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油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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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薇是一家传媒公司的文员，七点五十刚到公司，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赶来了，大家相互问好后，各自坐上工位，这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几秒钟安静，一旦打开电脑，敲击键盘的哒哒声持续下班最后一秒才会消失，小薇一听见熟悉的音乐，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般时候谁会打电话给自己，忙拿起手机，一看是闺蜜的，心里乐了，这不昨天休假还和她坐在自家的大门口聊天呢，这么快又想了，呵呵，真是矫情。

“你婆爸出车祸了，赶快回家。”刚一接通，闺蜜焦急的声音就冲破了耳膜，这是什么情况，昨天和婆爸婆妈一起围桌吃饭呢，这不会是误传了吧。

“你听谁说的，不是，你也在上班嘛，大嫂。”小薇大脑一片空白，这是要雪打油菜花嘛。

“你大哥刚刚打电话给我，你两家大门都锁着，只好给你打电话。”一听到千真万确的消息，小薇愣了两秒，忙跑去领导办公室简单说明下情况，在同事们担忧的目光中，她冲出了公司。

在路边随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师傅，麻烦开快点，去县人民医院，不过路上也要注意安全。”一般人生病住院都会去县人民医院，一个有资深医生坐诊的二甲医院，传承了50余年历史的考证。

“好嘞，你坐稳。”司机听出了弦外之音，紧握方向盘，开足了马力。一路上聊了两句，也没心思闲扯，上午的天空阴沉沉的，像小薇此刻的心情，无处宣泄，家里除了自己和公婆，其他人都在城里打工，闺蜜电话也说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心急如焚的她如坐针毡，两位老人平时都是呆家的状态，七老八十的年纪，怎么会和车祸挂上钩，小薇百思不得其解，一着急居然忘了，打个电话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爸，咱爸现在人在哪里，要紧不，都是谁送去了医院，我马上就到。”自己门子的兄弟，年龄相差一两岁，一般不叫大名，以示尊重。

“嫂子不着急，是我和斌子送来了县人民医院，正在办理入院手续，咱爸人清醒着，就是左腿髌骨骨折了，至于具体的情况你来了再说。”

“今天还是多亏了有你们俩，我不在身边，你哥远在他乡，远水解不了近渴，感谢感谢。”

这位门子兄弟是夫的堂弟叫涛子，一个爷的子孙，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斌子是夫的一奶同胞的弟弟，亲的不能再亲的兄弟，只是两位老人今年入住自家，自然分担要多一点。

“嫂子见外了，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你来时往住院部二楼11～15号房间。”堂弟快人快语，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时也没少帮自家的忙，对他除了感激，也有敬意，比小薇小一岁，他家那个弟媳，更是过分，见面不叫嫂子不开口。

公婆今年轮流在小薇家吃住，老人在谁家，谁家正月待客，她提出的方案，不想越来越大岁数自己搅勺把，也不想客来了两家是邻居轮流折腾，这边吃一点，那边吃一点，有时凳子还没暖热呢，她及时止损，先由她家开始实施，轮流了好几年，平时家里没事会安心上班，有事就请假，挺方便的，在家附近打工的好处，也是坚决不去省城的原因。

刚刚和涛子兄弟通过电话，幸好老人清醒着，左腿髌骨骨折，需要慢慢调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不着急赶过去，人出了车祸，着急忙慌的没时间吃饭，索性买些吃的带过去。

下了出租车，小薇在县人民医院附近买了5元白吉饼，一袋香蕉，一箱纯牛奶，慰问品也算餐前餐后的零食，老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估计也没啥胃口，就当垫垫肚子。

按电话提示推开一扇半掩的门，一眼锁定了婆妈背过身在床头坐着，婆爸静静地躺着，周围的床位有四个病人，加上陪护，诺大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

“妈，怎么就车祸了，啥原因啊，我爸平时和你不都在家呀。”放下手中的东西，小薇心中的疑团想搞搞清楚。

“薇薇来了，唉。”一声叹息道出了原由，“都怪我，听说集市的西红柿便宜好多，就让你爸骑着脚踏车去赶集，在丁字路口转弯处，被一蹬三轮车的妇女撞到了，唉，早知就不让去了。”

“撞了，那个妇女现在人呢。”小薇环顾一下四周，都是些陌生生的面孔，各自守在病床前，“咱邻村的妇女用自己的三轮车把你爸送到了乡卫生院，以为就是简单的扭伤，不打紧，等拍的片子出来后确定是骨折，吓得悄悄溜走了，等咱村上的几个人反应过来，趁乱早走了，都是妈的错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事，邻村很容易找到，出这么大的事，过两天斌子会找她讨个说法，让我爸遭这么大的罪。”小薇拍了拍婆妈的后背，“咱家门口不是每天都有菜贩子吆喝嘛，再说你俩能吃多少，以后想吃啥菜就在家门口买，贵不了几个钱，也可以给我说，想吃的带回来。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用，你待会坐斌子的车回家，今天我先照顾着，明天让辉子请假照顾爸。”

“我在这吧，他请假就没工资发了，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小薇有点小激动，“现在人重要还是钱重要，你年龄大了要是累出个好歹可咋整，听我的，安心在家，我爸住一段时间就出院了。

婆妈走了，坐斌子的车回家了，“爸，你现在膝盖这块感觉咋样，疼不？”小薇俯下身，看着肿起的膝盖，固定好了支架，在冰敷着，心脏漏了半拍，这么大年龄遭罪着，于心不忍。

“现在医生处理了下，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婆爸挤出了一抹笑意，眉头皱了皱。

“大嫂，你早来了。”身后传来了小姑子的声音，“我斌子哥打电话说咱爸让车给撞了，我连家都没回，就从树地赶了过来，你看这一身的土。”一年三季她基本都在外面嫁接各种树苗，成功率百分之九十，远近皆知，有时也会跨省和一帮姐妹们外出打工。

“没事霞儿，咱都是庄稼人。”小薇扯了扯唇角，“暂时请了一天假，刚刚打电话了，你哥估计晚上赶回来，小妹你骑车来的。”

“哦，从明天起我在家也是闲着，要不嫂子下午去上班，我先照顾着咱爸，等我哥回来。”

“也好，医生说膝盖要冰敷，勤换减少疼感，这会时间早，先给咱爸换个冰袋，这都化了。”小薇拿起巴掌大小的长方形冰袋，现在应该叫水袋，前面走着，霞儿随后，两人在护士站停下了脚步，“请问冰袋在哪取？”一位戴眼镜的护士抬起头，“隔壁。”小薇礼貌地回了句“谢谢。”走进医疗室，迎面遇见四五个白衣天使忙碌的身影，“请问冰袋在这里取吧，这个已经融化了。”边上大眼睛的小护士用手指了指后面，“自己取，重新换一个。”

“好，谢谢。”小薇和霞儿四下瞅瞅，没有啊，这就奇了怪了，护士怎么可能开玩笑，两双眼睛都没找见印象中立式或卧式的大冰柜，除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柜子。“找不见啊，小美女。”小薇急得团团转，起初不想打扰她们，一个个的出出进进的就没停过，从她俩踏进这间医疗室，想靠自己的双眼找到目标，感觉成了睁眼瞎一对，“你手扶的那个就是，放冰袋的专用迷你小冰箱。” 姑嫂两个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是你们放医疗器戒的小柜子呢，来来回回了两三圈，早知就打开取走了，折腾了半天，真是孤陋寡闻啊！”小美女很有耐心，“这也是最近一两年才配备的，以前也是大冰箱，太耗电。”小薇自嘲了一下，“谢谢小美女，看我俩傻不拉几的，走了，再见。”

冰袋换了好几趟，给婆爸剥根香蕉，霞儿又剪开了一袋纯牛奶，看时间差不多了，小薇告别了大家离开了医院，在街道吃了碗面条，坐上了班车准备去公司。

送走大嫂，霞儿坐在了床沿，“爸，我出去打包饭，你想吃啥顺道带过来。”老人望了望闺女笑了，“你去吃吧，把你嫂子买的那个白吉饼给我取半个就行了，现在就想吃点。”打开床头小柜子，霞儿冲老父亲笑了笑，“嫂子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我着急只顾往医院赶，明天买你爱吃的。”老人忙摆了摆手，“这还有很多，不着急买，等吃完了再说。”把饼递给了自己的老父亲，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安心养病，别的事不用操心。”

“不冷，你去吃饭吧，明天大夫才挂针，不用打包，吃完再回来。”霞儿回头微微一笑，“那现在还疼不，要不要大夫看下。”老人冲自己的宝贝闺女摇了摇头，“不疼了，固定好了，你哥来了就回家安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过几天就出院了，别两头跑。”自小父亲就偏爱她多一点，比起几个哥哥姐姐，“好，都听老爸的。”转过身，霞儿抹去了一把眼泪，她不想拆穿，老人喜欢就好。

吃过中午饭，霞儿刚走到住院部楼下，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大哥你回来啦，吃过饭了吗？我大嫂还说你晚上才能赶回家。”辉子一回头，身后站着自己的小妹，眉宇间少了往日的光彩，“下车的地打包了一份。”辉子扬了扬手中的饭团，“我调休了，所以提前了半天，咱爸现在挂上点滴没有，那个妇女找到了没？”兄妹俩边走边说，上了二楼。

“爸，我回来迟了，你老人家受苦了，膝盖现在还疼不，要不我让大夫今天就挂针。”辉子一进门看见一向身体硬朗的老父亲，躺在病床上，心里五味杂陈，“不迟，你们一天天忙着上班，这次只是个意外，别担心，会站起来的，呵呵，辉子又因我请假了吧，都是爸老了没用，总是拖累你们，唉。”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爸，你是我们的福星，千万别这么想，意外是无法预测的，好好配合医生，养好伤。”辉子情到深处自浓，“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别胡思乱想，安心养病，爸。”霞儿在一旁附和着，老人望着身边的一对儿女，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

“真羡慕你们一家子，儿媳妇孝顺，女儿乖巧，儿子更是侠骨柔肠，大孝子一个。”隔壁床位的一位病友，发出了感慨，“我都住进半个月了，起初儿子女儿媳妇还看了几回，现在倒好，一个个不见人影，眼不见心不烦，省的见了闹心，哼，一群没良心的。”

“在这说谁呢，老爷子，说胆子大的敢对你没良心，我替你收拾去，哈哈，老顽童啊老顽童，都打电话说最近手上有个大项目要跟进，这不忙完了就第一时间看你来了，我还没吃饭呢，先买你最爱吃的牛奶鸡蛋醪糟羹。”

“算你有良心，哈哈。”儿子呵呵一笑，“让各位见笑了，我家老爷子以前是个教书先生。”

“怪不得出口成章，原来是宝刀未老啊。”

“哈哈……”一时间热闹的气氛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霎那间病房柔光流转。

翌日，小薇接到辉子的电话，商量动手术和保守治疗的事情，本来她打算今天呆家洗洗衣服，明天礼拜天去医院尽尽义务，既然事情重要，那就延后一天讲卫生吧。

赶到医院，除过辉子，大姑姐慧儿、霞儿、斌子都在场，医生交代做手术必须家属签字，风险大不言而喻，老人今年八十有三，谁也不敢保证百分百手术成功，连主治医生也是笑笑摇头。

兄弟姐妹围一圈商量，“做手术成功，咱爸就可以和以前一样，活动自如，关键是年龄大，风险更大，假如受了疼又不能正常走路，那就得不偿失了，还有万一的可能性，也将是我们几个小辈的遗憾，不是嘛，爸今年都八十三了，我建议保守治疗。”兄弟俩意见统一，小薇和慧儿、霞儿、三人有了做手术的心思，万一成功了呢，女人大都感情用事，可不是遇上任何麻烦心一软就能解决的事。

讨论了大概半个小时，最好的和最坏的打算都考虑了进去，加上老头子执意不做手术，一次疼就够了，他不想尝试第二次，最后达成共识，保守治疗，医生说，年轻人三四个月就可恢复正常生活，七老八十的年纪，可能更久，有的人甚至一年以上，想想都心寒。

大家道别后，留下辉子在医院照顾老头子，石膏固定后，每天三瓶点滴，半下午的时间自由活动，老头子卧床休息，辉子有时会出去溜达一圈，买点易消化又有营养的现做面包、醪糟鸡蛋 、豆腐脑、鸡蛋羹……有时也会在病房讲讲上班的趣事，逗得老头子一愣一愣乐呵呵的，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斌子，那个肇事者找到没？”邻居老王开始搭讪，“我和涛子哥走访了好几个目击者，有咱村的，也有事发地门市里的人，原来是咱邻村一妇女，是个寡妇，丈夫早年去世，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也不容易，又是咱村东边骏骏老婆的娘家嫂子，这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那也不能这么算了，毕竟你爸也遭了罪，她从后面撞上了，遗憾的是那里没有监控可以还原当时的情况，多少的补偿一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个咱村的老女婿，也就是骏骏，今天主动来家了，前前后后总在说媳妇嫂子一辈子不容易，家里现在也确实拿不出更多的钱，加上大儿子没出息，整天的不务正业，她家小儿子还算出息，也是个靠出力赚钱的主，只能拿出两千元，算是最大的补偿了，也为当事人的行为道歉，那天主要是吓住了，赶紧溜了。”

“那就这么算了嘛，也算是穷苦人家一个。”邻居无奈的摇了摇头，望向斌子。

“也只能如此，我收下了，乡里乡亲的。”

“你爸过几天应该出院了吧，保守治疗就在于慢慢恢复了，年龄大，不容易啊。”

“作为儿子，我唯有祈祷早点站起来，这么大岁数，估计时间会久一点，主治医生也是这样描述的，我最近在忙这档子事，我哥在照顾，时不时也会去，应该快了，每天就消炎止痛的打打点滴。”

“时间能治愈一切，耐心点。”邻居拍了拍斌子，回家了，留下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十一天无微不至的照顾，老头子出院了，辉子上班走了，家里老婆子照顾老头子，洗衣机洗个衣服，一日三餐做个可口的饭菜，老头子出生于解放前，现在的生活今非昔比，就偷着乐吧，小薇大可放心，每天起早贪黑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

休假了，小薇是田间地头的忙活，上班的工作还算可以应付，大部分时间都像在走马灯，自从公公摔断了腿，地里的农活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婆妈要照顾婆爸，她得两头跑，时间一长，人根本就吃不消，渐渐的身体出现了小毛病，孩子们都未成家立业，她还想有人主动叫自己一声奶奶、姥姥呢。

辞职迫在眉睫，在家呆了半年，公公的腿调息了一年，终于可以轻来轻去的走两圈，走不了长路，干不了重活，可以生活自理，小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和热闹。

婆爸几乎常年呆家，很少见阳光，等出门走动时，见面的都说人白净了，显得年轻，小薇笑了，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