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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此文赠予吾友。
正文:
春色迟暮,一轮残月清冷地俯视着病房,许是月色的凄凉,病房里回荡着痛苦的哀嚎。
痛苦是灵魂的通道。而一个人越是处于痛苦难抑之际,便越是纯良之时。
雪躺在病床上,直到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时都还没弄明白,她为什么会来到这张病床上。雪觉得自己很健康,但无论是辅导员还是心理咨询师都告诉她,她有病。
“我病在哪儿?我什么都没有做,便是有病了?可我若是没病,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雪自言自语着。她总觉得现实中有个通往梦境的节点,她不禁怀疑起现实来。现实与梦境交加笼罩,那些未生即死的言语,渐渐使她的思绪游离,游离于混乱的自由,崩坏的美丽。
…………
“为什么旷课这么多?”辅导员的话语环绕在雪的耳边,恍惚间她好像看到辅导员的身影就坐在自己面前。
她下意识地回答:“因为谣言。”
辅导员的声音变得愈发空洞,但却庄严:“什么谣言?”
雪的心里泛起一阵愤怒,他凭什么审问我?但她太痛苦了,愤怒在痛苦面前就像个孩子。
此时辅导员的声音却再次出现:“因为她们说你被有钱人包养?”
雪再也忍不住了,双臂紧紧裹着头,现实与梦境的幻影让她的脑子感到阵阵眩晕,任由指甲穿过发线刺进肉里也丝毫没有缓解。
“不,不是。”雪抱着头轻声低吟。
“那是为什么?”辅导员的声音宛若幽灵的低语
雪只顾一个劲儿地摇头。
“为什么?”辅导员的声音回荡,就像一颗沉重的石头猛烈地砸向湖面,回音宛如荡起的涟漪一遍遍冲击着雪的耳膜。
“她们说我偷东西!”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喊,但所有的声音却在此时戛然而止。而她的面前什么都没有。梦境的到来没有一丝规律可循。
月光依旧冷冷地趴在床前,病房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为周围的静谧增添了一丝肃穆。雪再也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那时她刚考上大学,为了给同学留个好印象,刻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她身材很好,上身穿了件露脐短袖,下身穿了条及膝的百褶裙,化了淡妆之后的她在镜子面前仔细端详自己,确认没有瑕疵之后才从家里赶去学校。
路上她拿着手机百无聊赖,突然觉得费好大劲化的妆怎么能不拍照呢?于是长达一个小时的车程,她一直都在举着手机拍照,拍累了就把手放下来看看车窗外的风景。天边流动的云,路边摇曳的树,来来往往的车,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是那么悠闲,那么惬意。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今天早上戴在脖子上的项链,那是她父亲为了鼓励她考上大学后继续努力送给她的礼物。
高中压抑的生活已成过往,昨日如幽幽的晚风,来日如遥不可及的朝阳。雪不觉想起《千与千寻》里的一句话:“我不知道将去何方,但我已在路上。”
来到寝室,因为梳妆打扮的缘故,其他人早就到齐了,一群人正窝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你们好啊,我叫雪,是你们的室友。”雪热情地打着招呼。
听到雪的声音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弄得气氛有些尴尬。但众人很快又将笑容写在脸上,对雪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夸雪好看,说她气质好,准是班上的班花。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话说完之后,众人商量着第一次见面,去外面吃一顿饭。
饭桌上众人纷纷讲述着暑假期间的经历。有人去了长城,看到了天安门广场上随着国旗升起的曙光。有人去了西安,见识了千年古都经久不衰的文化气韵。有人去了国外,在国外奢靡地享受一番后诉说着还是国内的月亮更圆。雪在她们其中显得很拘谨,因为不爱出门,暑假里她几乎哪儿都没去。
众人有说有笑的,只有雪默默一口一口地扒着饭。吃完以后众人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相邀回到宿舍。晚上雪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室友们的暑假经历心里就泛起阵阵涟漪,对于远方的向往暗暗滋生。她将今天拍的照片精心修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发到朋友圈里面,算是她在饭桌上什么都讲不出来的安慰吧。
大学的生活并没有雪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参加不完的活动,有一茬没一茬的讲座,填不尽的问卷,写不出来的论文,样样事情都压得她心烦意乱。于是她变得越来越暴躁,一点儿小事都值得她为此大为恼火。
有次学校举办合唱比赛,雪和几个室友约好一起参加。但对于音乐的天赋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每次排练,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出错,众人有苦说不出。回到寝室雪看到那几个老是出错的室友依旧笑脸盈盈的,便气不打一处来,积累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
“做一件事情就好好做,别总是不当一回事儿。既然当初决定要参加比赛,那就不要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蒙混过关!”
雪对着室友大声叫喊,她以为的神情没有出现,反而换来一双双令人作呕的白眼。她有些累,无奈的感觉爬上心头,晚上洗澡时躲在厕所里控制不住哭了出来,耳边还回荡着室友哧哧的冷笑声。
第二天雪走在上课的路上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着她议论纷纷,脸上还挂着一丝不容察觉的不耻。雪很疑惑,她开始打量自己,但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裙子还是那条刚入学时穿的裙子,上衣也还是那件上衣,甚至妆容都还是那个妆容。
上课时她觉得无聊,忍不住翻起学校的表白墙。突然发现有一条帖子的标题写着她的名字:文学院二班的班花雪竟是个被包养的拜金女!
也只是那么一瞬间,雪觉得自己的世界被一颗陨石砸成了一片废墟。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大口大口喘息着点进了帖子。若是说标题已经让她的世界变成一片废墟,那么内容便是将她的一切化为虚无:
“据可靠消息,文学院二班的班花,也就是大一的新生雪,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拜金女。她的脖子上戴了一条极其名贵的项链,据说光是上面的钻石就要十几万。她室友都以为她很有钱,但第一次聚餐时,她却一个劲儿地扒饭,你是没看到她那个样子,就跟桥底下要饭的乞丐似的,像是一辈子没吃过饭一样,你说这样的人能戴得起十几万的项链?打死我都不信。她整天穿得跟个站街女似的,一看就是为了讨她那个校外的干爹欢心。你们还真别不信,我上次在校门口还亲眼看到她上了一辆奔驰,那司机老得跟快挂了一样。真没想到长这么好看却做这样的事,这世上还有好女孩儿吗?”
帖子还附了一张雪在校门口上了一辆奔驰车的照片,但只有雪知道,那是她父亲从家里过来看她时开的车。
看完帖子,雪觉得自己脸上像是多长了无数双眼睛,每一双眼睛都充满了不屑与不耻。她抬起头来左顾右盼,身边的人装作没看见她,隔得远的几个男生正悄悄回头望,嘴角挂着冷笑,正和旁边几个人小声交谈着什么。
她再没勇气将自己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就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根骨头,她几乎是爬着逃离了教室。
她不顾一切地跑回寝室,将自己所有露腰露腿的衣服裙子都扔进垃圾桶,把所有的化妆品都一一敲碎,粉底撒得满地都是,断掉一半的口红在她白色的衣服上涂上了血一样的斑点。她感觉她呆站在那里的姿态宛若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她躺下,又觉得自己像一具尸体。天色渐离,外面下起了雨,她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总觉得,天花板在漏水,雨水将她的床单和被辱弄湿,就像躺在路边的泥土里。湿土的味道夹杂着雨水粉刷过后的尘埃的气息,她感觉她的皮肤在腐烂,她感觉她躺在一张朽木棺材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无法呼吸。
谣言不止,众说纷纭。半年以来,她越发暴躁。若是说以前生气还有原因,那么现在便是毫无根据就可以惹得她暴跳如雷。但那让人遐想万千的黄色谣言并不会因为她的愤怒而改变一丝一毫。她很痛苦,她只想告诉别人自己并不是这样的。窗外的雨一直下,滴滴答答。淋雨的人那么多,总不见人了解它。
而一个人越是处于痛苦难抑之际,便越是纯良之时。她渐渐不去想澄清那些似有非有的谣言,她只是越来越小心翼翼,畏手畏脚,她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别人便会说:“看吧,她果然就是这样。”
她开始回想自己短暂十几年的每一刻罪恶的时光。
“果然我不该嘲笑那个智力有问题的同学,不然别人也不会这样嘲笑我。”
“果然我不该撕毁那张含情脉脉的情书,不然他也不会站在羞辱我的那一方。”
“果然我不该因为那件小事就和爸爸吵架,不然爸爸肯定会在这时坚定地维护我。”
“果然我小时候不该踩死那只可怜的小蚂蚁,它肯定在默默诅咒我,不然我也不会遭此待遇。”
“果然我不该…………”
日记本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果然,又写下了一个又一个不然。但痛苦却没有丝毫退减,谣言也不会因此而止,反倒是雪的内心变得愈发敏感而多疑。痛苦会引导我们,引导我们发掘被我们所忽视掉的罪恶,为了了结我们犯下的种种罪孽,我们在一次次因为痛苦而深深悔恨之际,痛苦便将我们的内心引向无可挑剔的纯良。
雪开始迷上了画画,只有绘画才能让她日渐浮躁的心归于一汪春水的平和。她买了画板,买了画笔,为了专心画画,她搬出宿舍,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她没日没夜地画,那些痛苦的,那些美好的,那些神秘而让人着迷的,通通在她的笔下活灵活现。可她渐渐无心学习,以至于常常忘记去上课。
终于,辅导员发现了她多次旷课,把她的父亲叫到学校里来。但却让她更加地痛苦。因为同学们都说那是她的干爹,不是她的父亲。
父亲发现了雪在外面租房,甚至花钱买了那么多颜料,画笔,更可气的是她竟然为此连课都不上了。于是一气之下将她的画板全部摔碎,将她的画笔一一折断,把她的颜料统统丢进垃圾桶,正如她当初将自己的衣服和化妆品丢掉一样。
父亲做完一切后摔门而出。她控制不住地哀嚎,也正是那时,现实和梦境的交加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从垃圾桶里捡起了一支淡绿色的颜料,用手指蘸了一蘸,在地上画了一只鸟,从头到翅膀,又从翅膀到鸟尾,一气呵成,最后她在鸟的身上添上了一层又一层枯萎的藤蔓。一只被禁锢的鸟就这样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雪对着鸟说话:“你为何不飞走?”
鸟却说:“我身上有藤蔓。”
“可藤蔓是枯萎的”
“我生来便是荆棘丛生。”
雪再次抑制不住地大哭,许是哭得过于歇斯底里,大脑缺氧让她感觉到一阵眩晕。梦境与现实交叠,自此她开始游离于混乱的自由,崩坏的美丽。
她的租房被父亲退掉,雪再次回到了那个让她痛苦的宿舍。室友依旧像初遇那般对她热烈欢迎,她却坚定地觉得这只是梦境的泡沫,浮动的幻影。
第二天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俨然一具真正的尸体。室友丢了东西,恰好是一条项链。室友问遍了全寝,单单没有问雪。雪在手里紧紧攥着那条父亲送给她的项链,可心里又泛起一阵冷笑。当初满怀期望地送她项链的父亲,在昨天却将自己的精神寄托砸得支离破碎。她还是坚定地觉得,那只是梦境的泡沫,是浮动的幻影。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东西?”室友终于发来质问
“为什么你问别人都是有没有看见你的东西,在我这里就是问我是不是拿了你的东西?”雪感到不平。
“你就是个偷东西的贱人!你手里拿着什么?”
“拿过去看吧,你嘴里说的十几万的项链是什么样子!”
雪几乎是从床上弹起,将项链扔在室友的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会儿。旁边的几人非但没有劝解的意思,反而兴奋地等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最后事情也没有让她们失望,雪和室友打了起来,一直打到辅导员进来将她们拉开。
回想到这里,雪的头开始疼了起来。她到现在都分不清,那两场谈话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一场是和辅导员,一场是和心理咨询师。若是说现实让她痛苦,那么梦境便让她迷离。她觉得她就是那只被藤蔓包裹着的青鸟,于混乱的荆棘中寻求自由,于崩坏的废墟里寻求美丽。
“为什么旷课这么多次?”辅导员的话又回荡起来。
“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打架?”
“你旷课的毛病比这可严重多了”
雪感觉像是在做梦:“这两者有什么可比性?”
辅导员拍着桌子大声说道:“你从两个月前开始就几乎没有上过一节课,这难道还不严重?按照校规来你早就该被开除了!”
雪丝毫不气弱:“那你说是她们造我的黄谣严重,还是她们说我偷东西严重?”
“…………”
“你告诉我这有没有可比性?我逃课是因为什么?我打架是因为什么?你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你这辅导员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雪一连串的问题让辅导员觉得头疼,最后一句更是让他羞怒,于是转头叫她去看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很温柔,只是听着雪讲述着这些天来的遭遇默默点头。
“你可有看过《月亮说它忘记了》这本书?”
雪摇了摇头。
“书里说:有时候站在路边看着人来人往,会觉得城市比沙漠还荒凉。每个人都靠得那么近,但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心事,那么嘈杂,那么多人在说话,可是没有人认真在听。遇到谣言我们没有办法,人人都那么嘈杂,可愿意真正了解你的又有几个?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雪有些急了:“可是我觉得不公平!若是她们不能拥有和我一样的待遇,那就永远都不公平!”
咨询师还是那么温柔:“孩子,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就像你说的,或许只有她们都遭遇和你一样的经历才算是公平。但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于受害者来说,伤害是无可避免的,不论结果如何。就算是她们真的遭遇了这些事情,那你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吗?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对吗?”
雪感觉到头疼了,梦境悄然出现。白色的光影让她感到窒息。
“梦境,我看得到梦境的幻影。老师,头好疼。”
咨询师这才出现慌乱的神情:“你是说你看到了梦境的幻影?”
“是的。”
“是什么样的幻影?”
“不好说,总的来说就是梦境和现实的重叠。你有做过梦吗?我看得到现实中有一块只有梦境才会出现的白色光影。每当我看到那一片白色的影子,我就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游离。我感受得到荆棘缠绕着我的身体,让我无法呼吸,我看得到世界坍塌成一片废墟。但荆棘中的混乱里藏着自由,世界坍塌的废墟里藏着美丽。”
咨询师沉默了一会儿。
“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为什么?”
“你生病了,孩子。我们是看不到梦境的。”
“可我觉得我很健康。至少身体上是这样,我也能思考,只是我有些混乱。”
“这就是病了。”
“我来你这里不是听你说我生病了的!”雪突然暴起,对着咨询师吼道。
“你有些暴躁,孩子,你病了,去看看吧。”心理咨询师保持着她的优雅与温柔,把她心里激起的一丝丝怒气隐藏得很好。
雪泄了气,来到医院。同咨询师一样,医生说她病了。医生把她安排在一间单人病房,尽量让她处于一个安静的环境当中。雪在这个过程中自始至终没有反抗的迹象。像个尸体一样任人摆布。
“我来到医院,是为了治病,还是为了让我确定我有病?”
雪来到病房里,自言自语地说道。
月光依旧清冷地照在雪的床前。她什么都想起来了,但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梦境与现实的重叠依旧在继续。
雪感觉眼前的景物在变换,病房里的一切开始支离破碎。病房在坍塌,世界陷入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当中。她来到一条又长又窄的隧道上,尽头有一扇窗户,窗户外有一道清透的白光,除此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她一步步朝着白光走去。
路上她莫名想起了自己写的那篇日记。一个人越是痛苦难抑之际,便越是纯良之时。雪一步一个果然,一步一个不然,一幕幕往事渐渐浮现,同学们的嘲笑,走在路上的冷眼,无法挽回的谣言,还有那只生而荆棘丛生的青鸟。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声音回荡在四周来回不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到了透着白光的窗前。她站上窗户,抬头望去,春色迟暮,残月清冷,随后她低下头,就像当初在教室里一样,被人抽了一根骨头似的,一步迈了出去。
月色渐渐褪去,清晨的一缕曙光将整个世界照得金黄。暮春的风吹过大地,卷起一阵淡淡的尘埃。布谷鸟的叫声随着上午第一堂课的铃声回荡在校园里,播报女大生坠楼的广播生硬地插了进来,破坏了这一道亮丽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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