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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八十一回评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八十一回评

作者: 1eba588e1764 | 来源:发表于2019-01-02 22:20 被阅读20次

    第八十一回 韩道国拐财远遁,汤来保欺主背恩

    (第八十一回 韩道国拐财倚势,汤来保欺主背恩)

    一、韩道国的背叛

    西门庆死后,原来蜂聚在他身边的人,几乎都以自己的形式背叛了他。所谓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所谓花开蝶满枝,花谢蝶还稀,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人之常情也。应伯爵是西门庆的第一帮闲,也是第一帮忙,西门庆一死却最先背叛了他。而本回着重描写的是韩道国和来保二人。韩道国曾自夸是西门庆的得力助手,从后文来看,占据西门庆极大本钱的丝绸绒线等铺面,采买进货主要是依靠韩道国完成的,所以也不愧是商业上的重要助手;而来保一直是西门家政治方面最重要的下人,多次关键的东京之行都是由他牵线完成的。这两人的背叛,一曰拐财,二曰欺主,意味着无论是财还是势,原本如日中天的西门家都开始快速败坏了。

    韩道国、来保从扬州带着四千两银子的货物回清河县,路上韩道国就听说西门庆死了,于是心怀鬼胎,先说服来保路上卖掉一千两货物,带着一千两银子先行回家报讯。理由很简单,货物过关时还是要交税的,向来出门采买的伙计都会先派人回家取西门庆的手札,然后到关口向钱老爹说情,方便偷税漏税。

    韩道国带着银子不回西门家,而是回家“和浑家商议”,商议的目标绝不是送还银两,而是如何将背叛做得圆满,如何将后路铺得结实。显然,在丈夫的眼里,王六儿绝不是简单的卖身工具,不是简单的无知妇人,她是有心有智慧懂得经营生活的人。下面我们来细细品味这对夫妇间的精彩对白。

    韩道国:“我去后,家中他也看顾你不曾?”

    王六儿:“他在时倒也罢了,如今你这银子还送与他家去?”

    韩道国:“正是要和你商议,咱留下些,把一半与他如何?”

    两人开始商议背叛方案,韩道国的意见是送还一半银子,他的意思是继续留在西门家做事,或者至少继续大摇大摆地在清河县生活,这到底是基于韩道国的廉耻还是谨慎,还真不好说,幸好这不是重点,关键看王六儿的态度。

    王六儿:“呸,你这傻奴才料,这遭再休要傻了。如今他已是死了,这里无人,咱和他有甚瓜葛?不急你送与他一半,交他招暗道儿,问你下落。到不如一狠二狠,把他这一千两,咱雇了头口,拐了上东京,投奔咱孩儿那里。愁咱亲家太师爷府中,安放不下你我!……莫不他(西门庆家人)七个头八个胆,敢往太师府中寻咱们去?就寻去,你我也不怕他……自古有天理到没饭吃哩。他占用着老娘,使他这几两银子,不差甚么……”

    王六儿对这种半做半休的态度非常不满,她的方案是“一狠二狠”拐走全部银子,然后逃往东京太师府。相比之下,韩道国只想暗偷,王六儿根本是明抢,她为自己的方案做出一番精彩解释,也充分表达了她长久以来的心理动机。

    作者在这里展现的语言功力,实在令人击节赞赏。当代著名作家余华曾在文章中提到自己之前很害怕小说人物的心理描写,直到读了福克纳的小说。福克纳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什么也不写,只写动作和神态,却将所有心理淋漓尽致地烘托出来。《金瓶梅》也是如此,只是《金瓶梅》作者最厉害的武器不是动作,而是对白,无论是潘金莲还是吴月娘,甚至这一回的王六儿,一段段看似简单但“悬之国门不易一字”的精彩对白,将他们的心理全部写尽写绝了。或许这就是小说,就是文学,在艺术的金字塔顶尖所共通的秘密。

    王六儿这段话里,有一句关键性的句子:“呸!你这傻奴才料,这遭再休要傻了!”现在面临着如何背叛是“这遭”,那么什么是“前遭”呢?“这遭”不能再傻了,等于说“前遭”是很傻的?对于这句话,我的理解是,王六儿将她和西门庆的整个偷情认作“前遭”,尤其是西门庆临死前与王六儿最后一次癫狂的性交。

    当时西门庆正乐极情浓,问王六儿想不想自己,或许是为了讨西门庆喜欢,王六儿说出了这样的话:

    “就想死罢了,敢和谁说?有谁知道?就是俺那王八来家,我也不和他说。想他恁在外边做买卖,有钱他不会养老婆的?他肯挂念我?”

    王六儿深谙西门庆喜欢奉承的心理,然则感情的台阶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走上去的啊,西门庆对她的态度非常感动,于是表示:

    “我的儿,你若一心在我身上,等他来家,我爽利替他另娶一个,你只长远等着我便了。”

    王六儿回答说:“好达达,等他来家,好歹替他娶了一个罢,或把我放在外头,或是招我到家去,随你心里。淫妇爽利把不直钱的身子,拼与达达罢,无有个不依你的。”

    是不是完全没道理了?

    王六儿为了钱而卖身给西门庆,这是韩道国默许甚至支持的,这种纯粹意义的卖淫通奸,就内在逻辑上你情我愿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不道德。然而,话到这份上感情已远超出“交易”的范畴,变得非常可怕了。

    王六儿说韩道国“有钱他不会养老婆的?”等于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是女人的普遍心理。或许,卖淫求财共同经营他们的小家庭仍可以维系他们的爱情,但有钱以后第三者介入是可能毁掉他们的小家庭的。我们知道,一直以来王六儿的心愿就是好好挣钱,好好经营她和韩道国的小家,她从来不跟其他的女人比,也没兴趣成为西门庆的妾。

    然而此时此刻,为了奉承她的主顾,为了尽快将他送到性交的巅峰,她说出了连自己都触目惊心的话。她当然不知道西门庆这天离开她的家回去就一命呜呼,这一“战”成为他们的告别和纪念。假如,假如西门庆不是过早地殒命,他真的依言替韩道国另娶一个,而她就长远地跟着他,做一个屋外的潘金莲,那又如何呢?

    如果是那样,韩道国说不定乐得逍遥,但王六儿一定会悔之不迭,因为那将意味着失去眼前自由的生活,将意味着面临西门家妻妾的全部压力,她可是丝毫不愿意顶着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虚名“跟着”西门庆——万一跟丢了那可是万劫不复的啊!如果真是那样,她一定会充满悔恨地埋怨她的“傻”丈夫吧?

    所以,正是“前遭”西门庆走后,王六儿心中闪过的那一丝后悔和恐慌,让她今天说出:“这遭再休傻了!”

    正是因为她是韩道国的妻子,是韩爱姐的母亲,是翟谦真正的亲家,而从来不愿做西门庆的妾,所以她敢于和吴月娘分庭抗礼。西门庆死后,她的吊祭受到了吴月娘的鄙视和冷遇,“想着他这个情儿”,借眼前这个机会,狠狠地报复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当晚韩道国夫妇就这样“计议已定”,将房子留给弟弟韩二照管,自己带着一千两银子投东京太师府去了。吴月娘一切蒙在鼓里,还巴望着他回来汇报货船的行踪……

    二、来保的背叛

    来保听说西门庆死了,立刻就明白为什么韩道国坚持要先卖掉一千两货物。这时候来保立即做了一个决定:“暗暗船上搬了八百两货物,卸在店家房内,封记了”。如果说韩道国是明修栈道抢一千两银子,那么来保就是暗度陈仓偷八百两货物,并且,来保还将这笔账记在韩道国头上,说他拐走两千两银子——现在除了他,谁能知道韩道国拐走多少银子啊!

    来保将八百两货物兑现,偷偷地将赚得的银子买了房子,开起铺儿。而剩下的两千两货物囤在铺子里发卖,占着生意上的熟门熟路,欺负陈敬济无知又无能,对于现在来保中饱多少私囊,吴月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更狠的是,借着酒醉,来保还时常调戏吴月娘:“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没了爹,你自家守着这点孩子儿,不害孤另么?”

    来保发达了,他的媳妇惠祥则每天穿金戴银招摇过市,只是瞒着吴月娘不知道。终于被揭穿,惠祥干脆闹将开来:

    “……就说是俺落的主子银子治的!要挤撮俺两口子出门,也不打紧。等俺每出去,料莫天也不着饿水鸦儿吃草。我洗净着眼儿,看你这些淫妇奴才,在西门庆家里住牢着!”

    这和当年惠祥骂宋蕙莲的话很相似对不对?那时候宋蕙莲凭着一身美貌将同辈的惠祥压在底下,殊不知花无百日红,实干才是硬道理。对于惠祥和来保来说,虽然现在的背叛有点不厚道,然而他们自己必定是挺直腰板,理直气壮——以来保的能力、付出和成绩,他们从来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啊!

    所谓“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吴月娘只好忍气吞声,让他们自行离开西门家。或许让她更难过的是,来保夫妇接着就大辣辣地在西门家的眼前开起布铺来……

    三、玉箫与迎春

    到了东京的韩道国,跟应伯爵一样出卖了西门庆的家人,将四大家乐“卖”给了翟谦。西门庆一死,西门家跟太师府也没什么关系了,翟谦就寄信来讨要四大家乐。当然,公平地说,终西门庆一生,翟谦的贡献,别说四大家乐和韩爱姐,就算西门庆半副家产也未必可以报答。并且翟谦也没有白要吴月娘的,还是付了钱的,所以我们就不苛责“上级领导”了吧。

    收到这样的信,吴月娘不知所措,不给又怕,给又舍不得,最后按来保的建议,折中一下送两个。四人中,兰香得留给孟玉楼,春梅得留给潘金莲,玉箫、迎春自己愿意去,也就只好这样了。而上东京这种事,除了来保还有谁会干呢?于是:

    “雇车辆装载两个女子,往东京太师府中来。不料来保这厮,在路上把这两个女子都奸了。”送到太师府,翟谦赏了一百两银子,结果来保又私吞了五十两,回来报告吴月娘,吴月娘还得“知感不尽”……

    初读时,我对这个情节充满了恐惧,来保这厮太欺负人了吧?然而后来我又对这个情节深感怀疑:

    首先,来保并不知道韩道国是如何形容家乐的,不知道翟谦对家乐有多大的期望值,并且,在最关键的时候,韩道国一定会保护自己而不会保护来保,这是基本前提。

    其次,家乐要四个送两个,已经打了折扣。来保奸污她们以后,无法肯定她们将做出什么事来。她们可以预谋报复,焉知她们不会在翟谦府得宠呢?最不济,她们还可以在翟谦府里揭穿甚至当场自尽表白,她们也可能死在路上或者在路上逃逸……

    所以,我认为来保作为一个没有西门庆庇护的小校尉,在翟谦面前犯这样的事,风险实在太大了!就文本逻辑而言,以来保的智商断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或许作者在此不过灵机一笔信手而写,甚至从此就把玉箫和迎春遗忘了,待后来太师倒台韩道国一家重回清河县时只字未提。

    当然,这不过是些文本解读的小趣味罢了。作为读者,在欣赏和学习《金瓶梅》各种天才构思之余,如果也能推敲这类难免的败笔或瑕疵,也是一种认真的读书态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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