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虎跑凤翔
三 喜迁莺
朱雀大营,中军主帐。
葛从周将双足被削、形同废人的秦宗权五花大绑,给蔡州城外正欲下令强攻的朱温献上了一份大礼。
“从周啊,这秦宗权素来以奸狡著称水族,不想这次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阴沟里翻了船!真乃天助我朱雀大营也!”朱温不禁对葛从周刮目相看。
一旁的谢瞳却颇为担忧地问了一句,“两军对垒之际,秦宗权竟现身汴州城,定然别有所图,莫非……”
葛从周情知再难隐瞒,只得唯唯诺诺地道:“此人暗中和时溥联手,在大相国寺偷袭惠姑娘和麻姑,卑职赶到之时,惠姑娘已为时溥所擒,麻姑则为一神秘少年救走。卑职投鼠忌器,只得暗中隐忍,待时溥走后,这才全力出手,一举擒住了秦宗权。”
“甚么?”朱温和王彦章几乎同时喊出声来。
朱温拍案而起,案角顿时化为齑粉,空中腾起一股白烟,“又是时溥!此人屡屡和我朱雀大营作对,我朱温翌日若不亲手焚杀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葛从周见此阵状,深恐朱温情急迁怒,连忙请罪道:“从周未能及时相救惠姑娘,请族主责罚!”
朱温沉默良久,继而叹了一口气道:“从周何罪之有?就当时的情势而论,你若勉强出手,同时面对时溥和秦宗权,无异于以卵击石!葛将军审时度势,卧薪尝胆,生擒逆贼秦宗权,实乃大功一件!李璠何在?”
“卑职在!”自上次在泗州遭时溥伏击之后,李璠有若惊弓之鸟,一直没缓过神来。
“令你点一千河阳兵,即刻启程,押解逆贼秦宗权至长安,献与当今水帝,请圣上降罪发落。”朱温开始发号施令。
“遵令!”李璠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郭言,命你快马加鞭,陪李司马先去河阳走一趟,随后赴赴淄州,限令刺史朱珍三日之内,点齐两万淄青兵,会同河洛之兵,昼夜行军,随我一道杀奔徐州,时溥欺人太甚,今次我朱温要亲率朱雀军,捣毁他的老巢,夺回我的惠儿!”朱温却自怒不可遏,冲冠而起。
“族主三思,万万不可!时溥的徐州军以其武宁劲卒为班底,皆是久经沙场的精锐,当年武宁军千里追剿青帝黄巢,悍勇难挡,其战斗力不亚于我朱雀军,今我朱雀大营新掠蔡州,士卒疲弊,实不宜仓猝劳师远征。”谢瞳不顾一切地苦苦相谏。
朱温一摆手,斩钉截铁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意已决,此事毋须多言!谢居士,我把新组建的送火团及三千河阳兵留给你,秦宗权被擒,蔡州军已是四面楚歌,群龙无首,若此番能一鼓作气顺利拿下蔡州,则由你全权镇守。传令,朱雀大营以彦章迎火团为前锋先行,从周率陪火、望火二团跟进,我自引六千河阳军殿后,星夜杀奔徐州!”
泗水无语,与汴水唇齿相依,皆缓缓汇入淮水。
时溥左手紧扣着张惠的脉门,遥望着对岸的泗州城,心中泛起涟漪阵阵。
一入泗州,便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徐泗濠互为犄角,固若金汤。
金风细雨的燕子楼,亦将会迎来它的新主人。
时溥贪婪地望了一眼娇滴滴的张惠,心中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泗水之上,他一面展开水族登萍术,足踏浮木,一面纵情调笑道:“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惠姑娘,天遂人愿,时某的燕子楼,似乎就是专为了金屋藏娇而建!”
当此际,脚下浮木玉碎成片片粉屑,一蓬灼热的三味真火燎原而至,直炙时溥双足涌泉,“离别钩!”一声怒斥,吴钩直挂时溥左手脉门。
时溥猝不及防,水族“丛棘”之气尚未展开,已然中招,三昧真火自足底涌泉直焚足三阴,正是“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来者何人?莫非是火族高手?”时溥无奈之下,为求自保,只得撒手弃了张惠,仓皇撤退。
“庞师叔!”张惠又惊又喜,喜极而泣。
水中之人冲天而起,将泪美人揽在怀里,怜惜地道:“庞师叔来迟了,教我们惠儿受委屈哩!”来人面若重枣,美髯飘飘,正是火帝庞勋之子,人缘斋上任斋主庞师师之弟,火族第一勇士——庞师古!他的火族离离燎原心法已到了第四阶“焚如”之境,在当今火族高手之中,仅次于其师兄朱温。他为炼火族神兵“离别钩”,隐居陆离山十年,今日泗水之上,不鸣则已,一鸣惊蛰,一招之内便狙击重创了水族三大长老之一的时溥。
望着时溥远去的背影,张惠心有余悸地道:“庞师叔,你知道么?此人便是昔日狼虎谷一举成名而天下皆知的水族三大长老之一的时溥哩!”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任他甚么水族长老,撞上了我的离别钩,也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庞师古重出江湖,一时间豪气干云。
长安,含元殿。
新晋水帝唐昭宗在上,左神策中尉、观军容使杨复恭陪伺在旁。
“陛下,汴州方面传来好消息,蔡州秦宗权已为朱温生擒,现已押至长安,听候陛下发落!”杨复恭启奏道。
“哦,这是真的么?”对于这份从天而降的厚礼,昭宗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启禀陛下,此事千真万确!陛下年初刚刚改元龙纪,叛贼秦宗权便被解缚至长安,此天佑陛下飞龙在天矣!”杨复恭人如其名地恭维道。
“真乃天助我李晔重振水族也!”一时间,昭宗更是踌躇满志。
“传旨,明日午时,将逆贼秦宗权斩首,朕要亲自监斩,以昭天下!”昭宗显得十分激动。
“是,陛下!微臣还有一事。”杨复恭不紧不慢地道。“西川那边,原利州刺史王建,现自称东川防御使,请旨陛下派遣御使入川,指挥两川军马声讨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以平民愤。”
“杨爱卿,此事你怎么看?”昭宗自继位以来,向来对杨复恭言听计从。
“陛下昔日为寿王入蜀之时,田令孜颐指气使,气焰跋扈,陈敬瑄乃田令孜兄长,与之狼狈为奸,如今此兄弟二人割据西川,致使朝廷政令不行,实为我水族心腹大患。复恭以为,陛下应派一得力之人入蜀掌控三川大局,同时进一步加强山南西道至长安一线的防御。”杨复恭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以爱卿之见,何人可当此任,入蜀操盘?”
“臣请陛下此番痛下决心,拟旨令文德元年曾经入川遭拒的新任西川节度使韦昭度点齐新神策三万精兵再度入蜀,讨伐陈敬瑄,并加封王建为永平军节度使,治邛、蜀、黎、雅四州,为神策军策应,同时以臣义子杨守贞为龙剑节度使,杨守忠为武定军节度使,杨守厚为绵州刺史,三路互为鼎足,拱卫西京左翼,同时亦掣肘王建。”杨复恭颇有些越俎代庖的味道了。
“陛下三思,龙剑、武定乃长安京畿要害,责任重大,杨守贞、杨守忠虽为枢密使义子,但毕竟不比血亲,以老臣之见,陛下新登大宝,当以水族内戚担起藩镇重任,以策万全。”说话的是王瓌,唐昭宗李晔的母舅。
唐昭宗尴尬地望了望杨复恭,有些面面相觑地调和道:“舅父言之有理,朕决意任命你为黔南节度使,即刻走马上任,杨爱卿,愿你和舅父一道,齐心协力,共保我水族二百余年基业。”
淄州。
“什么?义父限三日之内,两万精兵?这不是开玩笑么?”淄州刺史朱珍听了朱雀军牙将郭言急匆匆的传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刺史大人,你也知道族主的脾气,此次族主冲冠一怒,朱雀大营不惜一切代价豹扑徐州,势在必得,连谢瞳居士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你就甭罗嗦了,赶快想办法罢!反正郭某就在这里等着,三日之后,便要领兵出征!”郭言向来是个直肠子、急性子。
朱珍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道:“郭将军息怒,请在淄州稍待两日!容朱某临阵磨枪,再想想办法,看看能否募齐两万精兵?来人,奉茶!”
密室之内,有人耳语。
“朱珍贤弟,你我份属同宗,若加入了怀恩活佛的拜火圣教,便可脱离朱三小儿,从此海阔天空,自立门户。你如今羽翼丰满,雄踞淄州,手上有劲卒万人,骏马千匹,若与我朱氏兄弟联手重振圣教,何愁大事不成?”
“我义父朱温,性情暴烈,喜怒无常,军法严峻,从不留情,此次是他逼佛跳墙,怨不得我朱珍寡情薄义。请转告令兄,朱某决心已定,愿入拜火圣教,与二位朱兄桃园结义,共谋大业。十日之后,待朱某收齐淄青山泽之中啸聚的宣武四镇‘跋队斩’逃兵,便率部投诚郓州,与令兄共商大计!”朱珍信誓旦旦。
“嘿嘿,将校阵亡,麾下之兵皆要陪葬,朱雀大营军法如此苛刻,败卒岂能不啸聚山林?此天助我兄弟秉承先祖之志,重夺火族法器正统也!朱珍贤弟,如此后会有期,我和瑄哥在郓州等你的好消息!”
“朱瑾兄请回!”朱珍拱手相送,神秘来客正是火族拜火宗遗裔朱氏兄弟之中的朱瑾,现官居水族泰宁节度使,坐镇兖州,其兄朱瑄亦为水族天平节度使,割据郓州。他们这一枝源自沛县拜火宗朱玖一脉,昔年火帝庞勋于桂林戍卒举事,横扫徐泗,咸通十年关键的徐州一战中,朱玖为夺火族圣器圣火樽,泄露了火族作战计划,致使局势逆转,朱玖自沛县倒戈,出卖火帝,投降水族,谁知事后陪了夫人又折兵,却报应不爽地被水族第一高手康承训以碧玉簪废去其离离燎原心法,拜火宗遂自此一蹶不振。朱氏兄弟忍辱偷生多年,一心想秉承祖训,重夺圣火樽,使拜火宗明正言顺地成为火族正统。此次朱瑾正是奉了其兄朱瑄密令,赴淄州策反朱珍,以分化火族的实力,令朱雀大营祸起萧墙之内。
三日之后,徐州城外,朱雀大营。
“什么?郭言还没回来?朱珍的两万淄青兵怎么还没动静?”朱温心急如焚,显得十分震怒。
“族主,只怕淄州有变!据汴州密报,近日朱珍在宣武四镇明目张胆地大肆招兵,就连族主严令斩草的‘跋队斩’逃兵也来者不拒,似有临战反水之相。”葛从周颇为担心地道。
“他敢?老子收他为义子,亲授他离离燎原心法,他狗日的怎敢如此忘恩负义?”
正自破口大骂之时,有士卒入帐禀报,“族主,营外有人求见,说是您师弟!”
“甚么狗屁师弟,连儿子都他妈的靠不住!”朱温正气不打一处来。
“族主好大的脾气哩!”一声温柔旖旎的莺啼自帐外传来,朱温立时如沐柳浪春风,被勾走了三魂七魄。
“惠儿!”
广陵城北,山光寺。
一尊败佛,无垠废墟。
孙儒恢复知觉的时候,发觉自己全身赤裸,被深埋在地下,一股阴柔无比的元牝真气自地上汩汩而来,包裹了全身,右臂的创口早已冰凝结痂,血已经止住了,水族寒冰真气奇迹般地死灰复燃,鼠窜任督二脉,似乎比以前更为充盈。
地上隐隐有人交谈着,“母乙上人,塞北苍狼孙儒在水族之中,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你今日不惜消耗真元,救他一命,就不怕他日后反咬你一口么?”
“怀恩活佛你有所不知,我们三夷圣教要想在中原卷土重来,誓必要和兵家军方合作,以获得开枝散叶的疆土。当今天下板荡,板荡之中,又以淮南之局,最为风雨飘摇,适合我摩尼教趁机撒下春天的种子,继而衍成燎原之势,塞北苍狼血洗山光寺,已与佛门禅宗结下势不两立的深仇,从这一点上来讲,孙儒实在是我摩尼教在淮南道不可多得的最佳合作伙伴!我今日不止救他性命,而且还以妖娆天灯替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令他的水族寒冰真气又登上了新的台阶,再造之恩,他岂能不感激涕零?摩尼教此番与塞北苍狼携手淮南道,可谓是天作之合,怀恩活佛,一旦我摩尼教控制了淮南,而你的拜火教又燎原郓兖,便是我三夷圣教复兴中土之时。”
“好,翌日你我南北呼应,何愁大事不成?母乙上人,如此后会有期了!”
当此际,孙儒功行圆满,破土而出,败佛之侧,散落抔抔黄土。
“孙儒在此谢过上人救命之恩!”望着眼前这个身着太乙袈裟,头戴贝母斜帽的鸠衣僧侣,孙儒单臂拱手道。
“刚才我和怀恩活佛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母乙上人道。
“不错,敢问上人,那位怀恩活佛是何许人也?”
“怀恩活佛乃是当今拜火圣教教主,拜火教俗称袄教,与我摩尼教、景教并称为三夷教。怀恩活佛俗家姓史,源自水族安史之乱时域外魔圣宫右宫‘使妃公卿’之首的魔使史思明一脉,其一身魔门功力不在我之下,乃是魔门自昔年魔圣安然以来最为出类拔萃的高手。”
“那么除了拜火教和摩尼教之外,当今景教教主又是何人呢?”孙儒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三夷圣教充满了兴趣。
“嘿嘿,当年水帝唐武宗会昌灭佛,景教几乎全教覆亡,当今景教教主隐姓埋名多年,一心想重振景教,说起来此人亦是水族当朝北司的大红人,昭宗身边的大宦官,左神策中尉、观军容使、枢密使杨复恭!多年前杨教主、怀恩活佛和我在高昌国歃血为盟,约为兄弟,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在中土重振三夷圣教,一雪当年水帝唐武宗会昌灭佛之奇耻大辱。”
“什么?”孙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好,郭言此行淄州,定然凶多吉少!”朱温摹的从燕语莺啼的陶醉之中醒转过来,却迟迟不肯松开紧捉着的一双柔荑。
“庞师弟,你初出茅庐,便扬名立万,一举重创了当今水族三大长老之一的时溥,实实令我火族扬眉吐气。不若一鼓作气,趁胜追击,再替师兄我跑一趟淄州,清理我火族门户如何?”朱温“从此君王不早朝”,忽的茅塞顿开,喜孜孜地道。
“是,族主,师古遵命!”庞师古会意,一脸果决地诺道。
“传令,师古率陪望送三团及六千河阳兵火速赶赴淄州平叛。彦章率迎火团及朱雀大营剩余士兵随我返回汴州休整,即刻开拔!”
“族主哪里话,一个朱珍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么?我单骑一人便足够了!”庞师古冷笑道。
“庞将军,军中无戏言!”葛从周从旁提醒道。
“庞某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日之内必割朱珍首级来献!族主只管在汴州城等我的好消息!”一时间,庞师古豪情满怀。
“吾得师古,如昔日玄德喜逢关云长也!”朱温终于狠下心肠,松开了惠姑娘的手,用力握紧师弟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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