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有水千江月

当我装满行囊，带着父母的期盼离开故乡，我的余生就只剩下远方。

茫茫的远山隔着几条炊烟，在这清秋的早天雾气朦胧，隐约可以看到秋风中摇曳着的柳树和那排低矮的房子。此刻，我知道秋越来越凉，大雁该往南方去了。此时的日子像极了六盘山深处自流而出的山涧水，慢慢地流淌。

在我的记忆里小城里的那条河从来没有直过，也正因为它的弯曲而在我的记忆里更加深刻。十多年前的我正是在这条河畔度过的童年，十多年后的我离开故乡，从此渝河变得没有尽头。当我走出小城的那刻起，我便知道，我将脱离母体，从此我就像一朵高原上漂泊不定的蒲公英飘向远方，自此与故乡天各一方。

仿佛这个时节就是用来回忆的，回忆那时的人、事、物，还有以往的故事和将近的岁月。那时的我迷恋上了原野，在原野里喝着秋天的酒，望着开往南方的车子，我知道一切都不会太久。记忆里的小城也有让人心驰神往的一切，熟得像羊皮一样的土地、在阳光下闪着金色光芒的麦浪、还有山坡半青半黄酸涩的杏子，化为夕阳的影子。印象里的我最喜欢在白天捉一铁盒蚂蚱，放在晚上的月光下听它们发出“嗒嗒”的响声。

在秋天的黄昏燃起一堆篝火，看着它燃烧成灰烬。待它燃尽，我却不再年少。我那复杂多变的世界，好像只是为了离别再离别，正如天边带血的残阳，燃烧又熄灭。我那无言的旧时光，都冷落在这个如烟的清秋。

子曰：父母在， 不远游。我们这代人违背了古训，云游四方，成为时代的孤儿。有时夜深难眠，兀自茫然：父母慢慢变老，儿女漂泊不定，社稷变迁，美人色衰，而我却一意孤行。这不仅是地理上，而是历史与意志、文化与反叛意义上的出走。这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在行走中我们失去了很多，失去的往往又成了财富。

走过不同的街道，看过别样的山川湖海，最让我难以忘却的是故乡的河，那条河在梦中出奇的清晰，河边时常有我玩乐的影子，望着远去的流水，似乎有着道不尽的忧愁。多年之后的我依稀记得流淌过原野的那条弯弯渝河，在我的生命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你端起眼前五味杂陈的岁月一饮而尽，那浅浅淡淡的波纹划过了隆城的春夏秋冬，亦看尽了隆城的云淡风轻。不可置否的是我对那条北方的河感情深重，对那的空气水土和人民风俗，对那个苍茫淳朴的世界一往情深。再回眸，钟声晚，那些鲜活的记忆终究在我踏上火车的那刻一一隐去。

城市慷慨亮整夜光，如同少年不惧岁月长。我走遍了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也尝遍了每个异乡限时赠送的糖。眼眶里深藏时间的刻痕，却唯独不见母亲的脸庞。陌生人的风景沉默得像落日的余晖，单薄语言能否传达我所有的牵挂。月光撕开了黑夜，哭了愿望，眼泪装满了我的胸膛。

萧索与离别成为这个季节的代名词，看着远行的火车我已经忘了多少次黯然转身，多少次悄然离别，多少次含泪不语。脑海里只有母亲四季忙碌在厨房的身影，我怀念秋天，也许在秋天的枯草和落叶背后还藏着母亲的味道。我不知道童年什么时候夺走那只盘旋在低空的纸飞机，又在多年后变成母亲两鬓的白发。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有多久没有吃到母亲做的家常饭了，这种感觉，哪怕吃遍满汉全席，终究是落寞的。

那时候读书总有母亲相伴，秋日的黄昏，阳光从轻掩着的门缝洒进来，风吹动门帘，地板上一抹金黄的光影，恍恍惚惚，晃得人眼花。正是在那短暂的时光里，母亲教我认识这复杂多变却又满是诱惑的世界。她一辈子没读过书，却懂得这世上最质朴的道理，拿着善良与真诚勇敢的生活。不觉已，繁华落尽终究是平淡，生活也是这样。而我正好懂她的世界，懂母亲的返璞归真，这种返璞归真也教会了我谦和待人。似乎一切都在顺其自然的发生，而我还没来得及告别悲伤，就已经到站下车。

在这个寂静的秋夜，一切都已熟睡，我写下宁静祥和与美。旧时光的屋檐里永远住着一个人，那就是母亲，她拾起我的青春年华里的时光，做成我过冬的衣裳，我祈求年轮从我身上流过，对母亲手下留情，如果可以，我会用最美的画框，装起二十年后母亲的模样。

天边的月亮又照常升起，一片淡淡的灰云遮住了月光，河畔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这一刻，我好像沉浸在海市蜃楼中一般，仿佛又看见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风云飘过后，河面上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软的秋夜。

我望着天边的月亮思绪万千，同样的距离，却又那般不同，展望是那么漫长，回忆时却又如此短暂。

这个夜晚我与母亲在不同的地方望着同一轮满月，那里有我的身影，也有母亲的影子。我没有睡去，母亲也没有睡去，我化为远方的蒲公英，在月亮下面起舞。这个夜晚我倒在母亲的怀里安静的睡去，月光像浅蓝色的清纱一样缠在她的臂弯上，冗古悠长。

后来，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母亲是最好的梦。午后阳光跳跳地闯进客厅，放学回家的我跳跳地闯进厨房寻找母亲的身影，她舀了一口汤，轻轻尝了一口，客厅电视还在响，觉得煲汤的母亲好温柔，整个厨房都流淌着温柔的水。可是，如今独自在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放学回家就吃到母亲做的饭了。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溜走，再回头却匆匆数年，离别虽半步，却已隔天涯。天下之大，母亲，有你的地方才是家，我不想做一个流浪的孩子，这月夜的夜空如此亮，您可听到一个忧郁的孩子在月亮下面歌唱。

今夜，月亮又缓缓升起，望着那轮圆月，又想起故乡。我知道，此时月亮那头的母亲也在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