已经扩散。去医院检查,还是我们姊妹几个找了个幌子,把她骗去的医院。后来听爹说,娘已经咳嗽带血几个月了,她知道大事不好,治疗的结果定是人财两空,就以死威胁爹,不准透露半点她的病情。
那段时间,退休的嫂子白天去帮忙做饭收拾卫生,晚上我跟姐要去陪夜,娘却死活不允,说我们在,她更睡不踏实,她不能因为自己得病,就糟蹋所有人。
也许是真的熬不住了,一段时间后,娘终于不再拒绝去住院。
在那个入院的前夜,我第一次有机会给娘洗了脚,也第一次有机会整夜服侍在娘身边,更是第一次看得真真切切,娘是如何一分一秒地熬过那漫漫长夜。
那一夜,娘是坐着“睡”的。她坐在餐厅为她新买的护理床上,蜷缩着腿,身体弯向右前方,头轻触着两个叠加着侧立在一旁的抱枕。在这之前,她迷糊中东摇西摆了半天,护理床包裹式的靠背、两床被子,三个抱枕加一个枕头,也固定不住她的身体。
我不敢动她,怕破坏了她好容易调整好的、略微舒服点的姿势。五十分钟前,她试着躺下过,我在一旁的沙发上还没躺稳,就听她咳嗽着坐了起来。
我站在娘身边,泪悄悄挂满了脸。不能想,也不敢想,娘就以这样的姿势,曾经一个人坐在卧室1.8米宽的大床上,熬过了无数个半睡半醒的长夜。娘从未叫过一句苦,她怕她一张嘴,就会扰乱了我们姊妹安稳的生活。
娘最后一次住院回来,看状态,已经时日无多。这时的她,已经没有气力去拒绝我们的照顾。
为了让娘舒服点,我们想尽所有的办法,她的身体总是忍不住前倾,胸前放东西固定,会更憋闷,我们就用长围巾围在娘的头上,我们在后面拉着。娘经常迷迷糊糊地把围巾拿掉,我们就站在床边,用手扶着她的头让她睡一会。
娘在最后那段时间,已经很少说话,她看着我们姊妹几个轮流请假陪护,心里充满矛盾,一方面,她贪恋我们守在身边的日子,一方面又为拖累我们深深自责。不管我们谁不在身边,她就会说,打电话问问,他怎么还不来?可我们稍不留意,她就会用无力的手掐自己的脖子,恨自己不早点离开……
不管我们多么不舍,娘还是走了,临走前,说的胡话,都是当年生产队的人和事。也许那个时候的自己,才是娘一辈子最喜欢的状态,因为身强力壮、不用麻烦任何人。
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却是我最爱的母亲,每每想起她来,我总会流着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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