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尹韩张两王传（六）
王尊
王尊字子赣，涿郡高阳（今河北省保定市）人，他年少是孤儿，跟着叔叔们生活，叔叔们让在大泽中牧羊。王尊暗中学习，能写隶书，在十三岁时请求担任了狱中小吏。过了几年，王尊在太守府中供事，有问到诏书和以往事的，他没有回答不上的。太守认为他很不寻常，任命他为书佐，主管监狱囚犯管理。
过了不久，王尊称病辞去公职，用老师之礼侍奉郡中的文学官，研究学习《尚书》《论语》，大体通晓了其中大义。后应召主管监狱囚事，成为郡中决曹史。过了几年，王尊因太守推荐，担任了幽州刺史的从事史。太守察举王尊廉洁，增补他担任辽西盐官长。王尊多次上书建议对国家有益的事，事情下达给丞相和御史大夫办理。
汉宣帝初元年间，王尊被推荐为直言，升任虢县县令，转而代理槐里县令，兼管美阳县令职务。春季正月，美阳县有名女子状告她的养子不孝敬，她说：“养子经常把我当成他老婆，还时常鞭打责罚我。”
王尊听说了，派卒吏捕捉来审讯证实，这家伙马上都招认了。王尊说：“律例没有关于以母妻的法规，因为圣人不忍心书写，这应该就是经中所说的杀戮法规啊。”
王尊起身坐在大廷中，把这名不孝子悬挂在树上处以凌迟，让善骑马的五名卒吏拉弓射杀他，官民全都惊骇。
后来汉宣帝巡视雍县，经过虢县，王尊按照规定置办帷帐等生活用品，以优异考核政绩破格提升为安定太守。王尊到任后，发布文告给属县说：“命令长丞县尉奉法守卫县城，当好百姓的父母官，要压制豪强扶持贫弱，宣扬和推广圣上恩泽，这都是非常劳苦的。太守在今天到了官府，希望诸位君卿都能努力修正自身作为下民表率。以前行为贪婪卑鄙的，能够改过自新就能与太守共同治事。要明白谨慎对待自己的工作，千万不要以身试法。”
王尊又出文告示掾吏功曹：“要各自尽力，帮助太守治理政事。那些不称职的，赶快自行退避，不要长期妨碍贤能之人发挥才能。羽翼不修整，就不能飞至千里；门内的事不管理好，就无法治理外面的事。府丞要把卒吏的德才都记录下来，分别区分清楚。有才能上位，不能凭富取人。商人富有百万，也不值得与其商议政事。以前孔子治理鲁国，刚上任七天就诛杀了少正卯，现在太守任职已经一个月了，五官掾张辅怀有虎狼之心，贪污不守法规，一郡的钱财都进入了他家，这足以葬送了他。现在把张辅押送监狱，直符史到门下，跟随太守办理这事。府丞千万以张辅为戒，不要追随他入狱！”
张辅被拘在狱中几天就死了，官府全部查获他狡猾不道的罪名和一百多万奸财。王尊威震郡中，盗贼分散，跑到安定郡的边界处。很多豪强被诛杀刑伤伏法，王尊因杀人太过而免职。
王尊在家受到朝廷征召复出，担任护羌将军署下主管转运事务的校尉，负责护送军粮。这时羌人反叛，切断了转运道路，数万羌兵围困住了王尊。王尊率领一千多骑兵奔袭击败羌兵。但他的功劳没有报告给汉宣帝，反而因擅离部署获罪，这时正值天下大赦，他又被免职回家。
涿郡太守徐明举荐了王尊，认为他不应该让其久在街巷中闲居，汉宣帝任命王尊为郧县县令，后升任益州刺史。先前，琅邪人王阳担任益州刺史，巡行部属到邛邾九折阪时感叹道：“承蒙先人给了我身体，为什么要多次登临这样的鬼地方呢！”后来因病辞官。等王尊做了刺史，到了那个阪时，问身边卒吏：“这是王阳所畏惧的险途吗？”卒吏回答说：“正是。”王尊吆喝他的马匹说：“向前跑！王阳是孝子，王尊是忠臣。”王尊在部署两年，安抚来者巡察远地，蛮夷归附于他的威信。博士郑宽中出使巡察风俗，上书列举王尊治理情况，升任他为东平囯国相。
这时，东平王因为是皇室至亲而骄横奢侈，不遵守法度，太傅和国相因此接连获罪。等到王尊来任职后，捧着玺书到了庭院当中。东平王还没来得及出来接受诏书，王尊就手持玺书回到居舍，吃过饭才回来。王尊转达了汉宣帝的诏令后拜见东平王，太傅在前面讲说《相鼠》诗。王尊说：“不要拿着布鼓过雷门！”
东平王一见大怒，起身进入后宫，王尊也马上快步返回居舍。起初，东平王多次私自出入，奔驰在国中，与后姬的家人交往。王尊到任后，召来厩长训示说：“大王应该有属官相随，鸣响车铃才能外出，从今天起，大王有命令要驾小车外出，你们要叩头劝阻他，告诉他不能这样。”
后来王尊朝见东平王，东平王又请他登堂。王尊对东平王说：“我来担任国相时，众人都前来哀吊我，认为我是不被朝廷所容，所以才被派来辅佐大王的。天下人都说大王十分勇敢，但只是依仗富贵罢了，这哪里是勇敢呢？像我这样才是勇敢呢！”
东平王大怒盯着王尊，心中想要杀掉他，随即马上假意对王尊说好话：“我想看看你的佩刀。”王尊举起胳膊，回头对近旁的侍郎说道：“你们进前送佩刀给大王看看，大王这是想要诬陷我拔刀向王吗？”
东平王正是这个意思。他平时听说过王尊的大名，被王尊的正气折服，马上置办酒食，和王尊一起友好饮宴。太后征史奏报说：“王尊担任国相，行为倨傲不合为臣之道，东平王血气未定，不能容忍。我实在害怕母子都因此而死。现在我不让东平王再见到王尊。陛下如果不放在心上，我希望先去自杀，也不忍心看见东平王失掉道义！”王尊最后获罪免职成为普通百姓。大将军王凤上书请求王尊增补担任军中司马，提升为司隶校尉，这是他第三次复出。
当初时，中书谒者令石显受汉元帝宠幸富贵，奸邪专权。丞相匡衡和御史大夫张谭都阿谀依附畏惧石显，不敢多说一句话。很久之后，汉元帝去世，汉成帝刚刚继位，石显转任中太仆，不再掌握重权。匡衡和张谭上奏石显原来的恶行，请示罢免石显等人。
王尊上奏弹劾说：“丞相匡衡和御史大夫张谭位列三公，主管五常九德，应该以总方略、一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作为本职。他们明明知道中书谒者令石显等人专权擅势，作威作福，放纵恣肆不受节制，无所畏忌，成为海内祸害，但他们不及时奏报进行处罚，却一味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丝毫没有大臣辅政的大义，都属于大逆不道，这事发生在陛下大赦令之前。大赦令之后，匡衡和张谭才举报上奏石显，却回避自己不忠之罪，反而宣扬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惧石显甚于畏惧主上。这是压低君主抬高臣下，是不应当宣扬的，大失大臣之体。另外，陛下正月巡幸曲台，亲临慰劳卫士，匡衡和中两千石大鸿胪赏等人坐在殿门下，匡衡面南而坐，赏等人向西而坐。匡衡为赏部置向东的席位，站起来请赏入座，私下交谈了一顿饭功夫。匡衡知道陛下要亲临，百官各任其职，万众会聚，却设立不正当的席位，使位低之人坐到了上席，在公门之下相互施以小惠，行为不符合礼节，扰乱朝廷爵位等级的位次。匡衡还派宫中大奴进入殿中，询问陛下的起居时刻，回报说漏上十四刻出行的队伍来到，匡衡稳坐不动，面色不改，没有一点惧怕敬肃之心，十分傲慢不敬。这都是不敬之罪。”
汉成帝下诏令不予处理，匡衡羞愧畏惧地脱去官帽请求降罪，交上了丞相和诸侯印绶。汉成帝因是刚继位，不想损伤大臣，于是让御史丞查问实情。御史丞奏报弹劾王尊说：“王尊随意诋毁诽谤赦令前的事，多次弹劾大臣，执法不公正，把小过粉饰成大罪，借机诬陷丞相，侮辱公卿，轻薄国家，对待使节很不恭敬。”汉成帝下诏，贬王尊为高陵县令，过了几个月，王尊因生病免职。
这时，南山群盗傰（朋）宗等数百人危害官民，朝廷起用原弘农太守傅刚为校尉，率领能寻迹追踪的一千多名军卒前去搜捕，一年多也没能擒到。有人劝说大将军王凤：“盗贼数百人在天子脚下，调动军队追击却不能擒到，难以使四夷威服。只有挑选有能力的京兆尹来处理才行。”
于是王凤再次推荐了王尊，征召他为谏大夫，试任京辅都尉，主管京兆尹的事务，这是王尊第四次复出。王尊仅用了一整月盗贼就被清除了，他因此升任光禄大夫，试任京兆尹，后来正式转任，王尊任职共计三年，因对待汉成帝使者无礼获罪。司隶派假佐放奉诏书告诉王尊派出卒吏捕人，放对王尊说：“诏书中要逮捕的事情应该保密。”王尊说：“治事应当公正，我最善于泄露人事。”放说：“要捕人现在就应该派出卒吏了。”王尊又说：“诏书中没有涉及京兆尹的文字，我不应该派出手下卒吏。”
随后长安三月间拘捕了一千多人。王尊外出巡视各县，有名叫郭赐的男子向王尊申诉说：“许仲家十多人一同杀了我的哥哥郭赏，随后公然回家。”卒吏们都不敢逮捕。王尊巡视完回来，上奏书说：“各县中强不凌弱，各得其所，宽大的政策施行，和平的气象随处可见。”御史大夫在中朝奏报，说王尊暴虐不改，在外面说大话，傲慢诋毁上级，其威信日益低落，不适宜再位居九卿。王尊第四次被免职，多数官吏百姓都感觉惋惜。
湖县三老公乘兴等人上书替王尊辩白伸冤，说他治理京兆功效日益显著：“从前南山盗贼阻断山路，恣意横行，抢劫善良百姓，杀害执法官吏，道路不通，以致于城门贴出出行警戒告示。步兵校尉受命进行追捕，暴露军队兵众，空耗时间财力，也不能擒服盗贼。二卿获罪贬官，群盗更加猖獗，卒吏士气颓丧，传闻散布四方，成为国家重大忧患。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能捕杀盗贼的，朝廷是不会吝惜钱财和爵位重赏的。关内侯宽中派人向所征召的原司隶校尉王尊询问捕捉群盗策略，任命他为谏大夫，试任京辅都尉，代理京兆尹职务。王尊竭尽忠节，耗费精神，日夜挂念工作责任，降低身架礼待士人，激励临阵脱逃的吏卒，鼓舞颓丧的士气，两旬之内，群盗的组织体系都被击破，贼首都来投案自首。贼乱清除后，百姓返归农业，他接着安抚贫弱，铲除豪强。长安平时豪强中极其狡诈的有东市贾万、城西万章、制剪的张禁、卖酒的赵放、杜陵人杨章等，他们都勾结恶人成为团伙，私自豢养违法作乱之徒，对上冒犯王法，对下扰乱官府管理，同时还奴役欺负弱小百姓，对百姓来说如同豺狼。虽然历任许多官吏，二十年中没有人能捉拿整治他们，王尊依据法律审讯诛杀了他们，使他们都受到了惩罚。奸邪的人清除了，官民都因高兴而敬服他。王尊整治乱局，制止暴虐和奸邪，都是以前所少有的，连名将都比不上他。王尊虽然被任命为正式官员，但没有特殊的褒扬和奖赏加在他身上。现在御史大夫奏报王尊‘伤害阴阳，为国家制造忧患，不承用诏书的意旨，说是安定了实际是在逃避，貌似恭敬实际上罪恶滔天。’追究这事的起因，都出自于御史丞杨辅。杨辅从前是王尊的书佐，一向为人阴险，心中恶毒，嘴无实话，一贯玩弄刀笔陷害他人受刑。杨辅曾在酒醉时探访王尊的家奴头目利家，利家抓住他的头发打他的脸，利家哥哥的儿子闳拔刀要杀他。杨辅因此积怨痛恨，想伤害王尊。我们怀疑是杨辅心存怨恨，表面依照公事，筹划了这个主意，罗织成奏文，添油加醋加以诬陷，以报个人怨恨。从前白起担任秦国的将领，向东攻破韩、魏，向南攻取郢都，因为应侯诬陷他，他被赐死在杜邮；吴起为魏国把守西河，秦、韩不敢进犯，有讲谗言的人进行离间，他被排斥后投奔楚国。秦君听信诬陷的话后诛杀了杰出将领，魏君相信浅薄之言驱逐了贤能守官，这都是偏听偏信、不加以明察，丧失人才造成的祸患啊。臣等私下里痛惜王尊洁身自修，厉行节俭，一心为公，指摘事情不忌怕将相，诛杀恶人不避开豪强，诛杀不法强盗，解除国家忧患，其功绩显著，贡献卓越，威信不败，确实称得上是国家的得力官吏，也是勇于退敌大臣。现在却一时无辜受制于仇人之手，被诋毁欺诈的奏文损伤，对上不能因功除罪，对下不能蒙受公卿的听讼，只是包庇了仇人偏邪的进奏，遭受共工一样的厄运，却无法陈述冤情。王尊因为京师治安颓败混乱、群盗并起而被选贤征用，从平民任命为卿士，贼乱已经清除，豪强狡诈都得到了惩处，却马上因为奸人弄巧而被罢免。同一个王尊，三年之间，一会儿是贤官，一会儿是佞臣，难道不很奇怪吗！孔子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妄加的诬陷不能得逞，可以称得上圣明。希望能把奏文交给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评定王尊素的品行。作为人臣伤害阴阳，是犯了死罪的；假报安定实际逃避，也是该受极刑的。如果真像御史所奏报的那样，王尊就应当受观阙之诛，放逐到无人的地方，而不只是免职作罢。任命推举王尊的人，也应当犯了推举不肖的罪名，不能只是到此为止。即使不像奏章所写，而是修饰文辞加深诬言控告无罪之人，也应该有所诛杀，以惩戒诬陷者之口，杜绝欺诈之路。希望主详察，以便让黑白分明。”
奏章呈上后，汉成帝又任王尊为徐州刺史，升任东郡太守，这是他第五次复出。
过了很久，黄河水暴涨，淹没了瓠子金堤，老弱害怕河水溃决伤害逃走了。王尊亲自带领官民，投沉白马，祭祀水神河伯。王尊亲手拿着圭璧，让巫师祷告，请求用自己的身体填补金堤，然后他住了下来，在大堤上搭建草屋。官民数千万人争相叩头阻止王尊，王尊始终不肯离开。等到大水漫上来后，官民全都逃走了，只有一名主簿在王尊身旁哭泣，王尊站立不动，直到大水稍微退却才返回。官民盛赞王尊勇敢的节操，白马的三老朱英等人上奏了他的事迹。汉成帝派出有关部门进行考察，一切都是实情。
汉成帝诏令御史说：“东郡黄河水暴涨，毁坏金堤，只差三尺没决口，百姓全都惶恐逃走。太守王尊身在处河水要冲，面临咫尺之间险地，不避危难，用来安定人心，官民又返回参加劳作，使河水不泛滥成灾，朕很赞赏他。升王尊为中两千石，追加赏赐黄金二十斤。”
又过了几年，王尊死在官位上，官民都很怀念他。王尊的儿子王伯也担任过京兆尹，因手段软弱不称职免官。
相鼠
黄其军
作于2022年1月12日（古历辛丑年十二月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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