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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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沸

一

过年了，真好。

水云在村商店里买了一挂鞭炮和两个灯笼，鞭炮是一挂一千响的，要卷三四圈提在手上才合适。她称了半斤硬水果糖，年节给来拜年的小孩子吃。对联是必不可少的，谁家要是能在院子里贴两幅对联，保准能成为全村都羡慕的门户，倍有面儿。水云摩挲着兜里剩下的钱，顺带着打了二两酒。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有了社会就有风俗，这是毋庸置疑的。青山村离城市很远，村子里的人很难走出去，更别说有人从外面进村了，可就是一个这么偏远落后的小山区，偏偏还有不少习俗。年节串门看的是一家的门面，要是看到谁家院子里不干净，那肯定是这家女人偷懒。要是谁家门上没一幅对联，那这家男人肯定没本事，连一幅对联都弄不到。但谁家要是能糊上对联，挂上灯笼，再客客气气招呼孩子吃糖，那必定会成为全村艳羡的对象。水云之前是不在乎这些的，她以前可从来没有理会过这所谓的习俗。

“你这是糟蹋了多少钱？”成业撂下了手里的空酒瓶子，他满脸不高兴，愤愤地盯着水云怀里的一堆东西。

“钱是我自己洗衣服攒的。”

“你用的盆是我家的，水是我家的，就连那搓板都是我家的，我没问你要一分一毛钱，你倒是能耐，还知道自己藏钱。”

水云不理会在一边喷火的成业，她拿了两个盆子，往一个盆子里倒上了热水，在另一个盆子里倒了整整五碗面粉，从容地和起了面。成业能吃，他一个人就能吃两碗水饺，红英和富国吃的少，一碗就够。估量着面和得差不多后水云盖上了包袱，然后准备调馅，和馅。

水云的手艺是跟着隔壁的王三样学的，他以前是烧菜的，附近村子里都出了名的师傅，红白事都请他去做饭，有面儿。水云刚开始还不会烧菜，一直都是吃家里的剩饭，也就怀孕那段时间婆婆给炖了只鸡，后来婆婆走了，水云才学的做饭。她第一次做饭在油锅里倒了酒，没成想锅起火了，柴火都堆在锅边，一下子全着了。得亏王三样看到了这边的状况，硬是撤了水管扑灭了烈火。打那以后，水云跟着王师傅学起了做菜。刚开始做菜的时候也是经常放错调料，现在水云的手艺日益精进，做出来的饭菜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了。

水云一边侍弄着饺子一边盘算着时间，富国和红英下学就回来了，饭得在孩子回来之前做好，还不能太早出锅，不然就凉了，对胃不好。锅上火正旺，等水开锅还早，水云朝窗户外的那个院子瞥了一眼，王三样的自行车正停在院子里。自己能学会做饭得多亏了王师傅，应该谢谢他的。

水云刚走出院子就碰到了成业，成业脸色臭臭的，看见水云拿着酒他脸色更难看了。他不由分说打了水云一巴掌。

“老子还没死呢，你现在就想跟他过日子是吧。”水云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半边，成业不依不饶，“你是不是看人家女人死了，想勾搭他。”水云不想做无理由的争吵，更不想成为人们的饭后闲谈对象，“你胡说什么，我和王师傅之间能有什么事，他帮了我不少忙，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得谢谢人家。”成业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好菜，别以为自己念了点破书就当自己是块金子，你觉得有人会稀罕一只破鞋，你不怕风言风语，人家还怕被吐沫星子淹死呢。”

正说着，成业一把夺过水云手里的酒，低头对着地吐了一大口唾沫，骂骂咧咧地回去了。水云一个人站在门口，她感觉自己的头沉沉的。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但是那风很冷，那风里夹杂着晦暗不明的眼神和不加掩饰的轻贱。水云知道，村子里的女人对她有恨意，她们瞧不起她。这些年都过来了，水云早就不在乎这些目光了。

水云是跑着回去的，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太想见到孩子了。她回去的时候成业正在吃饺子，富国和红英在一边写作业。成业一个人把一锅饺子全吃完了，酒也喝了半瓶多，他打了个饱嗝。成业给富国留了一碗饺子，看着红英没饺子，富国死活不吃。桌子上一盘狼籍，成业吃完就去床上躺着了，他从来不做家务事。富国和红英懂事，水云说要给孩子做饭吃，两个孩子都说自己不饿。水云怜爱地摸了摸他们的头。

水云做了个梦，梦见儿子和女儿都考上了大学，他们走了出去，水云也跟着她们离开了青山村，她又回到了城市生活。大概梦和现实真的是相反的，水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成业。他满嘴的大蒜味熏得水云想吐，成业一身汗臭，两只手还朝水云身上摸。水云气急了，她想反抗，但她知道反抗只会有更坏的结果，水云不想让孩子们受到伤害，她忍住了，忍住没哭。

夜深了，都睡着了。水云喝了半瓶酒。她拿着酒瓶就往自己嘴里灌，那苦涩的味道已经分不清是酒的味道还是眼泪的味道了。天上有星星，很闪；也有月亮，很亮，那星星和月亮同自己小时候看到的月亮都不一样。水云坐在院子里，听着山谷里的风在唱歌，听着富国和红英的呼吸声。她看着井中沉水的月亮，她告诉自己，明天都会好起来的。

二

富国和红英不能再上学了。

富国和红英的成绩很好，他们是村子里最有希望能走出去的。民办教师是从县里派到村子里来的，每一年都有，评优秀教师就看这些学生能不能考出去了。水云和富国是被寄予厚望的，这两个学生是同龄学生中的佼佼者，成绩很好，学校还因此免了他们的学杂费。就是富国皮了一些，有时候会说几句脏话。红英可是妥妥的优秀学生，是到县里都能排上名的好学生。但谁也没想到，这两个优秀的学生没有户口。富国和红英没有出生证明，自然不能去县里学习，就算去了县里，他们也没有办法参加高考，因为他们没有身份证明。

水云被拐来村子的事村子里没人敢声张，青山村向来都是这个样子的。村子里一直都重男轻女，所以男孩数量很多，打光棍的也多。想说一个媳妇很困难，想说一个外地媳妇更困难。都知道这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耗子来村子里逛一趟估计都得饿死，周边村子没人愿意嫁来这穷乡僻壤。这才有了在外地找媳妇的风俗，花一个小价钱就能买一个媳妇，这个买卖不亏。这成了这个村子不可告人的秘密。没人会说出去，一旦做了那个好人，村子里可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被带到村子里来的女人只有一个姓名，其他的都没有了。进入这个村子之后，她们的身份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谁谁谁家的女人。这里不需要结婚证明，自然也不需要身份证，只要挑个日子摆两桌知会村长和全村人一声就行了。

富国和红英上完初中就辍学了。成业认为他们没有继续上下去的必要了，识几个字就够用了。考大学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毕竟青山村已经好几年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了。红英也老大不小了，该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成业的想法是让红英嫁的近一点儿，越近越好，那样的话以后还能常回家帮衬着家里做家务活，地里的农活也能帮上忙。最好是给红英说一户有钱人家，彩礼多要点儿，嫁妆不出，从彩礼里扣。那个样就有钱给富国娶媳妇了，至少买房的钱不用愁了。

成业托人给红英说了门亲事，对方也是青山村的，家里有个女孩。两家人的想法是红英嫁给男方，然后富国娶那家的女孩，彩礼陪嫁两家出一样的数。两家还近，也方便来往，那可是亲上加亲。水云不同意这个主意，她说孩子有自己选择另一半的权利，但她的话向来都是不被认可的，说出去别人也只是笑笑不当回事。

就在这门亲事要敲定的时候，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富国出车祸残疾了。那家人一听说富国下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就马上悔婚了。两家商议好的婚事不了了之。水云却高兴不起来了，富国的腿残疾了，那是天塌了的大事。富国出车祸后脾气越来越暴躁，加上成业天天在他耳边吹风，编排水云，他开始厌弃他的母亲。他恨他的母亲，恨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让自己和妹妹跟着一起受苦，他觉得是水云毁了他的一生。

眼见着富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偏生没人愿意嫁。成业托人保媒，给媒婆的面粉和鸡蛋不少，但一听是个残疾都摆摆手表示没办法。无奈之下，成业又想了个办法，再从外面娶一个媳妇，让她照顾富国的下半辈子。水云坚决不同意，她不想再让别的女孩子来受苦，再者，拐卖妇女、骗婚要是被查出来了，轻则入狱，往重了说那可是要判死刑的。水云不想自己的儿子走上那条路，但儿子和水云离了心，他不再是那个会挡在水云身前恶狠狠地瞪着成业的小男孩了。

那一天还是来了。成业把女儿嫁给了村东的屠户家，他用屠户家给的彩礼钱从外面买了一个大学生。那个大学生进村的时候还死活不同意，她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男人看得心辕马意，女人都在骂狐狸精。这个场面一下子让水云想起了自己刚进这个村子的时候。她们都是苦命的人，水云产生了同情心，小燕的遭遇一下子勾起了她对以前的不美好回忆。水云想起了那段黑暗时光，她一味寻死，但被村里一个被叫作黄道婆的女人救了回来。打那之后，家里把农药，剪刀等东西藏了起来，水云也被绑了起来。怕她咬舌，他们把一块破布团成拳状大小塞在她的嘴里。那种求生不能、寻死不得的日子是水云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

小燕死活不同意嫁给富国，她绝食抗议，产生了自杀的想法。水云安慰她，她也听不进去。是了，这么突然的转变没人能受得了，她本是前途无量的大学生，有光明灿烂的未来。现在一下子被弄到了这个村里，以后的生活就是围着灶台的柴米油盐，任谁都会不甘心的。时间久了，小燕从水云的话里听出来水云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小燕一次次祈求水云帮自己逃出去，水云只是连连摇头。青山村贩卖人口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有人逃出去那这个村子早就被整治了。没用的，这里的地形着实复杂，没人能跑出这个小小的村子。水云尝试着逃跑过，但成业一家三口轮流盯着自己，村子里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就算没有得逞，她们得到的只有更重的惩罚，这是所谓的教训。

富国学会了和成业一样酗酒，他的小房间里总是有一股浓浓的酒气，他每天除了躺在床上喝酒就再也没有别的事做了。他对妹妹也不是那么热情了，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冷气。水云心疼儿子，富国身上都快没有人气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富国小时候多懂事，他那肥嘟嘟的小脸总是白白净净的，那是水云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水云看着富国身上渐渐有了成业的影子，她难受。在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是富国和红英唤醒了她枯死的心，才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富国还是做了那件事，他喝多了酒，半夜里在成业的怂恿下在平房里强迫了小燕。小燕的哭声惊醒了水云，水云给了富国一巴掌，那是她第一次打富国。水云的手一直颤抖，她感觉自己的心碎了一地。水云抱着小燕，小燕在她怀里呜咽了一夜。水云一遍遍劝着小燕，她劝小燕留下来好好过日子，一家人会待她好的。水云知道，自己的心还是软了，她打心里希望能有个人照顾着富国，把以后的日子过下去，过好。

三

水云听说红英的日子过得不错，她的心跳得更有力了。

屠户的母亲早早过世了，家里就自己和老父亲两个人，红英嫁过去也没有婆婆的磋磨，公公算是好相处的。屠户算是个男人，虽然相貌上差了点，脸上总挂着一副凶狠的表情，但他对红英算是好的，家里的活他有时间也会帮着红英做一点。屠户并没有因为成业要了高额的彩礼就苛待红英，也没有因为水云的缘故看不起红英。相反他知晓红英上过学，有时候和红英说话都蛮拘谨。和红英过日子，愣是从一个四肢发达喘气粗的肉老板变成了一个细心妥帖爱脸红的大男人。

屠户每天在案板上讨生活，难免得和无赖打交道。别人赊了肉有时候他记不清，红英嫁进来之后他把自己每天卖出去的肉都给红英说，别人赊了几斤几两也都告诉红英，让红英记着，就连每天卖肉的钱也都放在红英手里。他把自己有的都给了红英。两个人的生活蜜里调油，任谁不说一声羡慕。红英过娘家的时候有人打趣她说她嫁去了金窝窝，福气在后头。也有人酸，嚼舌根，说她就是嫁的好罢了。

红英在有空的时候还是会回娘家帮忙。水云也疼爱这个小女儿，说什么都不让她做。水云看着女儿的笑脸，她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红英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缠着水云，水云有时候会愣神，她会出神地盯着红英看，然后用自己那布满老茧的双手轻轻抚摸红英的头发。红英就像是她小时候在橱窗里看到的精致的洋娃娃，真的太乖巧可爱了。

嫁给屠户不到三个月红英就怀孕了，一开始红英只是觉得自己贪睡，吃的有些多罢了，到后来看见肉开始恶心呕吐的时候才察觉出一丝丝不对劲，村里大夫看了才知道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屠户得知这个消息，高兴了好一阵子，他更宝贝红英了。家里有什么活都是自己抢着做，生怕累着红英。屠户每天都会趴在红英肚子上，红英问他干什么，他说听自己儿子的声音。红英又问他女儿不好吗，他说女儿也好，就是不能帮忙干重活，以后家里的活儿还得是红英做。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能帮红英干重活，还能护着红英。屠户还说，如果生一个女儿，那我护着你们娘俩，要是生一个儿子，我们爷俩护着你。红英笑了，她笑得是那么快乐。

得知红英怀孕之后，水云隔三差五就带着点肉和新鲜蔬菜去看看红英。每次去她都反复叮嘱红英不能吃凉的，不能干太重的活，情绪不能太紧张，要多走动……一大堆话听得红英耳朵都起茧子了，她知道母亲是为自己好，索性就耐心听着。红英告诉水云自己想要个男孩，水云有些不解，她问红英女孩儿不好吗，红英说都一样。是个男孩的话能帮衬着屠户，屠户又要早出晚归去卖肉还要照顾一家子，蛮累的。水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红英的脑袋，她打趣红英，“这才嫁过来几天就这么为人家着想，我可是在家里干了半辈子的活儿，都没人说一句辛苦呢。”红英的脸刷一下就红透了，她吱呜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水云笑了笑，但那一抹笑里很快透露出一丝苦涩和羞愧，一想到这个孩子生出来以后也会受到自己的拖累，水云的心情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那一天晚上突然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黑沉沉的乌云压在房顶上，把星星和月亮都遮了起来，透不出一点光。半夜里水云感觉自己肚子一阵一阵抽疼，就赶紧叫醒了屠户。屠户抓了一件衣裳披上雨衣就把大夫接到了家里。水云也来了，她帮着烧了一大锅热水，给大夫打下手。热水是一壶接着一壶，触目惊心的红看得换热水的屠户心惊。屠户杀猪见惯了血，但看着血从红英身上淌出来他就止不住发抖。空气是热的，汗气是热的，但人的心却是冰凉冰凉的。

红英后半生过得算是幸福的，不枉她来人间走了一遭。有屠户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母亲的疼爱，她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就连她走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她笑着叮嘱屠户以后照顾好孩子，笑着和母亲说你辛苦了，就是那笑因为疼痛的拉扯显得有些狰狞。红英前半生吃了不少苦头，是水云给她的糖块和屠户给她捎回来的桃酥让她尝到了甜头。可惜，她没等到哥哥，那个面冷心热会悄悄给自己留果糖的哥哥。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富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她喜欢那个会护着她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空气是热的，汗气是热的，但人的心却是冰凉冰凉的。红英手一撒，走了，她只留下了一个刚出生的嗷嗷地哭的婴孩。那婴孩那么小，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哭，他只是看见一圈人都把眼泪掉到了棉被上，自己也跟着哇哇哭了起来。

有人说红英的死是屠户造的孽。屠户宰了那么多猪，手上沾了那么多血，最后都报应到红英身上了。也有人说红英自己福薄命薄，嘴碎的女人说红英的死是她活该。说这些话的人不少，水云听到了，她发疯似的扇了那几个女人，往后村子里嚼舌根的人更多了，她们说这是水云的罪，她是个不祥的人，专门克自己的家人。水云也恨自己，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但她看着襁褓里酣睡的孩子，她觉得这一切明天可能会好起来。

四

村子里的人都说水云疯了。

自打屠户托水云照看红英的孩子之后，水云每天就光抱着孩子看，一看就是一整天。她每天都会抱着孩子在村口坐一会。经常有人看到水云下午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往路口那边看。有人路过村口时会笑嘻嘻地凑过去说两句话，她们问她在外面坐着干啥，水云就说她等孩子。人们再问，孩子不就在你怀里吗，水云摇摇头，我等富国和红英下学。

水云竟然对着成业笑了，一开始人们只当这是个谣言，没人信。过去那几年水云是个什么态度人们可真是太清楚了。但时间长了人们也就信了，成业和水云手挽着手去商店买东西的时候好几个人都看到了。有人说水云学乖了，这么多年她是学好了。但更多的声音还是在说水云受不了刺激，疯了。屠户知道了这个事，说啥都不让水云帮着看孩子了。水云没说什么，但她眼里流露出了一抹不容易察觉的忧伤。

水云又悄悄去见了小燕，她问小燕愿不愿意和富国好好过下去。小燕撇过头去，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水云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她给小燕磕了三个头。那声音似乎震住了小燕，但她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水云一眼。平房里没有灯，这让声音能听得更清楚。

“小燕，我对不住你，我们一家人都对不住你。”水云的声音中带着哽咽的语气。

“小燕，你要活着，你活着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不然你受的苦就白受了。”

“小燕，我知道你委屈，乖乖的，哭吧，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不委屈了。”水云像是在哄小孩子，她拍了拍小燕的肩膀，一把搂住了她。水云知道，她们都逃不出去。呆在这漏风的小平房里的日子是水云忘不掉的，一开始水云天真地以为怀上了孩子就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就可能会有机会逃出去，即使希望渺茫，她想试一试。水云怀孕之后确实从这个小平房出去了，只不过是和婆婆住在了一个屋里。

别看村子落后，这里能说会道的女人可不少，她们会千方百计去蛊惑人心。水云厌恶成业，自然也厌恶他的孩子。她想过带着孩子一起死，但她在她们的一句句话语中迷失了。她们告诉她孩子会在妈妈肚子里跳动，她们让她摸摸肚子，那里，是她还没出生的孩子。成业有罪，但这孩子没有罪过。为了让那场说服更有力，她们还带来了成业，成业二话没说跪在地上就扇自己，他给她磕头，求她留下那个孩子。那些女人哄她只要生下孩子就能离开，她不想，她们也有方法让她活下去。

见劝不了小燕，水云最后抱了抱小燕，她把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塞到了小燕手里。然后给她解开了被绳子束缚的手脚，“小燕，你逃吧。如果真的能逃出去了那算你的命好，你记得替我也逃出去。”

着火了。快救人啊。来人啊。一声声呼喊划破了墨色的夜，人们都被吵醒了。

等到人们发现着火的时候成业家里的窗户都被烧掉了，滚滚黑烟从半扇窗户里面冒了出来。那火很大，很快就把房梁吞噬了。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听见了成业的呼喊声，一间火光冲天的屋子里，水云用一条包头的围巾紧紧缠着成业，房梁一根根松动，然后砸到两个人身上。有人说去救，但没人动手。火太大了，进去真的会死人的。

“孩子，等着我，妈这就来了。”人们只听见水云的呼喊，其余的，就是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一道光闪过之后，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