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破碎的诺言
三毛说,诺言与誓言,都是有口无心的。啊幺曾对阿布信誓旦旦,会好好保护它。当时的她,确实是用心许下承诺。但,要是两者都已具备了却仍没法守护誓言,要怪,只能怪啊幺弱小得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
啊幺这个人,虽然总是挂着一副乐呵呵的面孔,但根植在骨子里头的胆小懦弱,让她极度容易丧失掉勇气。一直以来,她孤单倔强,极强的自我保护欲,致使于她但凡受到他人伤害,又或者看到一丁点可能会受伤的兆头出现,无论大小,她向来宁选择疼痛着远远逃避也不愿意直接面对。
承诺,对于这样的啊幺来说,忽然变得飘忽起来,或者阿布遇上啊幺,注定是被辜负的。
阿布生下孩子已经有两个多月,小猫早已经可以在厨房垒得高高的柴堆上爬上爬下,跟着母猫跑来跑去。这时候,姑姑来到啊幺家,看到小猫,说家里老鼠太多,要抓一只回去养着抓老鼠。
年轻的啊幺,在人前装豁达,更无法拒绝姑姑的请求,一挥手就让姑姑把老大给抓走了。
那时候,阿布并不在家。
啊幺自诩把阿布当亲人,却逃不开人类思想的桎梏。事后,她恍然想起承诺,内心忽感愧疚,觉得自己没脸见阿布。
阿布回来后,在柴堆上喵呜地转了半天,找不到老大,又在家里上跑下跑地四处翻,尖利的声音无法掩饰着急。
阿布停在啊幺面前,琥珀色的眼睛流转着希冀的光。啊幺转身,不敢看它,却感受到身后如火灼身的目光。
阿布盯了啊幺许久,琥珀色眼眸中希冀眼色渐渐暗淡下去,叫声也变得越来越小。半晌,阿布默默转身,跳上柴堆,用粉色的小舌头来回舔着凑在她身边的两只小阿布。
一股浓烈得无法言说的羞愧袭满全身,啊幺眼眶微微湿润,狠狠地拍自己一巴掌。
两个星期后,啊幺放学回来,奶奶告诉她,隔壁村子里有一位二婶的来家做客,想养猫,便把老二抱走了。
啊幺心惊,脑袋一下子浮现的是阿布那冷冽的眼神。
懦弱如啊幺,无力拒绝,更无勇气把老二要回来。在所有人的眼中,猫只是一只猫,势单力薄的她无法跟他们抗争辩解。甚至有时候就连啊幺自己,也只是记得它是只猫。
啊幺心里闷闷的,憋沉得紧。她心情复杂地走进去厨房,下意识地抬头,阿布正卧在高高的柴堆上。她的目光猝不及防恰好撞进阿布那琥珀色眼睛的目光里,冷而锐利的感觉,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脏也随着狠狠一缩。
它在怪她。
这一次,啊幺知道,在他们之间,有一些东西正悄然无声地流失,她感觉到了却无力阻止。心有余而力不足莫过于如此吧。
壮硕的老大老二已经被抓走了,啊幺没有保护好他们。
阿布最后的一个孩子,一只从出生就非常羸弱,病怏怏的黑色小猫,老三。阿布的孩子,只剩下最后弱小的老三。
一阵无力感漫上了啊幺的心头,她没能力去保护前两只小猫,难道她会有能力去保护那只更瘦弱的老三?
阿布开始减少外出,甚至每时每刻把老三带在身边。每天给老三梳洗的频率也更勤,似乎忘了它已经梳洗了无数便似的。
或许,阿布曾经相信过啊幺,但她却消磨了它的信任,又或许,阿布从来就不敢指望啊幺,因为啊幺是人类。
啊幺站在阿布的身后,看着它和老三在转角处消失,嘴角扬起一缕抹不掉的苦涩。
(八)无力挽回的关系
阿布终究没能留住老三。
那段日子,阿布精神恹恹,白天躲在柴堆顶一声不吭,沉寂得恍若消失一般。半夜却忽然跑到屋顶尖叫,撕心裂肺,声音尖利凄楚犹如啼哭的孩子,夜夜如此。
啊幺在房间里复习,心里一揪一揪的,一整夜,桌面的物理书一页未翻。
老三是在她上学期间,被爷爷丢了的。啊幺回来发现之后,跟爷爷大哭大闹。离家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啊幺冲到山里寻找。可是,山那么大,老三那么瘦小,她怎么能找得到?
啊幺想到了阿布,悲伤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还能做什么?诺言早已被她直接地,简接地,破坏得惨不忍睹,支离破碎。
第四次,保护二字,成了啊幺的永恒的伤疤,变得已经没有了意义。
阿布性情大变。
以前活泼闹腾的阿布,如今变得孤清淡漠。
恨的极致,不是报复,而是对你淡漠得形同陌路。
阿布不再爱粘人,更不再爱粘啊幺。
啊幺看着阿布漠然的身影,一股悲伤忽然汹涌地上了心头。她忍不住冲上去抱住阿布痛哭,阿布却尖叫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伸出尖锐的爪子。
啊幺看着手背上三道逐渐变血红的线,愣愣发呆。
阿布居然……
抓伤了她……
一股热腾腾的雾气腾上啊幺的眼睛,却瞬间变得冰凉。啊幺懂了,他们自此,再也回不到当初。
奶奶带啊幺去打了疫苗。冰冷的针筒泛着冷光扎向啊幺的手臂,仿佛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阿布变了,啊幺也变了,都变得沉默了。
中考结束,啊幺考上了县重点中学,她打包行李远走他乡,阿布就此留在奶奶家中。
啊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空荡荡的。这里本来就不算是她的家,她对这个地方没有留恋,还挂在心头的,唯有阿布而已。但,他们走到今天,竟连陌路人都不算了。
啊幺离开的那一天,阿布出现在门口。
啊幺看着她,它看着啊幺,它坐着,啊幺站着。阿布一声不吭,啊幺也一言不发。
啊幺看到阿布琥珀色的眼睛隔着一层翳,不复从前的琉璃光彩,心中大恸。她抓起手中的背包,头也不回转身快步上了车子,眼泪噼里啪啦流个不停。
阿布,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有何用?
阿布,再见。啊幺永远都没有想到,自此一别,它们不是再见,而是再也不见。
高中三年,啊幺甚少回家。平时在电话中,啊幺总是刻意避免去问阿布的事情。
不想提,不想忆,不想痛,不想哭。如此可好?
有一天,啊幺跟奶奶通话,奶奶突然说:“阿布死了,吃老鼠药死的。”
话筒这一头啊幺笑容忽然凝固,沉默不语。
“昨天在你隔壁嫂子菜地发现的,发现时,她……已经变硬了。”
“嗯,我知道了。”啊幺的回答一片淡漠。
放下电话,啊幺沿墙壁慢慢跌坐在地上,脸上的冷静与淡漠支离破碎,眼泪忽然汹涌而出,心中宛若被撕碎一般,疼痛无以复加。
时间会带有阿布的伤痛,是的,老天把它带走了,它自然也就不痛了。
它不再痛了……
只是……
只是自此归家之后,再也没有一只灰色的猫兴冲冲地从屋内冲出来,仿佛要迎接全世界一样迎接她。
只是自此漫漫长夜,再也没有一只灰色的猫蜷缩着身体,打着呼噜,安静地陪着她复习到凌晨。
只是自此每日清晨,再也没有一只得瑟聪明的猫,蹲在她房间门口,或跳上窗台,不厌其烦斗智斗勇地叫她起床。
只是自此当她委屈流泪的时候,再也没有一只猫,用鼻子蹭着啊幺手背,喵呜着安慰她……
只是自此以后,啊幺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一只叫阿布的猫。
啊幺的世界因为一只猫热闹过,如今,又因为一只猫,从此落寞。
(九)阿布从来只是一只猫
“诺言来之不易
从前我就该了解一切,
了解我们之间出了问题,
只是我从来不愿读弦外之音.
然后某天当我醒来
发现你已离去,
只把我的整颗心都留了下来.
该如何才能对你说出口呢?
诺言来之不易.
能将你再带回到我身边,
那样我便定会给你一句承诺.
我曾经披散长发
踯躅张望,
想知道我还要做些什么.
因为当你走出那扇门的时候,
我知道我比从前更需要你,
但却一不留意失去了你.
该如何才能对你说出口呢?
……
你从来不认为我爱过你,
我猜你从来不认为我在意你,
我只是太骄傲了
以至不敢大声说出那些诺言
……
耳边萦绕着《诺言来之不易》这首歌曲,啊幺总是黯然。她想,是否因为对阿布的诺言许得太过轻易,所以“我会保护你”这句话便没有任何重量,轻得风一吹,就散了。
就像现在“对不起”这句话已经如风一样轻,没有任何意义,阿布永远也听不到了。
人啊,不要轻易对许诺,不要轻易说保护,不要轻易放感情,不要轻易去伤害。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往往接收承诺的,受不起,往往承诺的,做不到。
阿布从来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猫而已。啊幺看着蓝得透明的晴空,恍惚想起初见的那个中午。
啊幺笑着笑着,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流了一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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