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红酒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逍遥

纬煜坐在梳妆台前，她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微黑的皮肤，端正的五官，如瀑布般的长发，修长的身材，姣好的容貌，虽然不施脂粉，虽然有些憔悴，但自有一番风韵。

纬煜出身高知家庭，父亲是机关干部，母亲是主治医生。做为家里的独生女，父母视其为掌上明珠。纬煜自小就聪明伶俐，母亲对这个女儿也充满期待。于是纬煜还没入学就开始参加各种辅导班，绘画、钢琴、舞蹈、围棋、书法。相比于母亲的严苛，父亲则显得无比宽厚。纬煜更喜欢和父亲在一起，父亲一天到晚总是和颜悦色的，像一尊弥勒佛，对于纬煜更是宠爱有加。纬煜记得那时父亲常对母亲说，孩子应该放养，给她足够的空间，自然天成远胜于精雕细刻。

作为一家之主的母亲则持反对意见，她认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女孩子，从小就应该注重琴棋书画的培养，通过日积月累才能使优雅的气质融入血脉。

身为医生，也许是职业的严谨，母亲总是冷若冰霜。纬煜害怕母亲犀利的目光，她除了默默服从别无选择。母亲虽然很严厉，但在物质上却从不亏待纬煜。纬煜的房间里有各式各样的洋娃娃和图画书，纬煜的小朋友来家里做客，总会被玩具和书籍所惊呆。 纬煜能够看懂他们眼里满满的羡慕，但纬煜又何尝不羡慕小朋友们的自由自在呢？他们不用去上辅导班，不用去练钢琴，学舞蹈，不用去练书法，学画画，下围棋，他们可以去楼下的花园里尽情地奔跑，快乐地捉蜻蜓扑蝴蝶。

和小朋友在一起，是纬煜最开心的事，哪怕只是在家里。但这样的机会总是少之又少，纬煜愿意和小朋友们分享自己所有的玩具，看到他们欣喜的表情，纬煜自己也会兴高采烈。她有一款仿真的洋娃娃，头上是乌黑浓密的真人的头发，小巧的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将洋娃娃放平，那双眼睛在长睫毛的覆盖下会慢慢闭拢，将洋娃娃竖起，那双眼睛就会轻轻睁开。小朋友们都很喜欢这个洋娃娃，纬煜和他们一起给洋娃娃梳头发，编辫子。大家玩得不亦乐乎，都忘记了时间。但母亲的一声呵斥，让小朋友们纷纷散去，纬煜又不得不坐在琴凳上练习曲子。

母亲也会弹钢琴，而且十分流利和娴熟。在纬煜眼里母亲是个有品位的女人，尤其是母亲喝红酒的样子，显得极为高贵典雅。那红色的液体在高脚酒杯里摇曳，那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里像汪着一块能够流动的美玉，那颜色红得一如花瓶里娇艳的玫瑰。母亲轻启朱唇，优优雅雅地将那晶红透亮的液体灌入口中，然后眯起双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纬煜很好奇家里酒柜中的那些名酒，父亲和母亲有时会小酌一杯，父亲喝白酒，而母亲喝红酒。但他们绝对不允许纬煜碰那些酒，所以酒柜是上了锁的。但越是如此，纬煜就越加好奇。有一次，在已经上小学的时候 ，纬煜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倒了半杯红酒。她端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一股又苦又辣的滋味涌入喉间，她连忙将剩下的红酒掉到，这是纬煜第一次品尝红酒，也许是年龄太小，她还无法领略红酒特有的芳醇。

中学阶段，纬煜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即便如此母亲却丝毫也没有降低对纬煜的要求。母亲的言传身教，让纬煜也养成了追求完美，争强好胜的个性。任何一次考试的成绩，纬煜都十分在意。些许的降低，都会让她辗转反则、彻夜难眠。

在上高二那一年，期末考试成绩，纬煜的排名一下由年级前三，倒退为十五。班主任找纬煜谈心，并帮助她分析了一下落后的原因，最后还大大地鼓励了纬煜一番。但纬煜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就像此时的天气，阴沉昏暗。她背着书包回到家里，母亲早已得知了纬煜的成绩，正在家里铁青着脸等她。“这个学期，成绩下降这么厉害，就是你太贪玩了，心思一点也没用到学习上！”母亲一脸埋怨地说道，原本纬煜就已经很难过了，再加上母亲的喋喋不休，一股怒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烧。

闷热的天气已经让人窒息，外面的天色也越来越低沉。纬煜用两只手堵住了耳朵，她不想再听母亲的说教。外面忽然狂风大作，顷刻之间暴雨倾盆。纬煜丢下絮叨的母亲，冲向大雨中。她不顾电闪雷鸣，不顾大雨滂沱，漫无目的地奔跑着，仿佛这冰冷的雨水能够浇灭她心头的怒火，能够洗刷她落后的耻辱。

纬煜不知道怎么回得家，她病了三天三夜，高烧让她直说胡话。后来纬煜清醒之后才得知，是父亲开车找到了她，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父亲向母亲大发脾气，他怒吼：“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把她逼死吗！”

纬煜病好之后回到学校，她下定决心要发奋学习，争取考入理想的大学，逃离开母亲，逃离开这座城市……

纬煜坐在梳妆台前，又一次细细地打量镜子中的自己。她天生的皮肤微黑，但年轻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楚楚动人，就像是一颗黑珍珠，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纬煜如愿考入一流的大学，来到一座四季如春的美丽城市。大学的生活充满浪漫色彩，纬煜也出落得婷婷玉立。高挑的身材，俏丽的眉眼，尤其是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让纬煜宛若一颗黑珍珠般熠熠生辉。她不知吸引了多少男生的目光，纬煜像个骄傲的公主，男生众星捧月地围绕着她。

但意凡的出现，却让纬煜再也骄傲不起来了。意凡与纬煜在同一所大学的不同专业，意凡是比纬煜大一届的学长，拥有俊朗的五官，健硕的身材。而且品学兼优，不但是班长，还是学生会主席。对于纬煜，意凡似乎并不在意，甚至于都没有正眼看过纬煜。但越是如此，越是激发起纬煜的挑战之心。她开始努力寻找机会接近意凡，篮球场上，图书馆里，只要有意凡的身影，就会有纬煜的足迹。

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纬煜的热情大胆，青春洋溢也深深打动了意凡。两个有情人终于走在了一起，爱情如此甜蜜，纬煜和意凡形影不离。他们不是在校园漫步，就是相约去看电影。让纬煜最难忘的是意凡请她品尝红酒，一份西餐，一杯红酒。也正是这一次，让纬煜真正爱上了红酒。葡萄的芬芳，红酒的醇厚甘甜，微醺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这么美好。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热恋回归平静，纬煜性格上的缺陷也逐渐暴露出来，在潜移默化中她居然继承了母亲的高傲和强势。虽然这一点，是纬煜不愿承认的。于是意凡与纬煜之间开始出现裂痕，随着争吵的不断升级，意凡最终向纬煜提出了分手。纬煜无法接受，虽然她也曾试图弥补，但感情的裂痕却越来越大。

失恋的纬煜，无处发泄内心的苦闷，于是她借酒消愁。那一杯杯红酒，混合着眼泪，再也没有原来的甜蜜，只剩难以下咽的苦涩。

即将毕业那一年，纬煜决定去英国留学。父亲虽然不舍，但为了女儿的前途还是同意了。母亲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没有阻拦。纬煜逃离了让她伤心的校园，逃离了让她伤心的城市……

纬煜看着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护肤和化妆用品，这些包装精美的瓶子和盒子上已经落满了灰尘。她完全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化妆了，此时她拿起一支口红，向嘴唇上涂抹起来。

在英国留学期间，繁重的学业让纬煜暂时忘却了失恋的痛苦。她决定取得硕士学位之后，留在英国继续深造，但母亲的电话让她不得不改变想法。父亲病重，纬煜必须回国。

回到故乡，回到父母身边。纬煜在病床前精心地照料着父亲，也许是看到了心爱的女儿，也许是医疗技术的先进，父亲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纬煜看到慈父起死回生，激动地热泪盈眶。她不能再离开已经苍老的父母，她要留在他们身边。

纬煜选择在市内的一家大型国有企业担任财务工作，优越的家境，体面的工作，美丽的容貌，让纬煜不乏追求者。但纬煜的心中始终还有意凡的影子，她暂时还无法接受别人的爱意。

时间悄无声息的溜走，那一年纬煜已经二十九岁了，对于她的婚事父母都很着急。于是通过相亲的方式，纬煜与嘉华相识相遇。嘉华是市内一所大学的老师，比纬煜大两岁，无论是学历、工作、家境都与纬煜旗鼓相当。初次见面，嘉华对纬煜一见钟情，其后他更是对纬煜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也许是单身太久，面对嘉华的甜言蜜语、温柔体贴，纬煜仿佛一下子又找到了久违的优越感，她逐渐对嘉华产生了好感。

纬煜与嘉华顺理成章地结了婚，一年之后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对于儿子，纬煜采取放养的方式，她绝不让孩子像自己一样，纬煜要给儿子一个幸福的童年。

时间转瞬即逝，在岁月静好中，纬煜与嘉华的事业都在蒸蒸日上。纬煜已经由过去的会计上升为部门的财务主管。嘉华也由大学老师上升为大学教授。最让纬煜引以为傲的是儿子，虽然没有上过一天辅导班，但儿子始终成绩优异，不久前还被一所重点中学录取。

每逢家有喜事之时，纬煜总喜欢喝一杯红酒庆祝一下，那醇香甜美的滋味让她回味无穷。过去纬煜喝红酒喜欢配牛排，可自从一部韩剧的热播，让纬煜爱上了炸鸡。炸鸡金黄酥脆的外皮，雪白柔嫩的肉质，在红酒的搭配下显得格外鲜美。

纬煜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在自己干枯起皮的嘴唇上涂抹着口红，这支口红的颜色太过艳丽，红得像杯子里的酒，又像是流淌的鲜血。

纬煜自从升为财务主管之后，工作更加繁忙。相比之下，嘉华则显得悠闲自在，大学中实行的是坐班制，而且还有寒暑假。纬煜和嘉华两个人的工作既稳定，收入又丰厚。几年的时间，他们不但换了新车，又在市内豪华住宅区全款买了一套新房。这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从装修、布置到购买家具、家电都是嘉华一个人在打理，对纬煜来讲真是属于拎包入住。

搬入新家，宽敞明亮的环境，温馨舒适的装潢，让纬煜的心情十分舒畅。在这套大房子里，不但有客厅，卧室，还有书房、琴房和衣帽间。雪白的墙壁和吊顶，配以深咖色的家具，就像是牛奶与咖啡的组合，整个房间显得既时尚又有品位。

这么多年来，纬煜深知自己由于忙于工作，无论是对儿子还是丈夫都有所亏欠。儿子从出生就是爷爷奶奶在帮忙带，自己虽然是妈妈，可儿子与嘉华的感情更深厚。每个寒暑假，嘉华总会带着父母和儿子去旅游，儿子也不止一次地要求纬煜一起去，可纬煜总是忙得抽不出身。

纬煜要参加大大小小的会议，要一次又一次的出差。虽然如此辛苦，但纬煜乐此不疲。她争强好胜的个性，让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成功。这些年纬煜一步一个台阶的往上走，从一开始小小的会计到财务主管，她还需要披荆斩棘向更高的目标迈进，直至财务经理、财务总监。

的确，全身心投入工作，难免会愧对家人。所以纬煜这次出差，她决定尽早完成任务，用剩余的时间为丈夫和住校的儿子挑选他们喜欢的礼物。

纬煜利用自己精湛的业务技能，出色地完成了工作，并且为嘉华挑选了一套高档的西装，为儿子购买了一套喜欢的书籍。她乘坐航班提前一天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凌晨五点纬煜已经拉着行李箱走进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区。她没有给嘉华打电话，就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夏季的清晨，天已经蒙蒙亮了。纬煜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她放好行李箱，准备换拖鞋，突然鞋柜里一双女式的高跟鞋吸引住纬煜的目光，她再忙也记得这绝不是自己的鞋子。一阵狐疑掠过心头，纬煜来不及细想，大步冲进卧室，一把掀掉床上的被子，眼前的一幕让纬煜怒火中烧，嘉华楼抱着一个女人，那白嫩细腻的肌肤，年轻的让人羡慕。床上的两个人同时惊醒，纬煜发了疯般扑向那个女人，此时的纬煜像是一头愤怒的母狮，她在女人那雪白的皮肤上抓扯出一道道血痕，纬煜歇斯底里地谩骂：“下贱的婊子！不要脸的狐狸精！”女人的惨叫惊醒了还有些发懵的嘉华，他猛地站起来用身体挡住了纬煜，纬煜怒不可遏大声叫喊：“你趁我不在家，把小姐都弄到家里来啦！你还是老师呢？一对狗男女！”纬煜像个市井泼妇，口不择言地大骂。并与嘉华撕打在一起，嘉华毕竟是男人，他一个耳光将纬煜打倒在地，拉着女人匆匆穿上衣服，跑出门去。

一丝鲜血从纬煜的嘴角渗出，她感到天旋地转，所有的愤怒委屈都化作眼泪，纬煜坐在地板上失声痛哭。

一个月之后，嘉华将一纸离婚协议书递到纬煜面前，纬煜感到受到了奇耻大辱，明明是这个男人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他居然还有脸向自己提出离婚。“签字吧！房子车子存款都归你。”嘉华冷冷地说，“为什么？一个小姐让你连家都不要了！”纬煜怒问，嘉华恨恨地说道：“你不要胡说，她是我的学生。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受够你的傲慢和强势。我一直就想离婚，只是那时孩子还小，现在儿子也已经大了，我也没什么顾虑了。从结婚到现在除了工作，你做过几回家务？儿子长这么大你照顾过几回？”纬煜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她草草签了字。

纬煜离婚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首先知道的是纬煜的父母，父亲一病不起，母亲一夜之间也愁白了头。其次是纬煜的同事与下属，他们绕有兴致地谈论着纬煜的家事，有关她离婚的各种版本的议论纷至沓来。一次，纬煜去卫生间，正当她整理好衣裙准备出门时，她的两个女下属的对话让纬煜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道：“咱们的主管可真是个人物呀！”另一个说：“可不是，听说人家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一个接着说：“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个镀金的水硕，看她那平时趾高气扬的样子，和咱们连个笑脸都没有。”另一个道：“可不是，难怪她老公不要她了！”纬煜感到一阵心痛，这些话句句如刀，字字诛心。

纬煜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办公室，从那以后，她时刻能够感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纬煜变得越来越不自信，同事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她总能琢磨半天。她对工作的热情也大不如前，有时会接二连三地出错。领导已经找她谈了几次话，提醒她如果状态不佳，最好放下工作去休假。

纬煜不想回到那个空落落的家，一点声响都会让她害怕。纬煜这些天常常住在父母家，她要照顾生病的父亲，陪伴年老的母亲。可惜父亲的身体再也没能像以前那样好起来，不久之后就离纬煜而去了。纬煜那时伤心的已经没有了眼泪，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仿佛灵魂已经出离了躯壳。

纬煜从梳妆台前站起身，她穿着三件长短不一的连衣裙，脚上的鞋子一只是银灰色的，一只是黑色的。纬煜的口红涂抹的有些夸张，但她毫不在意。现在纬煜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惬意和自在，不用工作，不用化妆，再也没有那些电脑里铺天盖地的数据和报表，再也不用去为了搭配服装和鞋子而烦心。

纬煜走出家门，她漫步在街头，阳光暖暖地照着，纬煜感到轻松和愉快。她一边走，一边笑出了声。

背后几个小孩在叫：“疯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