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接到司南的电话,邀请我去他家吃饭:“今天我们不出去,我给你做特别的肉料理,绝对在外面是吃不到的好东西。”我顿时就没了睡觉的困顿,决定把手头的工作赶紧完成,好迎接我的美餐。
认识司南其实很巧合,缘于我在微博上发表的一篇关于本市独食小店排名的文章,当时着实火了一把,除了变身为著名美食自媒体博主外,也吸引了不少美食爱好者的关注,其中就有司南。司南是职业的美食自媒体,与我不同,我有本职工作,他是一心钻研美食的专业性人才。认识他的这段时间,了解了不少从未尝试过的独食,不管是食材本身还是烹饪方式,都让我长了不少见识,不久他还推荐我进了一个独食群组。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我们所爱的独食并不是浅层意义上的一人食,而是喜爱发掘独特饮食的魅力。在这个群组里,我也结识了两个很有意思的朋友。
群主知知是个跟我同龄的大学女老师,上海妹子,日料同好会会长,一日三餐只吃日式,不但严以律己,并且严以律人,跟她约饭数次我也算是吃遍了市里的日料馆子。工作保守却有些离经叛道。剪了一头短发但出于教师风度选择戴假发上课,酷爱纹身不得已只得纹在头发盖得住的后颈、大腿根内侧、肋骨处,实在是矛盾体本人。她最近一次纹身是我陪她去的,那几天她情绪很低落,趴在小床上一边默默流着眼泪一边让纹身师想办法把在后颈纹的字母L改成Z。想到这,我偷偷埋下头去,给知知发了条消息。这些天知知放了暑假,好像是去了什么地方玩,消息发去总是没有回音。
老梁是极限运动员,纯素食主义者。据他妈妈的回忆,老梁自不到一岁起就开始抗拒荤食,断奶时喝牛乳都会吐,没办法只得靠着米粉撑过了整个断奶期。老梁妈妈信佛,为此专门去寺里找了得道的师傅,师傅听后甚是感慨:施主是上辈积德,贵子必是活佛转世。老梁妈妈连连叩首感激涕零,回家跟供菩萨一样事事顺着儿子养成如此大汉。不过老梁倒没让母亲失望,总角之岁就入佛门做了居士,因自幼食素的事迹在一众俗家弟子中拥有着颇高的人气。老梁从不到处推扬素食文化,他总说人各有志,不能抑制。平时还爱搞些自制的健康食品跟朋友分享,前不久他回老家摘了许多新鲜的野草莓,想着我爱酒,还破例给我泡了一瓶子。
司南的电话5点整准时打来,我整理好桌面,带上了上周老梁给的酒,这些天忘在了办公室里,今儿正好也不算空手,就算借花献个佛了。出来就看见他的车停在大门口,见我出来跟我快速挥了挥手。我一上车就隐约闻见一股淡淡的甜味从司南的衣服上飘过来,很微妙,像是动物骨肉发出的诱人气味。我顿时雀跃起来,更加充满期待,迫不及待要司南出发。他抿着嘴笑,看了看我的表情,手上非常配合的迅速启动了车。
司南家离我公司很近,在商圈向下延伸的一片老住宅区里。这里以前好像是法租界,一整条路种满了梧桐,茂盛又安谧,气温比起其他街区来凉爽了许多。现在这季节最适合来散步了,梧桐叶子把阳光盖个七七八八,偶尔漏下一点,树荫都带着光晕。
沿着这老楼盘旋的楼梯蜿蜒走了两圈,就进了司南家大门。满屋子都是刚在车里闻见的若有若无的甜香,我兴奋极了,司南见状不敢耽误,洗了手马上去了厨房。我很满意,对于一个美食爱好者来说,厨师的重视程度也决定了美食的味道,所以我相信这顿晚餐,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这是我第二次来司南家,第一回是上周二,他说要带我去一家隐藏在居民楼里的私房茶食馆。这店家老板多年前不知从哪得了一颗极古怪的茶树,生得叶色深黑叶片肥大,据说是浇公乌骨鸡的鸡血养大的。稀奇的是,用普通的水烹出的茶汤又腥又臭,根本无法入口,唯有用无名山的泉水泡制才能压住鸡血的腥气,化为甘洌滑润的鲜茶。老板惜茶惜水,定下携无名泉得入门的规矩,凡无泉者拒不接待。为此,司南跑遍了整个无名山,在某个道观居士的指引下才获得此泉。至今我仍能记得那茶汤的滋味。若甘若苦、前有莲味渐生桂香、似火焰般灼口又如海水般沉厚,怎么去比拟如此微妙的口感,我想以我的文学造诣恐怕也只得描述于此了。那天说来也好笑,他赶着来接我却忘记带上泉水,所以我们只得返回他家取了一趟。不过我没上楼,只是在车里等着。
我在房子里慢慢踱着步,这回可以仔细的看看司南的家。这是栋带有些历史感的六层小楼,设计十分独特,一层只有一户,进房门就是个大平层,我对空间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这房子好大。司南家的风格相当简约,没有做隔断的区域设计,一侧为完整的大空间,看起来是客厅卧室书房的综合功能区,一侧是开放式厨房,洗手间也仅用玻璃隔开。家具非常少,只有餐桌椅、书柜、沙发、床、茶几,全是沉厚的木质结构,看不出木料材质,也并不十分工整,有许多奇怪的黑斑,颜色很旧却异常油亮。没有电视,娱乐设备是书柜摆着的一台唱片机,据他说是上个世纪的玩意,此刻放着周璇的知音何处寻,音色悠悠转转格外动人。没有空调,坐着也倒不觉得热,只是如果走动起来鼻尖上会微微浮出一层薄汗。墙体一律刷着墨绿的漆,粉刷时间好像久远了点,已经有些斑驳的痕迹。唯一不太喜欢的是他家的窗帘,像毡布一样厚,不透气又不透光,摸起来有点黏手不说,闻起来还有种奇怪的味道。他不喜阳光,所以透光的窗户全挂上了这又丑又怪的窗帘。恐怕这屋子里最多的就是关于独特饮食的资料照片了,我随手翻翻沙发上一垛邻市特色美食的纸质资料,有些忍俊不禁,这人对于吃的痴迷好像也是挺可爱的啊。扶手旁边放了一大堆厚厚的本子,蓝色和黑色,看起来有新有旧,难道司南还有写日记的习惯?我蹑手蹑脚地准备去偷偷翻翻。
“你可以洗手了。”司南从厨房叫了我一声,导致我的偷窥未遂。 这诱人的气味简直让人期盼,我赶快吞了一大口口水,十分听话的洗好手,乖巧的坐在餐桌旁垫好餐布翘首以待。
“来吧,尝尝。”司南端了两个盘子上来,左手递给我一个,自己拿一个坐了下来。
“诶,你的手指受伤了吗?”接过盘子时看见他无名指绑着创可贴。
“刚剁肉时候切手了,没事。”司南摆摆手,表示一切OK。我点点头,认真看了看面前的这盘菜。
显然这是个头盘,绛色的平盘上堆着一小团并未充分切碎的乳白色肉糜,头尖点缀着几粒沙棘果和黑加仑。司南递了一牙青柠给我,示意我淋在肉上。我赶快照办,挖了一匙送进嘴里。
实在太可怕了,这充满颗粒感的肉碎在入口的刹那,顺着青柠的指引,毫无阻碍的在舌头上化成一汪汁,还没等我细咂嘛滋味,就滑进喉咙里没了回音。我没再犹豫,一匙一匙三两下便尽数吃了个干净。
“司南,你现在都没告诉我这是什么肉。”我实在好奇,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已经问了他一路的问题。司南挑挑眉梢,完全不搭理我,进厨房又端了两个白盘出来。
这一盘跟头盘比看起来就普通了一些,有点像火枪微炙过的鲷鱼刺身,带有半寸厚度连着烤到有些焦黄的皮,肉质截面覆着一层迷人的油润感,稀疏的纹理若隐若现,司南在一侧撒了些磨得细细的玫瑰盐,旁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执箸挑了点盐在筷头,轻轻夹起一只满口包下。怎么可以这么弹!我以为口感定会像鱼肉般绵软,再不然就如鹅肝一样细腻柔糯,偏柔软的肉质怎么能用后槽牙,这不是暴殄天物吗?所以我自认为精明的用舌尖将其抵到门牙中轻轻一合,却被它惊人的弹性吓了一跳,竟没能咬断,再咬,肉居然是脆的,口感更像是润气的海螺,这简直是意外的惊喜了。海盐的融合完全没有一丝矛盾,盐度刚刚足够吊出肉的鲜味。
“为什么只有三片!你是不是想留着肉自己偷偷吃!”我对于这个量十分不满,有些抱怨的对司南说。完全没有思考就接连吃完了三片,我只得把眼睛放在司南的盘子里:他还有一片,这片是我的了。
“你是不知道这玩意有多稀有。”司南一边细细咀嚼,一边隐隐跟我邀功。
“对对对,珍贵的东西,要女士优先。”我不动声色的把盘子挪到我跟前,司南的表情十分无奈。这片肉表皮的部分烤的很焦,甚至有些不规则的碳化痕迹,看起来真诱人啊,有点舍不得吃。
“我这脑子!怎么给忘了。”我突然想起,野草莓酒还在包里装着。赶紧拿了,让司南去取两个白瓷碗来。红亮的酒色在莹白的瓷碗中显得格外醒目,带着引诱性驱使着我不自觉地端起来抿了一口又一口。酒味很轻,却有些酸涩,尝不出多少甜味,回味里全是野草莓的果酸,原来是这般,使人清醒的滋味,好像一下子就让我从梦境中回到现实,刚刚因为食肉而愈演愈烈的兴奋感突然间被按了暂停。
司南开始跟我说起前几天去郊县收集素材的趣事,我有些兴致缺缺的支起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他,眼睛却瞟向这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片肉。不知怎么,肉皮上的烤焦痕迹看起来竟有些似曾相识。我不自觉地俯下身子想看得更清楚点,奈何司南家的灯光并不太亮,一时半会还是分辨不出,完全没注意到司南的声音已经停下很久了。
“你在看什么?”司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突然在我耳旁轻声问道,头几乎已经快挨上我的。我被吓了一大跳,险些连人带着椅子跌到地上。幸好他反应很快,马上扶住了我的胳膊。手怎么这么凉,现在可是仲夏的温度,竟能让我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假装虚惊的拍掉他还扶着我胳膊的手,赶快搓了搓手臂,试图产生一点热量,但也不知怎的,这凉气好像顺着血管逐步扩散到全身,渐渐地整个身子都凉透了。
“是不是觉得冷呢?没关系,不会太久的。”司南绕到我前面,双手向后撑在桌上,身子斜斜靠着,闭着眼睛将头扬起,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什么不会太久?”司南的话让我越听越不对劲,我想起身却发现手脚竟像冻僵了一般没了知觉,只得眼看着司南把我抱起,平放在沙发上,随后坐下来把我的头放在他腿上,用冰块一样的手指顺着我脸颊的轮廓轻轻地缓慢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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