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河的下游地势平坦水道纵横，在这里建起的七塘城凭借优越的陆路和水路交通环境汇聚了许多资源，成为了汴国南部最繁华的城池。
这里是汴国的经济重地，城里豪族、世家林立，彼此割据又共同操持着这座城池乃至整个国家南部的经济命脉，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国家的命运，就连国君对他们也忌惮三分。
当然这一次说的不是关于他们的事，而是这座城里的一个破落少爷以及他的书童。
（一）喜乐一六年春
“抬起头来。”冯颜施皱着眉头低喝一声，看着林阳那股寒碜样心里极为不满。
初春的天气还是有点冷的，冯颜施穿着夹袄都觉得不够暖和，而眼前的林阳却仅仅只在外面罩了一件薄衫，而且薄衫上还破了好几个洞。
像乞丐一样，这是他对那个跪在面前低着头的少年的初次印象。
“少爷，这家伙在门口跪了好几个时辰，苦苦哀求让我帮忙给他一份工作，看着他感觉挺可怜的，而且最后我寻思着你前几天不是托我帮你找一个书童的吗？刚好这家伙还不错，就带他过来试一下了。”他身后的管家低声说道，“而且，这孩子长的还挺俊的，只要穿上几件不错的衣服，再让他吃饱喝足了，精神劲有了，绝不会弱了冯少爷的名声。”
那个少年抬起了头，跟管家说的一样，长的还挺是一回事儿。
冯颜施皱着的眉头终于放松了，让他当自己的书童似乎挺不错的。
“你叫什么名字？”
“林……林阳……”
“嗯，以后你就做我的书童吧，具体要做什么还有一些注意事项等一下李老会告诉你的，现在先让他带你去洗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还有吃饭。”
“谢谢，谢谢。”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富家子弟把他收留下来当一个书童，虽然那个富家子弟态度倨傲看不起他，虽然李老对他板着一张脸，但他对这两个人仍然充满着感激，因为他终于不再挨饿受冻了。
（二）喜乐一六年春
“咚咚！”林阳轻轻叩响书房的大门。
实木做的大门发出低沉的声响，随后，房间里面传出了一声回应。
“进来。”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又轻轻合上，然后毕恭毕敬的看着那个在书桌旁写东西的青年。
冯颜施一手提着毛笔点在纸上，一手捏着下巴。阳光从一侧开着的窗户洒落进来，把他的头发边缘照的金黄，把他茶褐色的瞳孔照的深邃，把他脸上一点点的小雀斑照的剔透起来。
林阳呆了一下，连忙低下头。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书童了，吃饱点穿好点精神点，不要落了我的名声。”冯颜施放下毛笔，看到林阳躬着身子低着头，沉下了脸说道：“给我抬起头，腰杆挺直，你这样子哪里精神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冯家养了一只痨病鬼。”
“是，是。”他连忙站直了身子，但是眼睛还是不敢看向冯颜施。
“过来帮我研一下墨。”冯颜施不再看向他，重新拿起毛笔对着宣纸沉吟起来。
林阳马上走过去，在砚堂上滴几滴水，拿起墨锭放在砚堂上沿着圆圈的轨迹研磨。
“咦，你挺会磨墨的嘛，以前学过吗？”
林阳抬起头，看到冯颜施正在看着他，登时尴尬的别过头：“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教过我。”
“哦，挺不错的。”
他斜着眼睛偷偷瞟向冯颜施，发现他又在认真看着宣纸没有看着他，刚想吐出一口气，结果又听到他的声音。
“对了，在我不需要你的时候，这里的书你都可以看，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一下我，我可不希望我的书童是个肚子里没半点文墨的土鳖子，而且以后还得靠你帮我巩固知识积累。”
“啊……是……是。”
他连忙迭声的答应，却看到冯颜施突然朝自己瞪了过来。
他有点迷惑，看着冯颜施，发现他看向自己的脸越来越黑了。
怎么了？
他刚想问冯颜施为什么变了脸色，结果还没等他问出口，冯颜施直接爆粗了。
“你特么把墨磨浓了，这可是上好的甸墨啊！”
（三）喜乐一六年冬
其实，冯颜施也不是太过于严苛，他偶尔还挺逗比的，尤其在选纸的时候。
这是林阳在心底对冯颜施的又一次看法转变。
他趁着冯颜施在和店家讨论的空档溜出来偷一下懒。等他站到门口扭过头看向冯颜施的时候，那家伙正在跟店家就什么纸更适合甸墨吵个不停，此刻的他完全没有半点之前再三强调的仪态，完全就像街边小贩。
还好意思说别让我丢了冯家的脸，林阳佝偻着身子撇着嘴，心里忍不住腹诽。
而冯颜施，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已经溜出店了。
但是，这样子也挺有趣的嘛！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后转过身子看向街道。
七塘城这个汴国南方最繁华的城市冬天也不会下雪，城里纵横的河道没有结冰，过往的船只密密麻麻，有些船上载着旅人，有些船上则是载满了货物；河边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辘辘地行走着马车，驾马的民夫甩着鞭子吆喝一声扬长而去，
很富饶嘛！他惬意的眯缝起了眼睛。
“哟，这不是冯家少爷最近刚收的那个书童么？”
刺耳的声音响起，林阳侧过头，看到了不远处走过来几个青年，穿着华贵的锦服，佩戴玉饰，一副公子哥的打扮。
他觉得有点不妙，想跑回店里，可是公子哥们身后的仆从们闪身过来包围住了他。
“公……”林阳想大声呼唤冯颜施，结果他身后的仆从马上制住了他。
“哟，这么俊的小伙子，脱光换上裙子放在青楼，绝对没人认得出来是个男的，没准还能赚的比花魁还多呢，怪不得冯大少爷要把你收为书童啊，啧啧啧连男的见了都忍不住心动啊！”为首的一名公子哥用手捏了一下林阳的脸，嘴里啧啧出声。
那几个公子哥嬉笑着对林阳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林阳甩了一下脑袋摆脱那个公子哥的手，瞪着他们目眦欲裂。
没带这么欺负人的！他心里充满了屈辱感。
“跟着那个没有未来的冯颜施干嘛？过来当我的书童吧，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比那家伙强的可不只是一点半点。”被甩掉手的青年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林阳感觉那个后面制住他的仆从正在慢慢用力，看来是要强行动手了。他奋力的挣扎，但是在强硬的架势面前显得徒劳。
完了，公子就在里面，而我却变成了这样，公子肯定很不高兴，甚至我会被他们拖走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他心里想着，眼睛里没有了神采。
“他是我的书童，即使打狗也还要看主人，他再有什么过错也应该由我来教训，不知韩赵刘三家公子这样做可否把我放在眼里？”
突然，身后传来冯颜施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但是林阳听到却觉得浑身充满了活力，挣扎的力度更大了。
“哟，这不是冯家大少爷吗？怎么，家里经济还过得去出来买纸啊，看来还是我们逼的不够紧啊，回去可要跟长辈们说加大点力度了，否则这钱可就流到别处了。”韩家公子轻轻一笑，声音也有点轻飘飘的，但是他说的话让林阳毛骨悚然。
“天道好轮回，李子剑还有你们三家人，终有一天我们会百倍奉还。”
“啧啧啧，就凭你？莫说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就算是正常情况下连给李家提鞋的份都配不上，别说大话了。”
怎么可能？七塘城的大家族要对付冯家？林阳努力转过头想看向冯颜施，但是奈何力气并不是他的天分。
“不劳您上心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喔？那感情好，我们等着，哈哈哈哈哈。”
韩姓公子哥忍不住哈哈大笑，对着林阳身后的仆从扬了扬手，然后转身而去，其他青年也跟着转身而去。林阳身后的仆从放开了他，和其他包围的仆从一起紧步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笑的肆无忌惮，即使走远了还是能听到那刺耳的笑声。
“公子……”林阳转过身看向冯颜施，满脸担忧。
冯颜施一脸的嫌弃：“怕什么，不是说了结果还不一定吗？”
“喔……喔……”林阳点了点头，但是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根本就没相信。
冯颜施凑了过来，瞳孔里有了林阳的倒影：“你又是这种怂样，信不信我把你给踢了？”
“信信信！”林阳马上挺直身子，一脸认真。
“放心吧，没事的。”冯颜施平缓的说着。
林阳看着他，那个故作坚强的家伙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但是似乎也需要人保护呢。
“嗯，没事的。”
（四）喜乐一八年秋末
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奇迹，在必输的结局面前，再怎么努力挣扎，注定的结果终究会到来，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坚持了两年，冯家还是被吞并了。
家道中落，家主郁结而死，在送葬完之后李老因为积劳成疾也跟着撒手人寰，最后的担子全都压在了冯颜施的身上。
“老爷走了，夫人也走了，现在我也要走了，留下少爷一个人我真的不放心啊！”
“其实少爷的心地是真的挺好的，结果命运却要这么对他。”
“我不在的时候，多帮我照看一下少爷。”
“拜托了。”
这是放心不下的李老在临死之前握着林阳的手说的一番话，他把冯颜施托付给了他，想让林阳帮他替他照顾好冯颜施。
“你放心，我会的。”林阳说完这番话之后李老的手便无力的垂落下来。
……
这里是七塘城的一个角落，远离繁华的中心地带，房租比较便宜，也能躲避那些世家豪族的眼目。他们变卖了家产来到这里。
当林阳把行李都安置好了之后，来到大厅，大厅正中间的桌子上供奉着两个牌位，而冯颜施正跪坐在桌子前。
林阳走过去，想说几句话，可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走吧。”
在久久的沉默之后，冯颜施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寂静。
林阳沉默不语。
“你还留着做什么？”
“父亲走了，李老走了，家也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还跟着我干嘛？”
“你走吧！”
林阳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冯颜施并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答。便大声的喊道。
“你走啊！”他站了起来转身抓着林阳的衣服大声地吼着，他的脖子因为用力而浮现了绷得紧紧的颈筋。
“你在我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收留我，现在你这样子我怎么可能抛弃你？”林阳看着他渐渐充血变红的脸庞，嘶哑着声音说道。
“我对你那么差，你还在这里，你是不是犯贱啊？”
“不是……”
“良禽择木而栖这个傻子都知道，你走啊。”
“不……”得到的还是否定回答。
“你给我滚啊。”
冯颜施手握成了拳头捶打着林阳的肩头、胸膛，以前弱不禁风的林阳现在却显得极为坚毅，浑然不动。
“滚吧。”
“我求你了，给我滚吧。”
“啊……啊……啊……”
捶打了几下之后，冯颜施无力的跪躺在林阳的脚边，声音慢慢哽咽了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嚎嗷哭出了声。
林阳蹲坐下来，轻轻的摸着他的头。
原来那个一直表现得挺坚强的一个人，也有不堪重负的模样。
他想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最后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少爷，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周围的情况。”
没用的话，说了也没用。
（五）喜乐一八年冬初
冯颜施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好几天了。
这几天都是林阳忙前忙后的照顾他，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才出去外面找一些零活赚钱。
其实冯颜施睡的很少，只是不想打扰和拖累林阳，所以经常在装睡。他看得到林阳眼睛里的血丝，也看得到林阳手掌心和指肚上的伤口。
每一次深夜林阳回来的时候，他看得到他那疲惫的模样。
但是他还是没有发出声响，假装熟睡。
林阳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拿着湿毛巾替他擦脸，然后又替他掖好被子。这些他全都知道。
等林阳终于去睡觉，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他才睁开眼睛望着床顶怔怔出神。
他想了很多，一大堆七零八碎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的脑子里面绞腾。
他想着以前，想着威严的父亲，想着李老，想着生下他之后就断气的母亲，他是背着罪孽来到世界的；他想着未来，他不知道未来要怎样？如何生存，又要如何复仇？他还想着现在，那个全心全意照顾他的林阳……
他那么努力那么用心，冯颜施当然很受感动。
再看看自己，就是一累赘，有什么好的？
他决定等他好起来后，也出去外面找活干，不能再拖累林阳了。
毕竟，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主子养活书童才对嘛！
（六）喜乐一八年冬末
他以为就凭他的能力随便找到一门谋生的工作会很容易的，结果现实确是狠狠的打个他的脸。
一个穷酸书生只会舞文弄墨连鸡都不会杀，而这里又不需要穷酸书生写的几个骚字，难怪四处碰壁。
冯颜施很郁闷。
看到林阳正坐在门槛上用篾条编织竹篮，那灵巧纤细的手像穿花蝴蝶一样在一根根篾条里上下飞舞，既迅捷又不失美感，他更郁闷了。
“呐，你说我那么废材，你为什么还要陪我？”他蹲坐在地上，撇着嘴甩着手中的篾条闷声问道。
“因为你永远都是我的公子啊！”毫无疑问的一句话。
又是这句话！
“不，别再说这句话了，我不是了，我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穷酸书生。”冯颜施甩掉篾条，双手抱头故作痛苦状。
林阳停下手中的活，好笑的看着他。
“我一无是处，一事无成，一败涂地，一……一……一无是处……”他双手抱头晃着脑袋恼火的说着，就他这个破脑袋还词穷了，有点气人。
“别妄自菲薄了，只是他们眼睛瞎没看到你的优点而已。”林阳安慰道。
“优点？什么优点？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冯颜施才不信呢。
“不是的，不会的，你，你，再怎么说，还有我啊，即使那样子，如果可以，我……我……”
林阳突然紧张了，“我”字在他嘴里重复了很多声都没吐出来。
冯颜施疑惑的看着他。
林阳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鼻子，看着他的嘴唇，看得自己都脸红了。
“我想一辈子都养你！”
他终于鼓起了勇气直接说出来。
我想一辈子都养你！
一辈子……
……养你！
冯颜施的脸登时就僵住了，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你什么意思？”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俯视着林阳问道。
林阳感觉到了尴尬，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吧。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平视着冯颜施，一字一顿的说：“我说，我喜欢你，我要一辈子都养你！”
他表白了，他捅破了那层窗纱纸，他把自己一直埋藏的心意彻底的展露出来，就像撕开了皮肤把肌肉和筋膜亮出来一样，鲜血淋漓。他期待对方能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因为稍有不同就会让他鲜血直流。
没有保护的地方承受不来一丁点儿尖锐。
但是，现实往往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你一定是开玩笑，这怎么可能，你我可都是男的，你这是在害自己，犯了禁忌啊，不要再开玩笑了！”
“不，我是认真的！”
“你先冷静一下！”
冯颜施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把林阳撞了个踉跄也不回头，在街道的转角处消失不见了。
林阳背对着门口，并没有转身追寻冯颜施的背影。他用肩膀倚着门板缓缓坐下，眼睛看着地上的石子怔怔出神。
他会回来的吧……
他还是没回来……
真的走了啊……
林阳觉得心里一股酸劲儿直涌上来，眼泪突然的就冒出来，瞬间盈满了眼眶，滑落脸颊在地上留下炸开的痕迹。
他挺想大哭一场，想把嗓子嚎的破碎，想把整个肺腑咳出来。
他怎么就突然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了那番话啊！
现在好了，连陪在你身边都没机会了。
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你、想说我喜欢你，控制不住，我也不想啊！
这也不是我能选择的啊！
（七）喜乐一八年冬末
“你好，请问这里招不招人？我什么都能做！”酒楼的一楼柜台处，林阳对着坐在柜台里的执事问道。
执事放下手中的活抬头扫了他一眼，立马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林阳被看的浑身极不舒服，心生不满，咳嗽了一声。
执事打了个激灵，看着林阳神色不满，连忙摆手道：“这个招不招人不是我能做主的，不过，我们老板现在就在顶楼，我可以带你去楼上问一下他。”
“好吧，麻烦你了。”林阳点了点头。
执事走出柜台，领着他把他带到顶楼的房间，沿途一些酒楼里的小二一直在看着他，让他感觉有些怪异。
“到了，就是这里。”
来到顶楼的房间，执事躬着身子轻轻的敲了敲门。
“谁？”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老板，林阳来我们酒楼想找一份工作。”执事回答道。
“嗯？”房间内的男子疑问道，紧接着像是突然想起是谁一样声音里带着些许激动：“让他进来。”
执事推开门，示意林阳进去。等林阳踏入房间，他在后面把门合上。
房间里，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穿着华贵的锦衣，佩戴着玉饰，一副公子哥的打扮，正是以前在纸店门口围过他，嘲讽过冯颜施的韩家少爷。
“哟呵，这不是冯公子家的那个小书童吗？怎么，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他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林阳转身想走，却看到执事正站在合上的门前双手抱胸，一脸的幸灾乐祸。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呐，冯家被灭之后，我找你和冯颜施找的好苦啊，当然，相比较于冯颜施，我更倾向于找你。”
“结果，现在你却是主动撞上来了，啧啧啧，怪不得今天早上喜鹊总是在叫唤。”
“最近在干什么啊？”
“要不还是过来我这里当个书童吧，你以前享受的，我加倍给你。”
韩家少爷越走越近，林阳已经退无可退了。
“滚开。”他的声音有点打颤，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他的心里渐渐被绝望占据。
他也想逃啊，可是前有韩家公子，后有那个执事，他没路可走啊。
他也奢望冯颜施能奇迹般的降临然后带他走，可是整个酒楼都是韩家的人，可能么？
这一次，是真的没机会了。
这是一个骗局，原本有那么多的漏洞可以发现，但是他因为之前吓跑冯颜施的事一直在后悔与自责中还没走出来，没有注意到那些异样。
这个陷阱是自己撞进来的，死了也是活该，谁让他真的这么愚蠢。
“哟呵，好久不见都会爆粗了？”韩家公子夸张的退后了一步，又徐徐向前。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真的挺俊的啊，能够让身为男人的我也对你朝思暮想，连碧春楼的花魁都不感兴趣，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啊！”
林阳的瞳孔里慢慢被阴霾覆盖。
这操蛋的人生啊。
（八）喜乐一八年冬末
灰色的天，灰色的云，灰色的太阳，灰色的石板，灰色的人，灰色的马车，灰色的船，灰色的水……
什么都是灰色的，哈哈哈，这才是真正的世界啊，无聊无趣可怕的世界啊！
他从酒楼里出来，浑浑噩噩的直接走到桥上，跨过栏杆，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声音好吵，好烦啊！
我在飞，像鸟一样！
水有点凉，感觉自己就像一堆正在逐渐熄灭的火焰一样！
好舒服，如果能就这样静止不动、静静地享受下去的话，如果身体能听使唤的话……
呛水使他的身体本能的挣扎，他奋力的扑腾着，水花四溅，眼睛被迷得睁不开，没什么东西可以抓住，失衡状态使得身体痉挛起来，直至抓到了一个人，然后死命的抱着他。
“呃……咳咳……咳咳咳……”他的身体自主的咳嗽起来，把喉咙乃至肺部的残留水分排出体外。
看来这一次自杀失败了。缓过来的林阳很气愤，为什么自己这么失败，连自杀都做不到。
“别怕，我在这里，别怕。”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放开一只手擦了一下脸，侧头看向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果然是冯颜施。
“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一了百了不行吗？”
他想用力把冯颜施推开，但是冯颜施显然更有力，箍住自己身体的手臂使他做了无用功。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救我？”
“之前你为什么就不在？”
“走了你还回来干嘛？看我笑话是吗？”
“你滚开啊！”
“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放开我！”
“让我死了算了！”
“我求求你，让我死吧……”
他带着哭腔的嘶吼着，一直挣扎到精疲力竭，最后在他怀里嚎嗷大哭起来。
他们的四周围满了人，有周围的小商小贩，有路过的行人，也有从酒楼里出来看热闹的韩家一伙人，河道里来来往往的船只也纷纷停下，船头船尾凡是靠近他们的地方都有好奇的人，悉悉索索的讨论声被林阳的哭声盖覆盖。
“你傻了？干嘛想不开去自杀？”冯颜施怒骂到，他的衣服在林阳挣扎中被撕得破碎。
“我还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那些家伙……”
“你死了就再也报不了仇了，活下来，找个机会让他们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嗤！”岸上，韩公子轻笑了一声，对旁边的酒楼执事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可能？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哈哈哈！”执事一脸的不相信。
“走吧，这场闹戏看不下去。”韩公子转身走回酒楼，执事和其他酒楼伙计也紧随其后。
岸上空出了一块区域，冯颜施连忙带着林阳从这块区域回放岸上，挤进了人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家里的火炉旁，林阳怔怔的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只是刚好在附近而已。”冯颜施把毛巾扔给林阳：“把头发擦干，不然会感冒的。”
“你一直在周围对不对？”林阳把毛巾攥在手中，眼睛仍旧盯着火炉：“我四处找你，找了好几天，最后无奈的放弃开始重新找工作……其实你一直都看在眼里对不对？”
“对，看到你满大街的找我，也看到你一家一家的找工作，只是没想到那家酒楼会是那个王八蛋的。”
“这几天你吃什么？住哪里？没钱又没办法赚钱，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把父亲留给我的笔卖了。”
“傻子，宁愿卖了笔也不想回来。”
“才不是……”
“你宁愿躲着也不跟我在一起吗？”
“……”
“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吗？”
“别说了……”
（九）喜乐一九年春初
“少爷，不好意思，我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人离开。那一次跟你说的那番话使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恶化，其实，我没资格要你像我喜欢你一样来喜欢我，有些话本就不应该说出来。从你离开的那个时候起，我不止一次后悔和害怕，感觉你就在周围看着我，但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你，最后只能自嘲说自己想你想的太过了以为你其实就在我身边，我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害怕以后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害怕以后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老爷和李老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是最无忧无虑的，那个时候我也没说那番话，还能够静静地陪在你身边看着你笑，格外满足。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能够使我们时光倒流的仙法，已经经历过的事不会消失，话已经说出口了，身体已经变脏了，我没办法再继续留在你身边当个书童陪着你了。那一次跳河能被你所救，我心里很开心，没想到最后还能再见到你一次。你有点瘦了，宁愿吃不饱穿不暖也要躲着我，你说你傻不傻，你大可直接把我赶走啊，何必自己受罪？不过，最后你还是出现了，也回来了，陪着我照顾我，这几天我真的感觉很幸福，命运对我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我已经挺满足了。以前我跟你说过我们要活下来才能有接下来的生活，没想到这句话也会变成是你来对我说。但是，真的很抱歉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能带着这样的身体苟延残喘下去，我做不到用正常的书童的眼睛去看你，我也做不到能忍受现在这样的我还能对你有那种感情，我做不到以后还要害怕你的离去消失。那么，这一次就容许我自私一点，选择自己离开吧！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我已经挺满足了，现在离开，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也是我最想要的选择。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饿着冷着了，床头有一封信函，那是一家私塾想找人帮忙抄书的信函，找你的那几天顺便找到的，你的字很漂亮，一定会通过的。呐，希望你以后越来越好，升官发财，找个贤惠的妻子成家立业，把冯家重新壮大起来。对了，实力不够别老想着复仇，记住，你可是背负了所有人的期望呢！好啦，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能当过你的书童是我一辈子的经历里最棒的事，谢谢你给了我最好的回忆……”
这是林阳留给冯颜施的信，放在桌子上，冯颜施起床就能看见。
此刻，林阳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正站在酒楼前。
“都已经是春天了，早上还是这么暗。”他嘟囔了一声，抬起脚向着酒楼门口走去。
“诶，你就这么一个人去送死吗？”
调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林阳回过头，看到冯颜施手拿着那封信一脸微笑。
“还有，你写的这些都是啥破玩意，懂不懂得分段落，这样谁看得下去啊，不会写信以后我教你。”冯颜施把信展开，果然是密密麻麻堆成一块，丑不拉几的。
“下辈子吧，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林阳摇了摇头。
“那行，下辈子我教你。”冯颜施把信撕碎，然后从背后掏出了一把匕首：“走吧。”
“你……你不应该跟着我的……”林阳惊呆了，他没想到冯颜施会这样。
“先声明一点，不是我跟着你，而是你跟着我。”冯颜施走到和林阳肩并肩处，侧着头笑着说：“你可是我的书童！”
“你要留着以后报仇雪恨……”林阳还想再劝一下。
“没必要了，他们如日中天，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冯颜施卷起了袖子，咬着牙说：“倒不如最后疯狂一把，这样才不枉为人一场！”
“对不起……”
“说什么呢，又不是因为你。”
“对不起！”
“再这样说我可跟你不客气了，记住，你只是一个走不出我手掌心的书童，你只能永远跟着我！”
“是是是。”
“走吧。”
“呐，少爷，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说如果有一个新的开始，你会不会接受我啊？”
“那只能等那个时候才知道了”
……
在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两个带着刀的身影向着酒楼走去。冷风呼啸而过，把他们的对话吹散。
他们后面还讨论到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你们还要回顾到什么时候？”
死神抱着血刀，在一旁倚着墙壁淡淡说道。
林阳和冯颜施牵着手，看着地上也是牵着手的两具尸体，没有回答。
“走吧。”死神左手撑着墙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衣服，转身离开。
林阳和冯颜施跟在死神的身后，他们的手还是紧握在一起。
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天空，三个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了他们的声音。
“刚才被打的时候疼吗？”
“当然疼啊！”
“喔……喔！”
“宰不了那家伙，你会不会不甘心？”
“当然会啊，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啊，气死我了！”
“放心，那家伙的阳寿将尽，他也活不长了，看来有人替你们报仇了。”
“谁？”
“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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