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有事路过杨浦,想起复旦旧书店就在旁边,索性又去逛了逛。书店很破,光线也暗,我一边待着耳机听马潇苍凉的《相忘于江湖》,一边埋头于泛黄的旧书堆里翻找顺目的图书。
在我的感觉里,这个有着东方夜巴黎之称的上海是一个令许多外乡人十分向往又极度崩溃的城市,某种程度上,更像是金融、科技、物质、现代化等等各种五颜六色的东西所共同构建的力道强劲的一个激荡漩涡。
生活在其中的人,犹如一粒粒随之起伏的微尘,带着被扭曲的梦想和绞碎的心灵。说实话,每次坐地铁穿行在这城市的地下,目睹一张张憔悴淡漠的脸以及经常为了拥挤而爆裂的口角和谩骂,我常常感到莫名的恐惧。
为此,我曾多次跟女票叨叨不休地言说,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因为现在的人仿佛是一颗颗随时等待引爆的炸弹,哪怕任何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都可能引起血肉横飞的悲剧。跟这些人靠近,千万不要置气。
女票脾气一向不好,人又锋利,我老是害怕她哪一天会不小心碰到炸弹。虽然她是学法律出身,虽然她对法制带有一种顽固的信任,可是当炸弹爆炸的那个瞬间,法律能有什么用呢?尽管我对法律一无所知,可是也还知道,被我们所无比信赖的法律,其实只是针对事后不那么可靠的潦草善后,是对既定事实的判罚。可是人们冲动之际,有谁会想到后果呢?如果能想到后果,那又算得了什么冲动呢?
萨特有句名言,所谓他人即地狱。我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角度来论证这悲观的命题。但现实的体验以及对庄子的沉溺,很容易让人相信,他的语气尽管令人厌恶,也并非全然的胡说八道。至少对我而言,总是对集体抱有某种深深的担忧和疑虑,仿佛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站在深不见底的河边,迟迟而不敢下水。
昨天抄《应帝王》抄到最后的时候,有八个字说是:无为名尸,无为谋府。不知为何 抄着抄着就觉得特别悲凉,似乎再也没力气抄完剩下的混沌之死的寓言。
很多时候,名都是个好东西,因为在名里生活的人往往可以得到一种饱满的自我存在和价值感。大概正因为这样,他们似乎很少去思考一个问题,而忽略这样的问题势必会放松某种必要的警惕。也就是说:名,到底从何而来?
人,自己会给自己一个名么?我觉得不大会。 因为这种掩耳盗铃的自欺行为不但无聊而且相当滑稽可笑。一般说来,和利益相关的名大概都是他人或集体赋予的。自然,名气越大,背后那些看不见的他人就越多。而无形之中,这种看不见的力量就会对自我造成潜移默化的异化,或者说真正的那个自我会在无形之中被这种名所牵牵引诱惑,变成另一个自己,走向另一个地方。
这个被异变的自己,其实更像是一具尸体,因为本来的那个自我已经为名所消磨殆尽。
我们现在提起尸字,难免会想到死人。但实际上,这个尸的意思,最初并不是死人,而是祭祀之时躺在礼堂假装死人并接受祭祀的一个活人。可是,这人虽然是活的,却因为不得不扮演那个已经死去的祭祀对象,所以比真正的死人更加可怜。这时候的他,因为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只能把肉体贴在冰凉的棺木里,贴在别人的目光里,如同琥珀里的蝴蝶那样,一动也不能动。
真正珍视自我的人会甘心做这样的尸么?大概是不愿意的。何止是不愿意,而且还要逃得远远的。因为他们太知道,那些给你大名的人,其实也是利用名对你的一种变相控制。而控制的意思即是说,一旦你不好好听话,他们就会更加无情的把你抛弃。
说到这里,你似乎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有本事的人什么都不想做,而非要浪费自己的才情去做隐士了。其实,这些人只是像庄子说的这样,无为名之尸罢了。
记得钱钟书曾经说过,所谓名气,无非多一些不相识的陌生人罢了。他们也不是真的爱你,他们甚至压根儿就不知道你。如果真要说爱,也无法是爱着他们的幻觉。据说一个外国的读者在看了《围城》之后非要见见钱钟书本人,对此,钱钟书不失幽默却又无比坚持地回绝了他:如果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好吃,干嘛非要去找那只下蛋的母鸡呢?
无为名尸已经很难做到,在今天这个名近乎等同于财富、物质、肉欲的时代尤其难以做到。事实上,与名直接或间接挂钩的东西越多,人的脑袋似乎就越是不能安分。
这一点,庄子大概是很明白的,所以紧接着他就说了随后的四个字,无为谋府。
什么是谋?人什么时候要用到谋?当人用谋的时候又是为了什么呢?说起来,虽然谋略超常的家伙往往受到大家的赞叹和敬仰,但你却不能否认,人一旦想到用谋,多半还是为了求利的。
私心的欲壑难填,谋才有了滋长的空间。如果无欲无求,不争不夺,谋用来干什么呢?难道是和周伯通那样,因为寂寞所玩的左右互搏的游戏么?
所以,当一个人成为谋府的时候,无论是谋略还是阳谋、阴谋在心中汩汩而出的时候,这个人多半是一个嗜欲强悍的人。而被欲望所控制的人,一旦遇到阻碍,往往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比《山海经》里那些凶猛的野兽还要恐怖千倍万倍的。人们见到野兽,往往会因为它们的面目狰狞而自动躲避,但这样的谋府之人虽然有着和野兽不二的心思,身上却经常挂着一张无比美丽的画皮。
虽然记得不太确切,印象里好像是程颐在《近思录》里说过一句。他说,以前骗人是因为愚昧无知的人太多,而现在的人去骗人是因为人太聪明机巧。试想,当每个人都成为谋府的时候,这世间哪里还有所谓的真诚?而生活在没有真诚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又该如何相处相爱,相生相死?
唉,罢了罢了,还是不说这种令人悲哀的话了。就像鲁迅所言,“在我自己,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迫切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还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罢,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至于我的喊声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顾及的。但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坟头凭空添上一个花环,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至于自己,却也并不愿将自以为苦的寂寞,再来传染给也如我那年青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的青年。”
虽然时光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但现在这个时代的主将似乎更不愿意看到一丝消极的影子了。我也只好就此打住,继续在这淡淡的夜里就着淡淡的月读一点寂寞的文字,咀嚼一点珍贵的回忆罢了。
说起来,这完全是一篇跑题的文章,本来逛完旧书店回来翻了翻淘来的《鲁迅小说集》,看了前面的《呐喊自序》是想写一点严肃的东西的,名字都已经拟了出来,叫做《呐喊自序里的S会馆与猛士鲁迅的诞生》,看来也只能留待有心情的时候再来胡说八道了。
网友评论
逢蒙丧心病狂想杀师傅,嫦娥迫不及待想要升天,他们是不是穷尽只为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