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代孕女人的前半生

一个代孕女人的前半生

苏姐那天和我讲了好多好多男人怎么怎么不好。她说就是因为一个男人她才变成现在这样的。苏姐的故事得从她十九岁那年讲起。

那时应该是苏小妹或者苏姑娘。苏姐大名叫苏芒，芒种时节生的，她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家里除了她最小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哥哥都出门打工去了，每月也都寄钱回来。家里虽说不富裕，但父母哥哥都疼她，只要她愿意上学，家里就给拿钱。本来呢，苏小妹上初中时读书还蛮好的，父母很欣慰。她想读县城的高中，全家人也乐意。没想到，到了县城，这个乡下妹子一反常态，书本放在一边，成天和城里的姑娘拉帮结派，学人家穿衣打扮，学人家追星，学人家瞧不起农村人，最后学人家早恋。

父母气得把她拉回家，威胁她说再不学好就别念了，越念越回旋（东北话，赶不上以前的意思）。苏小妹一点不在乎，不念就不念，自己乐得自在。就这样，父母上火，满嘴起大泡，她雇个三轮车自己就把行李拉回家了。书不读了。不读书，也不下地干活，日子也挺寂寞无聊。家里有台小彩电，整天播着琼瑶剧，什么《梅花三弄》，《在水一方》，《庭院深深》。苏小妹成天跟着刘雪华哭，跟着马景涛喊。她妈觉得她魔怔了，这么大个姑娘什么事也不干，就在那伤春悲秋。那会农村人都结婚早。她爸妈一合计，得了，找个人家吧，生个娃就懂事了。

农村亲戚多，七大姑八大姨一联络，邻村老王家那大小子，模样俊，身板好，还会木匠活，就他了。苏小妹还在那做着爱情的美梦呢，没想到这边父母做了这么重大决定。怪不得这几天都不管她了，苏小妹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有一天，她妈说家里今天三姨要来，让她好好打扮打扮。苏小妹正看着电视呢，嘴一撇，来就来呗，有啥好打扮的。她妈好说歹说，她换了身衣裳，长头发也扎根马尾辫，精神多了。苏小妹不记得当时父母和三姨多么难堪了，反正当王家大小子一进门，她就明白什么意思了，一点没犹豫，直接回自己屋，把房门一插，继续看电视。

人怎么送走的，她不知道。她妈把她臭骂一顿。本来苏小妹以为事就完了，可没想到这王家大小子看上她了。说她长得白，个高苗条，细皮嫩肉的和一般的农村姑娘不一样，非她不娶。她妈乐得合不拢嘴，那小子知根知底，勤劳能吃苦，有手艺不怕将来姑娘跟着受穷。看这样的以后啥事都得听姑娘的，而且离着娘家也近，有什么事，三五里路也就到了。她妈和他爸越合计越满意。苏小妹可急了，在城里待了快三年了，早不想回到村里了，真要是找个人结婚也得是城里人。

有一天，苏小妹跟她妈说同学找她去城里玩，下午就回来。她妈也没多想，给了她二十块钱，让她买身衣服。结果，苏小妹不告而别。最后是托她高中同学告诉她父母的。她妈拍大腿地哭喊着小冤家，死外边算了。当时苏小妹也不知道去哪，管几个要好的同学借了十几块钱，就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从没走出过县城的苏小妹，以为北京那是首都，我得去看看。

苏小妹如果没有在火车上遇到这个瘦小的南方人，也许我也听不到苏姐的故事了。这个男人我也不知道姓名，就叫A君吧。A君出场了，带个眼镜，穿西装，文质彬彬，和琼瑶剧里的男一号一样风度翩翩。认识的过程也是老套的要命，当然是我看了这么多年言情小说之后的感悟，九十年代那就是妥妥的套路。A君恰巧坐在苏小妹对面，假装拿本杂志看，其实透过眼镜，邪恶的目光早盯上苏小妹了。苏小妹浑然不觉，正望向窗外，既激动又兴奋。这时候餐车推过来了，A君要了两厅可乐。很有礼貌地请苏小妹喝，苏小妹开始是拒绝的，又不是没喝过可乐，在城里读书时蹭过几口同学买的。她一直记得那种又辣又甜的感觉。

A君很懂察颜观色，直接把可乐放她手里了。还说什么大家相逢就是缘分之类的鬼话。打开了僵局之后俩人就聊得像老朋友似的。A君说自己是来北京谈生意的，老家和北京两地跑，一直很忙，都快三十了也没有对象。鬼话连篇之后，话题一转问苏小妹，看样子像高中生，怎么一个人坐车去北京呢？单纯的苏小妹这时已经把他当成知心大哥了。她说自己是逃婚出来的，家里人让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农村人，她要自己出来闯一闯。

那时绿皮火车真是慢，不过对于这两位来说，时间过得真是快。一个晚上过去，第二天清早下了火车，A君给了苏小妹一张名片，让她有事打电话。可是苏小妹面对着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有点胆怯，欲言又止。A君了然，给了她五百块钱叫她先找个地方住。苏小妹从没见过一出手就五百块钱的，还是陌生人，推了半天，收下了。A君让她找好宾馆给他打个电话，别被人骗了。五百块在当时应该是很多钱吧，我出生的晚，不清楚。苏姐说她用这五百块钱好吃好喝的在北京住了一个月。这期间，走遍了北京各大景点，也算见了世面。当然不是一个人，A君既是向导，又是护花使者。他们俩手拉手爬过长城，肩并肩在故宫门前留过影，也头挨着头在颐和园泛过舟。直到有一天A君那晚喝了好多酒，非要苏小妹留下来陪他。苏小妹看他这样子也是不忍心，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A君那晚兽性大发，不管苏小妹怎么哭喊，只顾自己快活。第二天酒醒之后，他看着一夜未睡的苏小妹，一个劲地扇自己嘴巴子，一边还不断说对不起，说自己是真心喜欢苏小妹，喜欢她的清纯。他说他昨晚陪客户喝多了，不过那都是为了苏小妹，他想要赚更多的钱和苏小妹结婚。可能最后那句话打动了苏小妹，不久俩人就住在一起了。A君在北京二环租了一套双室，苏小妹很喜欢。白天睡到自然醒，晚上抱着遥控器从1到100频道不重样的看。饿了，去楼下小饭馆点自己喜欢的菜。后来，A君直接雇了一位洗衣做饭的阿姨。因为苏小妹从来不打扫房间，脏衣服堆了一柜子，做饭也不好吃。A君起初总回家，后来业务忙一个月能回家三五天。苏小妹开始还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直到A君有天直接甩给她一张卡，说里面有一万块钱，不够再找我要。这以后，苏小妹觉得他回不回来似乎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她也很忙，白天逛商场，晚上去酒吧，或者做做按摩什么的。她对于休闲娱乐天生无师自通，从家乡的小县城就显示出不居人后的天分。

这样纸醉金迷的生活了一年多，苏小妹突然发现月经有很长时间没来了。二十岁的她没在意，直到后来吃什么都吐，再笨，天天那么多琼瑶剧看着，也明白自己可能怀孕了。等A君有天晚上回来要办事时，苏小妹期期艾艾地说自己可能有了。A君有点不相信，马上很高兴地又搂又亲苏小妹。还说等月份大些，咱去查查是男是女。苏小妹疑惑，女孩不好吗？A君迟疑了一下说，女孩也好，不过我们老家都想先要男孩，再要女孩。苏小妹想想自己家也是先有哥哥才有她的，也就没说什么。自从怀孕后，苏小妹就有了想和A君结婚的打算了。她也想回家炫耀一下靠自己找了个好男人。每次苏小妹和A君谈到结婚时，他总不紧不慢地说她还小，先生下孩子再说。况且，自己的生意正在上升期，多赚点奶粉钱啊。过一个月A君带苏小妹去检查，结果是女孩。回来的路上，A君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苏小妹像做错事的孩子在车里安安静静地。又过了几天，A君告诉苏小妹把孩子打掉吧。A君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他说他父母只想要男孩。苏小妹寒心了，A君转脸安慰她，孩子还会有的，先要个男孩，我父母就会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苏姐跟我说这话时，我觉得A君无耻至极。苏姐点支烟，淡淡地继续讲下去。

苏小妹和A君在一起的三年里连打了三胎，因为都是女孩。最后连医生都警告说不能在人流了，否则会做不了母亲的。渐渐地苏小妹长大了，除了A君每月固定打钱她惦记以外，其他的她都不想了。她觉得有钱的日子才舒服安心。要说A君也算是个长情的人，一晃苏小妹跟他五年了，马上就快2000年了。一个地方再好，也毕竟不是家啊。苏小妹想家了，想父母，想哥哥们了。她和A君提起这事时，以为他不会同意回家看看。结果，A君说他跟她一起回去，见见岳父岳母。

订了飞机票，两人拿着大盒小盒风风光光回家了。苏小妹看见头发花白的父母，失声痛哭。哥哥结婚了，嫂子都是本地朴实的农村妇女。大家像看热闹似的都跑来看这个有钱的外地姑爷。A君场面上的事做得很老道，又是敬烟又是献茶，忙忙活活一头汗。苏小妹在那一刻有种回娘家的自豪感。父母拉着姑娘的手不住地问这问那。苏小妹对答如流，在外这么多年骗人的本事已成自然。在家住了十多天，A君说北京那边的生意还放不下，等过段时间都料理完毕了，我们再回家补办婚礼。苏小妹流着眼泪和父母哥嫂告别，登上了回北京的飞机。上了飞机，苏小妹很真诚的向A君道谢。A君笑笑没说什么。

俩人感情回温，苏小妹似乎又相信爱情了。她觉得自己才24岁，如果读大学，也才刚毕业，如花年纪，她照照镜子，皮肤依然白皙紧致，身材还是那么苗条，年轻真好。她跟阿姨学做菜，尤其是南方菜;她去健身，让自己更加有魅力;她去商场不再只看女装，而是跟店员比划着A君的身高，胖瘦。她学着做一切幸福的主妇所做的事，她相信他会一直爱着她。苏小妹也知道A君的心事，每次A君和她亲热，她都积极主动。日子就这么平静下去也很好，苏小妹越来越爱这样的甜蜜生活了。

两年以后，当苏小妹再次怀孕时，她喜出望外，她觉得这个孩子就是拯救她的天使。因为这一年以来，A君一个月能露一次面，有时连一面也见不到。她确认无疑后给A君打电话告诉他晚上回家一趟，要给他个惊喜。苏小妹精心打扮自己，精心的按照A君的喜好准备了晚餐。A君很晚才来，饭菜也只是吃了几口，就说没胃口。A君直接问她，有什么事？苏小妹一脸红光，说自己怀孕了，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她想生下来。A君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苏小妹有点忐忑，A君最后表态还是先检查一下是男是女吧。第二天，A君陪同苏小妹去了一家小诊所，结果检查仍旧是女孩，不过很健康，已经十周了。听完医生的话，A君只说我公司还有事，你自己回家吧。苏小妹心凉了，又是女孩，我就是没有生男孩的命了。

一直到了孩子四五个月时，苏小妹也没联系上A君，她的卡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打钱了。有天，房东来催房租，她才知道，房子已经到期，而A君并没有续约。房东看她大着肚子，心有不忍，让她月底前搬出去。阿姨几个月前就被她辞退了。她数数现金加上卡里的余额勉强够买回老家的火车票。怀着孩子，带着满身的伤，苏小妹回到了老家。老父老母本来以为她是回家待产的，姑爷不久也会回来。不过看到姑娘一言不发，只是流眼泪，老妈心疼啊！再怎么的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老妈抹了一把老泪，出去给姑娘做爱吃的去了。老父亲在门口唉声叹气地抽着旱烟。

孩子平安降生，是个白白净净的女孩，长的很像苏小妹。

苏姐一支烟抽完，故事也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