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为良心得以发现,到了周成王时期。某天,当周天子骄傲地端赏自己所拥有的宽阔疆土时,突然想起了这个曾经为祖宗基业倾囊相助的偏远小国。为了显示周王朝的宽容度量,他决定大发慈悲地授予楚人首领熊绎子爵称号,并赐予其子男50里的土地作为楚国国土。
这个在周天子眼中微不足道的赏赐却给予了楚人极大的鼓舞。在异乡流浪了几百年后,祝融的子孙们终于被中原王朝重新承认,终于在文明之度有了自己的一席之位。这一天,将永远地载入楚人的史册。
然而,文化和经济的落后始终是楚人融入中原圈的一道隐形的坎,俯首称臣的恭顺换来的是中原愈发放肆的蔑视,而有意为之的怠慢竟激怒了周王朝对楚人一度无情的进攻,名义上的名正言顺始终换不来本质上的认可和尊重。
这时候,楚人才彻底明白,只有国家强大了,才有站得住脚的底气和拥有一席话语权力量。
于是,楚人一方面开始与周围的部落巧妙周旋扎稳根基;另一方面,他们辛苦开发,积蓄力量,化肥沃的土地为坚实的根基,化男儿的气血为部族的铠甲利器。当中原的权贵们在声色犬马中了消弱了体魄,滋长了政权腐败的苗头时,长期混居在骁勇善战的少数部落当中,楚人的肩膀变得厚实,体格变得强健,尚武的血性基因蛰伏在身体深处,悄然地等待一个机会彻底爆发。
西周晚期,一出“烽火戏诸侯”的闹剧唱响了周王朝开始衰落的挽歌。望着周王朝垂垂老矣的身影,楚人看到了一个绝佳的天赐良机。
这时,历史的年轮开始进入了崭新的春秋时期。
随着国力和武力的不断增强,楚国已经不再是百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偏远小国,历代楚国首领在原来的50里土地基础上,带领军队趁各诸侯相互攻伐之际,西征庸国,东伐扬越,自立为王,终于迈开了楚国开疆扩土的第一步。
然而,楚国开疆扩土离不开军队作战实力的显著增强。在没有发明冶铁技术之前的远古时期,铜是人类掌握的第一种金属,这种如同石头般坚硬的金属可以在人们的支配下被塑造成任意形状,极大地提高的社会文明和生产力的发展速度。先秦时代,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宗教祭祀和战争,在这两件事中,青铜都必不可少。
青铜,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有着不言而喻的文化和军事意义。
在稳固国家之初,军事意义显得尤为更加重要。丰富而质纯的铜矿可以铸造出大量质地出色的利剑锋刃,这些利剑锋刃最终化为了一个国家最强悍的战斗力。可以说,在那个年代,谁掌握了丰富的铜矿资源,就掌握了战争的绝佳主动权。
胸怀大志的楚国将目光锁定到了随国,这个面积不大却拥有丰富铜矿资源铜绿山的老牌小国。在国王熊通的带领下经过三次鏖战,楚国终于艰苦的夺下了拥有铜绿山的随国,并掐制了周王朝南下的咽喉要道。
未来的几百年间,正式因为青铜的力量,让一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国凭借令人惧弹的军事力量迅速成长为席卷江汉问鼎中原的强大王国,然而这些都是后话。
这时的楚国,经过了军事力量迅猛发展和社会的稳固运行,实力已经不容小视。东迁洛阳的周王朝此时受到了北方戎狄的不断侵犯,在各诸侯国之间威仪尽失。这时的楚国像一个受尽父母冷落的委屈孩子,终于逮到机会给父母一个“顽皮而可怕”的警示。
楚国军队趁时局大乱迅速北上,邓国绞国等小国在楚军彪悍的铁蹄下纷纷灭亡。当年那个备受冷落不起眼的孩子如今已经可以剑指父母的咽喉!在北狄南夷的夹击之下,周王朝所代表的中原文明面临着有史以来最空前绝后的危机!
历史老人或许已经察觉出羽翼未丰楚国过于急躁的步伐,决心先派出另几位重要角色,来铩一铩楚人急功近利的假象光芒。于是,在历史老人的点拨下,春秋霸主齐桓公在中原的政治舞台上首先登场,举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为周天子扫除了周边蛮夷部落的侵犯之后,开始掉准注意力,将矛头对准了头号“叛逆儿”楚国。
楚国擅自称王,以开疆拓土之名灭掉其他国家,趁乱剑指周王朝的种种行为在恪守周礼的诸国看来,是不折不扣的野蛮行为。
春秋时代,战争必须师出有名。而这一时期的战争,也是各国贵族之间的游戏。规模小,人数少,持续时间短。战争以荣誉为目标,遵循礼乐制度,规则明确(不杀老弱,偷袭、欺诈和乘人之危都是不道德的,开战前往往会举行庄严的开战礼),风度翩翩。战争爆发的原因不在于用武力去宣示征服,而是用来惩戒那些不遵守礼法制度的“叛逆儿”。因此,战胜国往往会保留那些战败国国土完整而不是直接进行无情灭国,更不会出现像成吉思汗时期的屠城悲剧。另外,春秋时期不同于战国,在礼乐制度的束缚之下,人们将道德和礼法作为建国安民的制高点,整体的政治环境没有战国时期的诡谲和复杂,阴谋和诡辩比较少见。
然而,这时的楚国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在齐桓公带领下的八国兵队兵临城下。岌岌可危的楚国明白,羽毛尚未丰满的自己在联军面前想要突围还是难上加难。于是习惯了直来直去的楚人在迫不得已之下开始学会了让步,派兵请求中原王朝的议和。本着惩戒不守周礼逆子的目的,中原王朝看到野蛮的楚人竟然也临阵退缩,心中不免又开始沾沾自喜得意忘形:蛮人再野蛮,还是忌惮我中原王朝的天威,姑且就宽宏大量的饶你这次。于是,中原王朝就这样不费一兵一毫之力收复逆子“凯旋而归”,而楚国看似在此次不战而退中占据了下风,但确因免受战争之苦而保全了国家实力。
经过了这次危机之后,楚人开始稍微收敛起锋芒,等待下一次绝地反击的降临。
这个机会随着一代霸主齐桓公的溘然长逝悄然降临。
霸主已逝,天下大乱。这时,除了占据南方的楚国之外,中原地区的郑襄公开始对中原霸主一位虎视眈眈,摩拳擦掌。
公元前638年,宋国联合几个国家南下攻击依附于出国的郑国,与楚国大军在泓水展开了一场大战。宋国军队提前到达战场,在泓水北岸列队待战,“执拗”的等待着楚国军马渡水列阵之后,才正式展开会战。
宋国将领原本提议趁楚军渡水时展开进攻,却遭到了恪守周礼的宋襄公的拒绝:不可趁乱偷袭,此非君子所为也。受到严格贵族教育出身的宋襄公终于还是为自己执拗单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宋襄公的中原军队怎能是骁勇善战的楚军的对手呢?结果宋军大败,宋襄公也为此负伤,失去了一逐中原霸主的绝好机会。
像宋襄公这样从小接受严格贵族教育的政治家,秉承着“赢得光明磊落,赢得高贵漂亮”的原则,坚信风度大于胜败,并将这种理念运用到战争当中。但是,有一点是他们所忽视的。楚国作为骁勇好战的偏远国家,从诞生之日开始就没有将周礼作为自己严格恪守的标准。常年的屈辱压迫,为了生存繁衍,他们完全只将胜败成果作为追逐的唯一目标。他们准确的抓住了战争暴力流血的本质,不受束缚,不按常理出牌,轻而易举地就把那些规则恪守者一网打尽。
在这一点上,中原的贵族们还是高估了他们的对手。麻痹大意的他们竟然期望被他们一直鄙夷的楚人去遵守战争的礼仪?可是在这些中原贵族心中,那些在我们看来冥顽不灵迂腐不堪的礼仪,不仅仅是简单的礼节,还是一个阶级用生命捍卫不可更改的文化信念。
因此,泓水之战,楚国虽然大胜,看似可以问鼎中原,但真心实意的归顺者除了一些小国外竟然寥寥无几。
这时,处于胜利之巅的楚成王竟然一时迷茫了。经过了这几百年的基业沉淀,有一个靡靡之音一直盘绕在楚国一代又一代的继任者脑海之中:那个自打楚诞生之日之起,我们就一直不受中原文明的重视。如今,我们靠铁打的蛮力给予了这些蔑视者最沉痛的打击,换来了我们一直期待的畏惧之色。但在这些无数的畏惧目光中,我们却没有读到应有的肯定和尊重。
难道说,武力的强大还不足以使各国心愿诚服地归顺以从吗?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迷茫的楚王没有再继续深想下去。他拿出了自己最爱的熊掌,想要一饱美味。
只是,这位楚王再也没有机会去思考这个深刻的问题了。熊掌还未入口,他就命丧于带兵谋反的儿子之手。在不受周礼道德束缚的楚国,手刃亲人、弑君多位的现象经常发生。踏着亲人的尸骨登上皇权并不是口诛笔伐的不义之举。
楚成王没有想到,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太过可笑,太过可悲。在楚成王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突然明白之前一直想不通的那个问题:自己一生所不齿的中原礼仪代表的是秩序、规范,是价值观,更是文明的彰显。武力的强悍只能使敌人畏惧而不能真正的获得对方的肯定和尊重,只有礼仪的秩序和文明的强大才能带领这个国家得到这个社会最根本的认同。或许,如果有礼仪道德对内心的丑恶贪欲进行束缚,儿子也许就不会对自己举起屠刀,自己还能再扩疆拓土的军马上再驰骋数十年。
只是,他觉悟的太晚,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代君主以这样惨淡的结尾落幕,新的君主重新拉开了的政治生涯巨幕。这个国家还在生生不息地继续前行。
这个在政治上早已醒悟的南方大国,在楚成王被弑的那一刻开始逐渐觉醒,如同一个文明新生儿,开始走上楚文化崛起的前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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