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者:遇猫
【一】
我吐了一口吐沫,把烟重新放回了嘴里,乡下自家种的烟叶比卖的烟要冲得多,吸上一口足够我清醒好半天。我透着缭绕的烟雾看着一旁拿着洛阳铲拼命往下挖的安放,这孩子从进这林子到现在连头都没抬过。
“喂!安娃子,你哥哥在这被摸去的?”
安放停了手里的动作,眼眶通红地看着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安放是昨晚找到我的,那时我正躺在床上打算睡觉,谁知紧锁的木门被人撞了开,安放踉跄地跌进房中,他爬到我的身边,身上都是土,我鼻子一嗅,立刻瞪大了眼睛:“安娃子,你从哪回来的?”
安放嘴唇发紫,满是泥土的手紧紧抓着床沿,哆嗦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抬头带着哭腔冲我喊着:“承爷,救救我哥哥。”
我将他扶着坐到了床上,顺手倒了杯安神茶递给了他。安放双眼无神,木讷地喝了一口茶后抬头看我:“救救我哥哥。”
安放有个哥哥名叫安解,兄弟俩都是梁上讨生活的人,倒并不是天性使然,实属生活不易。
如今这时候天灾战乱,民不聊生,安家一家五口,不想点办法是怎么也活不下来的。我自己就是个倒斗的,本就没什么资格去说别人。
我拍了拍安放的肩,让他静下心来把这事说清楚,安放喘了几口大气才开口道:“我阿哥昨天跟我说,普通人家不能偷,现在地主家的钱也不好拿,近来听说东坳子那埋着几个土货,他想要去摸摸。然后我俩就准备好了东西去了东山,趁着天黑动了手,结果挖到一半我就听阿哥一声嘶吼,再回头就不见了人影。”
安放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瞪得老大,一字一句对我说道:“承爷你知道吗?一个大活人就那么活生生的不见了。”
我听了眉头紧皱,东坳子有土货这事我确实听过,却从来没去过。那地方实在是太不对劲,安解也曾找过我说想和我一起去,当时被我拒绝了。想不到这兔崽子竟然自己去了。我猫到床底下掏出个箱子,箱子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安放问我:“承爷,这是做啥子的?”
我笑笑:“救你哥哥命的呦。”
于是天刚蒙蒙亮,我就和安放来到了这里。
安放在那里挖,我坐在地上环顾了一下四周,越看这地形山脉我越觉得熟悉,总隐隐觉得在哪见过,猛然间我想了起来,手一抖,卷烟掉到了地上,冷汗顺着我的脖子流了下来:“他奶奶的。”
我站起身来拿了一把洛阳铲就往下铲,对着安放喊道:“安娃子,快点挖,要不然不止你哥哥,我们两个今晚也回不去。”
安放听我这么一说眉头一皱,有些害怕地问道:“承爷,怎么了?”
我啐了口吐沫:“他奶奶的,这里是个破面文曲。”
“啥是破面文曲?”
我觉得跟他也解释不清楚这东西,况且我也只是有所耳闻,于是就告诉他:“你不用知道是啥东西,你就知道这个地方,是个养尸地就成了。”
安放咽了口吐沫,有些发抖地看了看四周:“承爷,我胆子小,你莫要吓我。”
我冷哼一声:“你看看这地方,大多的墓穴外面都会有成群的乌鸦。可这里连一只也没有,这地方阴气太重,别啰嗦了,赶紧挖。”
安放点头应了句,然后埋头苦干。
没多久,我和安放就挖好了一个盗洞,安放把两只鹅崽放了进去,鹅崽活蹦乱跳地往里跑。我看了眼四周,拍了拍安放的肩膀:“行了,进去吧。”
盗洞里面黑得很,我打开手电往里照了一下,目测没什么问题,便回头招呼安放跟紧我往里走。里面窄得很,两只鹅崽子在前面叫着,让我略有一丝安心。走了没多大会,突然听到前面两只鹅崽子猛烈地扑棱着翅膀,叫声异常惨烈,最后没了声音。
我停下脚步,咽了口吐沫。身后的安放一把抓住我,我回头看他,他神情慌张,额头全都是汗,声音颤抖地问我:“承爷,怎么了?”
我攥了攥他的手:“没得问题。”然后将腰间的刀抽出来缠到手上。听着盗洞里传来沙沙的声音,我往后退了一步,将嘴里早已熄灭的烟嚼嚼含在嘴里:“来了。”
盗洞里快而急地跳出来一个东西,我挥刀砍下。那玩意机灵得很,绕了刀柄一圈就直直地往安放的身上跳去。我喊了句小心,便从口袋里拽出覆神网兜了过去,安放猛地退后一步,这才兜住了那玩意。
我问安放伤到了没?安放摇摇头,我将嘴里烟叶吐出来,抹到我刚刚被它爪子划伤的地方。
“来,安娃子,把手电打开,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玩意。”
安放打开手电,网内小兽遇到强光哀叫了一声,我定睛一看,吓了一跳:“这是腐尸鼠。”
“承爷,腐尸鼠是啥?”
“腐尸鼠是活在墓棺里的老鼠,吃了不知道多少腐尸的肉才长了这么大。有人训练他们去找大棺、测凶吉,看这玩意急急忙忙往外跑,想必这里面是有什么厉害的东西。”
我将它翻个身,看到这东西腿上绑着一个银环,上面刻着一个“萧”字。
“这物有主,我们往里走走。”
往里走了一炷香时间,突然有笛声响起,网内安静的小兽突然跟疯了一样,我笑笑:“走,跟着笛声走。”
绕过一个岔口,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我拿着手电猛地转过去,发现墙上靠着一个人,那人的身边都是鹅毛,想必刚刚的两个鹅崽子都被他吃了。
他用手挡住眼睛,低低笑着:“上家莫照,晃得很。”
我将手中的小兽扔到他身上:“这是你的?”
那人眼睛里露出一丝喜悦:“是的。”
我坐下问他:“伢子何来?”
“慕名而来。”
我笑着:“狡猾得很。”
安放急匆匆上前:“你可有见过我哥哥?”
他将小鼠放在手中:“这洞里我来了有几日了,活人一个没见到,死人倒是见过不少,还有……呵呵,还有什么东西,我也不晓得。”
安放眼眶通红,转头看我:“承爷。”
我摆摆手:“没看到尸骨,哪个敢说人死了?”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来,先把他送出去。”
那人很是吃惊地看着我,我和安放架起他将他送到了地面上。他道了声谢,我笑:“你走可以,那畜生得借我用一用。”
他低头看着小鼠许久,然后将它放到了我手中,又从腰间取出了长笛:“三长一短,莫要它命,用后将它放到地面,它自然认得回去的路。”
我道了声谢,然后又和安放回到了墓中,往里走了有一会,突然道路宽敞了起来。我往里看去,两旁竖着早些的油灯,飘着污黑的烟,灯的尽头是一处石阶,上面摆放着一口棺材,我正要往里走,突然听到身后的安放疑惑地咦了一声。
我回头看他,安放同我讲:“承爷,貌似不对头。”
“怎了?”
“好像有什么声音。”
我刚刚精神极度紧张,安放不说我还真没听到,现在一听确实有什么声音。我将耳朵竖起仔细听着,那像是一个女子的哭声,哭声很是惨厉,断断续续的。
突然间,声音大了起来,安放吓得紧紧抓住了我,我也赶紧后退了两步。那声音就回荡在头顶,哭声愈发惨绝人寰,瘆人得厉害,最后伴随一声凄惨的猫叫戛然而止。
我身上起了密密的一层冷汗:“猫哭坟,大难临门。”
忽然,一双手从身后慢慢攀爬上我的肩膀,带着彻骨的寒意:“郎家道哪个大难临门?恐不是说我这住处不好?”
我心下一惊,恐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手慢慢往口袋里探去:“娘子说笑,鄙人嘴粗,扰了娘子,望不怪啊。”
“嘻嘻嘻。”她笑得瘆人,将手臂环绕过来,我看见她的指甲青紫细长,缠绕在脖子上的胳膊,白得透明,还沾着绿色的液体,散发出阵阵恶臭。随后她的手慢慢挪到了我的肚子上。
“不怪不怪,留下陪我,自然不怪。”她的声音尖利,指甲顺势往我肚子剖去。
我冷笑一声,手里摸出道紫金符贴了上去,伴随一声惨叫,环着我的手骤然松开。我往前跳了一步,然后回头吐了一口舌尖血:“狐狸媚子,还想蛊惑你承爷,劝你莫搭了性命。”
那畜生兽面人身,脖子上分明是个猫妖头。
被我的符咒所伤,她的手上冒着黑气,痛苦地嘶叫着,然后冲我猛地扑来。
我将绑在腿上的华金佛刀抽出来向她砍去,她哀嚎一声,随即烟消云散。
“安娃子?”我喊着安放,却没得回应,我继续往里走去,棺材里传来砰砰的击打声:“承爷,救我!”
“安娃子?”我快步上前,发现棺材是密封的,活人在里不出一刻钟就会缺氧致死。我用刀将棺材上的钉子起开,然后将棺材盖推了开来。里面的安放脸色铁青,身体直哆嗦着,咳嗽了好几下,这孩子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我上前扶了他一下。“你这小子心性差,恐是着了道,莫得事,莫得事。”
安放吓得厉害:“承……承爷,不会再有那东西出现了吧。”
我苦笑:“猫哭坟,大难临门哦,哪有那么简单。”
安放红着眼睛,推了我胳膊一下:“承爷,您回去吧,我虽然想救我哥哥,但是我不能让您冒这个险,您还是回去吧。”
我看着他,十七八岁的小娃娃,脸上的表情还带着明显的恐惧。我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承爷是看着你长大的哦,怎么会不管你,走喽,没得问题。”
我的话音刚落,安放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我没管他,从包里拿出蓄血罗盘,将手划破挤了几滴血进去,然后从怀中掏出腐尸鼠:“小畜生,苦了你了。”说罢拿刀在它腿上划了一下,将它的血也挤了几滴进去。
“去吧。”我将小鼠放在地上,拿出长笛吹了三长一短,它两个小腿往后一蹬,像离弦之剑一般冲了出去。
我用此法将我和这畜生的眼睛连在一起,这样就能看到里面的场景了。腐尸鼠往里跑去,我叫着安放跟上。
里面有不少机关,这畜生身形小,即便触动了机关,也都避了过去,这可给我省了大事。
我笑:“怪不得多少人耗尽一生也要养此物,真是有用得很。”侧室都没什么要紧,小鼠一直往前跑,不知跑到哪里,忽然火光骤起,面前出现了一口棺材和一个站着的人,小鼠惊慌地躲在了一旁。
那人似是一副古装扮相,我注意到他往前走了走。我促使小鼠抬头,打算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却听到一声冷笑:“哼,通眼术?拙劣的把戏。”小鼠一声尖叫,我的眼前便没了画面。
一身冷汗滴下,我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小鼠既然走到了那里,说明那里定是主棺,棺材里必定有人,说不定……说不定里面躺的便是安解。
“借尸还魂?”我脱口而出,安放被我此番样子吓了一跳:“承爷,又出了什么事?”
我摆摆手没告诉他,回忆着刚刚小鼠的路线一步一步往里走。
走了好一会才看到小鼠看到的那片火光之地,我将旱烟扯下一点放到嘴里,往前一步一步小心地挪着。
小鼠看到的那口棺材就在台上,旁侧摆放着不少跪着的干尸奴隶。
“这里葬的怕不是个普通人。”
刚刚小鼠看到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拉着安放上了石阶才看到,那里原来摆放着两口棺材。一口大棺,旁侧的那具稍小一些。
大棺通体墨黑,分不清是什么材质做的。我上前用手摸了一下,谁知手指触及到棺材时,那层墨黑便开始脱落,我拉着安放退后好几步,看着那棺材由墨黑变得通透,原来里面是口水晶棺材。
棺材里躺着一个华服女子,眉目如画,白璧无瑕,竟然未腐。
“不祥之物。”
我转头看另一口棺材,手指触摸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我招呼着安放将棺材盖推开,竟然是口空棺。
“承爷,这里怎么没人?”
“因为,我在这里啊,嘿嘿。”
身后骤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头皮都炸了起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的动作比脑子更加灵活,拽着安放就退出了好远。
回头一看,我不由得起了一身恶寒,那是安解,半个身子是安解的模样,另外半个身子,是腐烂的。
“哥……哥哥?”安放不可置信,往后退了几步。
“哥哥?”那人笑道,“原来这具身体就是你哥哥。”
“我哥哥呢?”安放眼泪滚下,哭着询问。
“他将这身体给我了,呵呵,用这具身体换了几个玉瓷碗、金镯子,然后就把这身体给了我。蝼蚁的命,果然下贱。”
我听了不由得惋惜,想必是安解家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和这个东西做了交易。
“那你是?”我问道。
那人一身孤傲:“吾乃镇国大将军萧纪之子,萧灼。”
我心下沉了三分,看来果真没错,我爷爷同我讲过,这地方受过诅咒,埋下去的都是见不得天儿的东西。想必,这就是被诅咒的灵魂。
“那?不知现身于此有何指教?”
他上下打量着我,最后眼睛落到我手中的刀上,有些惊喜地看着我:“你是承家后人?”
“你是?”
“哈哈哈!”他狂笑不止,再看我的眼神变得凶狠毒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承家的蝼蚁一定会在这里苟活。果然,这人没有骗我,我问他这有没有姓承的,他同我讲再给他十个金碗他就能让人过来,哈哈,过来了,你竟然真的过来了。”
“你胡说!我哥哥不可能出卖承爷的,他可是……他可是承爷看着长大的啊。”安放哭得厉害,反驳着他的话,我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安解为了这一家子,付出得够多了。
“承家后人怎么了?阁下可有说道?”
他走到水晶棺前,看着棺里躺着的人,满脸柔情:“这里躺着的人是我大魏的长公主,二八年华的时候却因一场大病长眠于此。我自幼同她一起长大,怎忍心让她一人入此阴暗之地,于是便请求在此护她安宁。大魏的巫师是我亲姐姐,公主下葬前,姐姐极力进言要将公主葬在此地,也说了很多蛊惑众生的话。我不懂,后来我才知道,此地是养尸地,地下有颗魂珠,魂珠能够吸纳亡灵,给予我们其中一人永生的力量。”
他突然抬头看我,表情狰狞:“可是你承家祖先竟然偷偷在此地埋了镇棺诀,害得我一直未曾找到魂珠。所以……”
我将旱烟点燃,看着他:“所以?”
“所以你今天若想活着出去,就将镇棺诀给我找到挖出来,要不然,你们都别想活着出去!”
“呵呵,”我吐出烟雾笑着看他,“你们都是如此愚昧无知吗?永生?世人罪恶,怎得永生?想必,你说的永生是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吧。”
“你!”他气急败坏,一手将旁侧棺材拍碎,“看来你是想死在这里了。”
他抽出佩剑,仰天嘶吼,地面震动得厉害,他笑:“吾生前为将,死后也可调动阴兵。”
阴气骤起,安放浑身僵紫,我将紫金符贴在他身上扶他到一旁坐下。一抬头就感觉什么东西夹带着寒气劈下,我躲闪不及,肩膀被划出一道口子。
我将嘴里的烟叶吐到伤口处,然后沾了点血混着地下的墓泥抹到了眼睛上,这才看到了那些阴兵,残破腐烂的肢体,透着丝丝鬼气,他们拿着腐蚀的长剑,我看了下,大概有十几个。
“我劝你啊,安安静静待在这里最好,哪有什么长生不老,愚昧无知。”
“你竟然敢对本将如此无礼,众将听令,杀了他。”一声令下,所有鬼兵都冲我扑来,我一个躲闪,将华金佛刀抽出,这刀是祖宗留下来的,据说放在佛前诵了八十一天的经,能弑魂杀鬼。
一个阴兵持剑劈头向我砍来,我半弯身子将刀插进阴兵的身体,阴兵一声嘶嚎,便消失不见。身后两个阴兵袭来,我杀他们之际后背也被砍了一刀。我站起身往后退了退,看着站在后面的萧灼冲我阴森地怪笑,我将刀缠在手中,发了狠地向他扑去。
萧灼看我,嘲讽地笑道:“怎么?想和本将同归于尽?”
我消灭了七个阴兵,身后还有四个,浑身的疼痛反而使我更加清醒。我往前跳了一下,快到萧灼面前时我嘴角一扬:“愚笨。”然后扑到了他身旁的那口水晶棺材上,身后的阴兵举剑向我砍下,我笑着一个躲闪,兵刃砍入水晶棺材的声音和萧灼惊天动地的嘶吼声混在一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灼一掌劈死了两个阴兵,抱着棺材嘶吼,棺材破裂,里面的女子瞬间成了一堆齑粉。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抬头发狠地看着我,嘶吼一声向我跑来。
我往后一跳抽出长笛吹响,隐藏在暗处的小鼠一跃而起,跳到他脸上一爪子抓进了他的眼睛。萧灼痛呼出声,我抓住时机将刀插进了他的心脏里。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了我一掌,随后他一点点消失。我缓了口气,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将小鼠放在掌中:“小畜生,刚刚进来就看到你了,果真有用得很。”它吱吱两声,似是邀功,我又过去将安放弄醒,安放看着地下的粉末,一句话都没说,过了一会起身扶起我道:“承爷咱们回去吧。”
我道:“嗯,是该回去了。”
身上的伤太严重,我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太久,于是将手中的刀给了安放:“安娃子,我无儿无女,这刀就赠予你,莫要拿它做坏事。”
安放接过刀,看了好半天,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和安放出来时将洞中的金银玉器都带了出来,这些东西至少能让一家子在这个年代不至于活得太苦。
出来后安放让我和他一起过活,我拒绝了,他抓着我的手道:“承爷,我会回来看你的。”便转头离开了。
或许是我老眼昏花,竟然看到安放说完这话后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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