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群像记

作者: 人间缕缕烟火2117 | 来源:发表于2022-11-13 17:5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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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家谱所载,先祖于宋代自陕西因官教职而至于鲁中,于清代又因官至于鲁北,至今立村已有三百余年,翻阅家谱,有秀才举人进士文章锦绣,有武将戍边奋勇杀敌名垂青史,有守节之烈妇,长寿之福星,心窃慕之,觉与有荣焉。光绪年之后,家谱不修,族人竟不知曾祖何名,何人可敬,何人可憎,心有所感,屡欲动笔,乃杂事缠身,一再迁愆。近年,房商入村,再至于村中,不见往日房舍,仅见残砖断瓦于夕阳之下,心戚戚焉,乃作斯文以记之。窃慕太史公之文体,故分本纪、世家、列传。本纪者,一村之长之传记也;世家者,一村家族长期兴旺之传记也;列传者,村民有特异者之传记也。

    一 《村长本纪》

    第一任老村长短小精悍,有一只眼睛还装了一个假的玻璃眼球。小时候到他家里去,看到他把假眼球扣下来清洗的一瞬间,颇为恐惧。而之所以有一个眼睛坏掉,并非天生,而是因为他曾经参加过解放战争,在战争中负伤所致。与他年龄差不多同龄人参加革命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有四人,一人永眠朝鲜,一人移居淄川,一人留居江南。老村长则复员回家成了第一任村长和支书。回村之后,带领大家土改分地,建磨坊,修河渠,挖水井,开水库,种果园,引良种,忙忙碌碌,一直到年岁大了才主动辞职。即便是辞职后,也是非常勤劳,夏天经常看到他一个人拿着镰刀到处割草喂牛。老村长家风甚严,二子一女,长子从军,远至西北,升迁至县团级后转业复员;次子从文,为农业专家,改良种子,功莫大焉;一女嫁人,温婉善良,育一子,后来成为一位知名学者。

    第二任村长腿脚略有跛,面色黧黑,不苟言笑,做事循规蹈矩。虽说无功无过,但无过便是功,村无大事,民风良好。育子一人,亦曾参军,复员后回家,亦本分之人。

    第三任村长略有驼背,见人则笑,似如沐春风,然做事有偏袒,心多诡计,村人号之为“笑面虎”。在第三任村长的“精心”治理下,村里的宅基地和胡同成了伏羲和周文王的八卦阵,除了村子中间的那条路,没有一条路和胡同是从头到尾通开的。从一个胡同里走进去,会发现一座房子恶狠狠凶神恶煞一样挡在中间,只能向左或向右拐过去,往往会出现一个猪圈或羊圈。围着猪圈或羊圈绕过去,是一个狭窄逼仄的“六尺巷”,过了六尺巷,突然又豁然开朗起来。不是规划得好,而是因为已经到了村子的边缘,前面就是庄稼地了。

    在这样的“神奇”的规划之下,没有一家人的房子和院子是一样大小的。有的人院子足以放下马牛羊猪狗鸡鸭鹅仓库厨房再种上两畦白菜和萝卜,有的人家却连一个驴棚都放不下。在这样“复杂”的规划之下,外来的人很容易懵圈。外村来的货郎,经常迷路。后来,到了南方,看了苏州园林之后才明白,这叫“移步异景”。村长真是见多识广,把周易文化和江南园林结合得这么好。村人有俏皮者,在春节拜年时曾有一句名言:咱们村子设计,不比诸葛亮差,如果放在战争年代,配合上地道,足够消灭鬼子一个师团!

    把村子规划成这样,按说该下台啊,可是家族人多,选票多,在村里居然干了二十年。如果不是房地产开发,似乎可以顺风顺水无灾无难干到老,然后再由他的孩子继任。

    可是,房地产开放商来了。政策一出来,有人愿意搬迁,有人不愿意搬迁。愿意搬迁的,实在是太憋屈了;不愿意搬迁的,原来的院子那么大,怎么也得多捞点。村长一家人宅子挺多,自然要等一等,但开放商却一天也不想多等。村长自以为村里的事儿,除了自己谁也搞不定,就主动向上级写了辞职信,要求辞职,想要将上级一军,展示自己的实力。可是,一向自信满满的村长做梦也没想到,上级居然同意了!并且迅速启动了村民选举,很快通过投票选出了一个年轻的新村长。

    啊!怎么会这样!村民们不应该声泪俱下磕头作揖来挽留我吗?最起码领导也得私人谈话,喝顿酒,聊到深夜,叙述一下友情,打动我的心底柔情,我再勉为其难地答应······,可是,这一切全都没有。没有了村长的职位,谁还来请我吃饭?谁还来给我送礼?谁还见了我鞠躬作揖?谁还听我说话?以后,我在村里怎么才能趾高气扬地走路,高声大气地说话·····聪明一世的第三任村长失算了,彻底栽了,他的第二任老婆也离他而去。这位村长有子二人。长子于城中经商,次子居村中养鸡养牛开超市。其孙有五,皆生而驼背,尿炕至十余岁。

    二《村民世家》

    村民可称世家的家族有三支。

    第一支为土改时地主一家。土改前,该家族占良田百余亩,薄田百余亩。有这样的经济基础,自然可以读书。在文盲遍地的时代,能读书,就多了很多出人头地的机会。有一个小名叫老虎的曾在当时山东省最高长官韩复渠手下为官。多大的官,因时代久远,难以一一落实。村中老人曾说:邻村有人,与老虎为发小。不知犯何罪,先在泉城游街示众,第二天就要押赴刑场斩首示众。此罪犯在人群之中突然见到了自己的这位衣冠楚楚的发小,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拼了命地喊着他的小名:老虎!老虎!老虎!老虎却装作没听见、没看见的样子,转身就走了。可是,当天晚上,老虎就派人把他给从牢中释放了出来。回家之后,该犯对老虎一家千恩万谢感恩戴德恨不能结草衔环变牛变马相报。据说,老虎辞官归家时,箱柜几十辆车,到底多少钱财宝物,无人知晓。老虎有子五人,眼睛均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头发卷曲,类胡人血统。土改后,原来的田产自然就被瓜分,但村民并没有往死里整人,他们每家每人也获得了平均的土地,足以养活家人。唯一不便的是,作为黑五类,经常作为台上被批斗的对象。改革开放之后,其孙子一辈,有十余人,或经商,或为教师,或外出打工,大都平平。惟有一孙,眼睛斜视厉害,却乘势经商致富,家产千万,最终移家于京师,不复归焉。

    第二支为前文所说有一人长眠于朝鲜战场的那一家族。该家族普遍国字脸,浓眉大眼,膀阔腰圆,年轻时都是一等一的帅小伙儿。第一代战死疆场,长眠异国;第二代勤俭持家,兢兢业业;第三代则良莠不齐,泥沙俱下。该家族啥事儿都极为认真,尤其能言善辩,和人聊天,无论什么问题,不分辨出个子丑寅卯胜负高低来绝不结束。其中一人,颇为嗜酒。年轻时,常醉躺大路之侧,呕吐污秽之物,沾染全身,大呼小闹。村人皆来看醉汉笑话,其妻亦于一侧泣涕涟涟,哭声劝返。殆至于老年,反而一洗青年狂放之态,凛然一变。另有一人,因占地问题,屡屡越过当地直接奔赴京师,反复申诉,最终得以批复,补偿现金几十万元。由此一战成名,颇得村人敬重。但真理向前一步也是错误,任何他认为不对之事均采取奔赴京师的做法,最终搞得一家人成了上级部门的重点监管对象。其子一人,结婚十余年,尚无后。

    第三支为建国后入工厂的工人家族。建国前,尚有土地几十亩,为远方懂政策之友人所劝及时卖地,得以免地主富农之恶名。第一代入工厂,自作苦力始,终得正式工人身份,继而其二子皆入工厂,由此家境逐渐殷实。第二代所盖房屋,已是村中最高大宽敞之屋。第三代,其子孙各有所安,有人屠宰,杀猪卖肉为生;有人驾车,以运输为生;有人作木匠,以装修为生;有人考学,以教书为生。杀猪卖肉,早起晚睡,风尘仆仆,一身腥臊。虽顿顿见肉,膘肥体壮,但也忧虑身体三高;驾车千里奔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长期久坐,腰椎僵直,颈椎疼痛,亦非乐事;木匠处屋中,无风无雨,曲直中规矩,化原木为桌椅板凳,颇为神奇,但电锯嘈杂震耳,甲醛伤血,亦有辛酸;教师处讲台之上,侃侃而谈,传道授业解惑,学生敬之,家长尊之,但口干舌燥,深夜失眠之苦,又非体力劳动所能体会到的。

    三  《村民列传》

    活成了哥哥的弟弟

    村有一民,有子二人。老大聪颖善谈,老二忠厚少语。次子与我是同年发小。其家中穷困,无法供二子一起上学。当老大读初中时,他们的父亲和老二说……(具体怎么说的,无人知晓),老二读完小学后,就去收废品补贴家用供哥哥读书了。

    后来,我上学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他骑着自行车,到外村、乡镇和县城去收酒瓶和废纸。“收酒瓶子唻!收旧书废纸唻!”车子后座位上一边绑着一个柳条编成的筐子,他勤勤恳恳早出晚归地工作,收集满了两个柳条筐就回家。积攒一段时间,再由他和父亲一起运到废品收购站去。后来,有首歌曲叫《酒干倘卖无》,我一唱这首歌,眼前就会浮现出发小走街串巷吆喝收酒瓶子的画面。

    因为是发小,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说话也就多了一些。

    我问他,第一次怎么喊出口的?

    他说:第一次他也挺不好意思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我又问他:见了同学怎么办?

    他说:一开始还会脸红觉得不好意思,后来想,每个家庭都不一样,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我再问他:你哥读书,你收废品,你心里真愿意吗?

    他说:兄弟俩,谁好都行。

    多年之后,我看到《唐山大地震》那个电影,其中有一个镜头,看到一块水泥板下压着两个孩子,不是压坏这个,就是压坏那个,我突然想起了发小就是被父母放弃的那个。后来再看到那个母亲对着自己的姑娘那一跪,才知道了那天父子谈话时,父亲的心里应该已经准备要亏欠孩子一生了。

    还好,哥哥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和弟弟的付出,先考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学。虽然是大专,总算吐了一口气。三年后,哥哥毕业,分配到当地县城的一个小厂子。进而哥哥结婚了,一家人都觉得以后就可以安定下来了。

    但没几年,国有企业改革,抓大放小,厂子倒闭,哥哥失业,不得已重起炉灶,在街上卖瓜子、花生、甘蔗。弟弟也在做差不多的事。当别人嘲笑他哥哥时,他反而在安慰哥哥,鼓励哥哥。

    哥哥活成了弟弟,弟弟活成了哥哥。

    几年之后,哥哥走上了保险代理人的路,经济情况一步步好转。听说这样的情况后,我当时特别担心他哥哥只顾自己,忘记了他弟弟当年的付出。有一年春节去看望发小,他说,他哥不错,自己说什么话,哥哥都认真听,并且马上执行,没什么犹豫的。

    听完后,真希望他说的真话,而不是咬着牙说出的假话。

    先喜后忧的面条老人

    村民中有一位老人,远近闻名。当年是满眼羡慕,现在是伤感同情。生产队公社时期,他和他的哥哥,一人是队长,一人是会计,兄弟二人,呼风唤雨,执掌乾坤,不亦快哉。

    刚刚分地那段时间,他们家办磨坊,蒸馒头,压挂面,日子过得殷实。别人家当时还在把馒头留给干重体力活的男人吃,女人和孩子吃窝头的时候,他们家就把吃剩的面条倒到猪槽子里喂猪了。养大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又加上这位老人常看报纸上,国家大事、国际局势无所不知,做过小队长,说话铿锵有力,自信十足。冬天,村民们喜欢在墙根下晒着太阳聊天,只要他一出现,所有的人就黯然失色只有洗耳恭听的份了。

    转眼,大儿子结婚成家,一切都很美满。可结婚几年,一直无子。去医院一查,大儿不育!一家人着急,却也没办法,只能慢慢求医访药。可是,有一年春季,大儿子去老岳父家帮忙拆房的时候,没留神,墙倒向了他站立的一侧,被当场压死。一家人沉浸在伤痛中,还没缓过来的时候,二儿子又下肢瘫痪。从此再也无法自由行动,吃喝拉撒睡都在一间屋子里解决。姑娘出嫁之后,一开始家庭和睦,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婆婆家还挺高兴的。对这边还多次给予经济上的帮助。可后来,姑娘也瘫了。

    小儿子成婚后,一切正常,生了宝宝。三个孩子,能有一个正常的,也是希望啊。可是,等到孙子长到十岁的时候,小儿子又查出得了癌症。农村本来经济基础就很脆弱,更何况接踵而至的灾难呢!命运的皮鞭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鞭打着这家人。现在这位老人已经不复当年的风华正茂,与妻子均有一身的疾病。现在能支撑他们的唯一希望就是孙子能够健康长大,成家立业。

    酒鬼巡视员

    对喝酒避之唯恐不及,不过近十几年的事。记得以前农村喝酒很少,并且喝的都是不知名的白酒。农村重新分地以后,日子渐渐富裕起来,才有了过年喝酒喝得东倒西歪的情况。

    村里有一位酒鬼,对酒的迷恋已经达到了痴迷。他酒量大,闻见酒味就浑身躁动,遇见酒场,不管什么酒,不管下酒菜有什么,一定会大醉一场。可是,当年大家喝酒有点喝不起,就他这种大酒量又敞开肚子的喝法,大家会不够喝。所以渐渐地大家喝酒不喊他。时间久了,他自己馋得难受。有一天晚上,隔壁邻居喝酒,他闻见了酒香,可邻居没邀请自己,怎么才能加入呢?

    这位酒鬼从院子里捡起一块小石头,朝邻居家扔过去,听见动静,邻居走出来,问:谁呀?酒鬼说,我是你哥啊,有客人来了啊?需要陪着不?邻居愕然,只好邀请进屋。进屋以后,落座寒暄几句,酒鬼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说:初次相见,自罚一杯。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酒已经进肚。自斟一杯后,又说,欢迎以后来我家玩,我先干为敬。隔壁邻居一看,这是打算一人干完一瓶啊。就赶忙打岔,说,哥,哥,悠着点,悠着点,边聊边喝。可酒鬼酒虫已经勾起来了,这些话哪里管用,上敬天,下敬地,中间敬邻居,自己一杯一杯复一杯,直到把酒喝干,才醉醺醺地走了。

    邻居第二天把这事儿当笑话给大家说了,全村人听到了,都捂着嘴笑。

    可这位酒鬼,却从此找到了蹭酒的新方法:经常晚上绕着村子每条巷子转悠,巡视是否有人喝酒。只要有人喝酒,不是扔石头,就是在你家门前不停地咳嗽,清嗓子。到最后,大家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在家里喝酒。酒鬼反而成了村里喝酒的监督员和巡视员。

    再后来,日子渐渐富裕起来,喝酒不再是难事了,即便每天喝酒,经济上也能承受得了。反而是酒场越来越多,有人害怕喝酒,愿意找个人来陪酒。于是酒鬼开始了他的美好日子。天天陪酒,开怀畅饮,风生水起。遇到喝酒外交,他一人顶三人,咚咚咚,先来三杯,满座皆惊,气势上就赢了。

    这样过了四五年,酒鬼说,他的腿不舒服。去医院一查,股骨头坏死。开始拄拐,后来坐轮椅,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人很快瘦了下去,但还是喜欢喝酒。再后来,瘦得皮包骨头了,每天不给酒喝就异常暴躁。又过了一年多,酒鬼离世。

    临死之前,手里还紧紧攥着一瓶白酒。

    被遗忘的基督徒

    村里最早信教的人死了。死的时候贫困潦倒,死在了离村子很远的灌溉机房里。死了好几天,远房的侄子去看他,才发现他已经去世。亏了那时候是冬天,尸体还不至于腐臭。一场特别低调的葬礼,草草地埋葬,就这样结束了他本该绚烂多彩的人生。

    为什么是本该绚烂多彩呢?因为他小时候读过书,是同龄人中极少有文化的人。因为他青年时期去当了兵,而且因为读书识字,要提拔为干部。然而,他的高光时刻,到此为止。提拔干部要调查家庭成分,家庭成分是贫农本来没问题。可当时农村正在组织互助组和合作社,他那犟脾气、小家子气的父亲,舍不得自己家里的那头驴,坚决不肯入社。于是,提干的事儿就失之交臂,只能复员回家。

    回家之后,依然可以走一条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路。可是他并没有把握住自己当过兵的机会,没有把当兵的经历变成后续发展的动力和本钱,反而去教堂里向上帝申诉自己的不幸。娶了一个婆姨,生了五个孩子,女女男男女,其中四个夭折。唯一的大姑娘出嫁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集体公社时期,他因为他的文化,变成了村里的活宝。集体上工偷懒,怪话连篇,每每逗人发笑。可惜,那个时代没有脱口秀。别人笑了,却并不代表尊重。

    分地之后,别人都在起早贪黑,天天扑在地里干活儿。他却想着,过几年要重新分地,自己的地越肥,将来自己就越吃亏。于是,他家的庄稼都变得矮小枯黄,杂草长得比庄稼还要好。别人家的小麦和玉米,每亩地将近一千斤。他家能收四百斤就是老天恩赐。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地没有重新分,但他家的日子确实是越来越不济。别人想的是如何努力,良种、农家肥、化肥、除掉杂草,抢收小麦,他和妻子孩子却总是跑到教堂里去寻找安慰。总觉得,世间最懂他的只有上帝。

    一年年时间过去,连父亲留给他的老房子,也不再能遮风挡雨。靠近地基的地方,不仅能看到土坯,还能看到土坯间的缝隙。虽然他从牙缝里攒出来的钱都捐到的教堂,上帝却一直没有时间来关心和拯救这位遥远的东方的农村的信徒。

    房子倒了,无处容身,妻子已经离去。孤苦伶仃,茕茕孑立。有人可怜他,请他去看灌溉的机房,每月还有些收入,也不再担心风雨。没人知道,他一个人在离村十多里路的地方,寒冷的深夜里在想什么,临去世之前,是否看着天上的星星,能依稀见到那神秘的上帝。

    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

    村里有一对夫妻,特别重男轻女。自己家本来有两个姑娘,聪明伶俐,长大后出落得虽然不是百里挑一,却也是亭亭玉立。可是两位老人想不开,总觉得没有儿子,就没法顶门立户,就怕将来坟头长草,无人清理,过年过节,无人拜祭。就从亲戚家要了一个男孩,当做自己儿子来养,来延续所谓的香火。

    女儿长大后,嫁到不远的村里,时不时回家帮衬,充满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过继过来的儿子受着姐姐们的呵护,父母的宠溺,养成了好吃懒做的脾气。什么累点儿农活儿也不愿意干,觉得夏天太阳那么热,冬天北风那么急。读书不爱学习,班级倒数第一。勉强初中毕业,只懂吃喝拉撒睡,没有一点进取。

    有人劝他一起外出打工,一开始欣然自喜。也想摆脱父母的束缚,看看都市的繁华,感受城市的气息。可是,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自己偷偷溜了回来,说是工厂里管人管得太狠,一分钟也不准迟到,太不自由,连上厕所都得跑步,过得还不如一头驴。于是无论怎么再劝,再也不想出去。

    每天拉着窗帘,电脑里玩着游戏,一遍遍地打怪,在虚幻的世界里升级,感受着无拘无束的恣意。夜晚精神抖擞,白天雷鸣鼻息。

    可怜他的养父母,头发已经全白,每天还要早起到田地,除草施肥打药,伺候完庄稼和果树,还要回来伺候这位请来的“祖宗”。农闲时节,为了补贴家用,熬制好豆腐,在清晨的寒风里,敲着梆子进行叫卖。苍老混浊的声音响起在村落里,祖宗在被窝里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在玩游戏。

    转眼已经成年,别人纷纷娶妻。西装革履买上,外加一袭风衣。可惜姑娘们眼睛不瞎,聊几句,就知道这位好吃懒做,胸无大志,好逸恶劳,绝不是个能嫁的夫婿。一次两次相亲,三次四次失败,十里八村都知道他们家养了个儿子叫没出息。婚事就此别过,媒人无人再提。

    两位老人,只能打碎牙含着泪往自己肚子里咽。本应安度晚年,清茶清风摇椅,谁料冤家讨债,一生不得休息。咱既不是富豪,也不是九五之尊,没有万贯家财传承,又没有贵位可以过继,何必这样苦苦地折磨自己。

    坚忍的民办教师

    稍微上点年纪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民办教师,才知道民办教师有多难。民办老师的工资很低,记得大概是公办教师的三分之一或者更低,所以,很难靠这点微薄的工资来养活一家人,所以,也要和大部分村民一样,要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民办老师时间上就很紧张。既要备课,上课,又要种地。没种过地的人不知道农民这个职业有多忙,风险有多高。任何事情都要身体力行亲自去做,播种之前要翻地撒肥再翻地。播种之后,还有打药、浇水、锄草、收割、收获。所以民办老师还要成为种田的行家里手。

    大家能想象出来面色黧黑,脚上带着泥巴,身上流着汗,头上戴着草帽,长满老茧的手里拿着镰刀的一位农民走进教室之后,平静一下呼吸,转换角色,拿起粉笔,继而开始讲课的场景吗?为了备课,大部分民办老师,只能靠晚上熬夜来备课。记得小时候有首歌叫《每当我轻轻走过你窗前》,这首歌旋律优美,感情真挚。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老师是晚上熬夜备课。后来觉得,如果所唱的是民办老师,那就是因为白天太忙了,只能晚上备课吧。

    一方面照顾田地,一方面要照顾学生,收入都很微薄,这样民办老师的经济上就有些捉襟见肘。

    小时候,一位同村的民办老师,在一个中午来到我家,和我父亲寒暄了两句后,问我父亲,能不能借点钱去买点农药。父亲说,我们也很困难。父亲的话是真的,因为那个月工资他也没有发,但我看到这位老师的脸变得通红,很尴尬地离开了。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拒绝的尴尬有多难受。很多民办教师就这样,忍受不了这样贫困而劳累的生活,离开了这个职业。

    有的去经商,有的去打工,有的去卖菜……经商的,有文化,但心眼儿这么实诚,很担心他们被骗;外出打工的一年见不到几次,也不了解情况。但平日里上学或看到曾经在讲台上讲数学、教我们唱国歌的老师落寞地坐在街头守着两颗白菜等着买主的时候,我的心里很难受,都不忍直视他们的眼睛,只能匆匆地逃离。只有极少数人坚持了下来。他们坚信早晚有一天国家会承认他们的劳动,会给他们相应的待遇。去我们家借钱的那位老师,就是其中幸运的一员。2000年左右,所有的民办老师陆续转为公办。他得到了和公办教师一样的待遇,从当民办教师第一年起算工龄,教龄三四十年,退休金很高,足以让他和老伴衣食无忧,颐养天年了。

    对于他这么高的收入,一向“恨人有,笑人无”的村民们,居然没有人表示嫉妒,因为村民们都知道,这是他应得的。转正以后,每次看到这位老师的时候,总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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