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残锷录(8)

作者: 不正经先生L | 来源:发表于2018-03-26 11:28 被阅读46次

    八 斩虎

    赵高听闻皇帝命己任胡亥的老师,心神激动之下一番言辞脱口而出。皇帝并没有说话,月光大片撒下,木制地板上的皇帝身影拉得很长。

    赵高偷眼望着皇帝,眉眼间忧色渐渐加重。一来,他虽为太监,但也随着皇帝半生戎马,知道这一统天下来之不易。二来,皇帝暮年以来,渐渐见不得朝臣干预自己家事,大将军王翦就因为劝谏皇帝早立扶苏为太子,便被褫夺兵权,最后郁郁而终,直到葬礼,皇帝都不曾过问。自己是皇帝跟前儿的宠臣,相较之下,比丞相李斯还要受信任。此番把自己调拨与胡亥,分明是要其与扶苏分庭抗礼,这样一来,那就是置身漩涡之中了。相比于国家大局,他还是更珍惜自己性命。

    殊不知,赵高就在刚刚犯了一个错误。皇帝低头看着手中把玩的玉佩,莹莹光泽,清灵流动,他的眸子却宛如一潭深水。自己适才只是让赵高担任胡亥的老师,他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为人臣,揣测上意无可厚非。但名目张胆,就有些令人厌恶了。皇帝只淡淡道:“你退下休息吧,明日便去初阳宫当值。”言罢,迈出了一孤斋,只留下了愁眉苦脸的赵高。

    皇帝步月而行,并没有直接回寝宫休息。他近年来,多次出游巡狩,基本已游遍了大半山河。一来是为了壮丽示威,二来是为了寻仙访道。年与时驰,英雄也难免有瘫在床上的一天。他怕的,就是这一天越来越近。天下甫定,后辈无堪承大业者,扶苏仁孝而无威重,胡亥聪明而性刻急。其余诸子,皆碌碌无为。偌大的一个河山,他们能守得住吗?

    北戎蠢蠢欲动,蒙恬屡次修疏劝战。孰知即便攻下了,那茫茫草原,又有何险可守?有何产可用?连年的战乱和徭役,民生凋零,又有多少兵力可出?本来,遣扶苏戍守长城,是一举两得,既养其杀伐,又牵制蒙恬。谁曾想,此番扶苏与蒙恬联名上疏劝战。千不该万不该,扶苏不该为蒙恬所鼓动,成则功在蒙恬,败则错在人主。如此,这掌管天下最劲兵马的大帅,日后又有谁制得了?

    话又说回来,自己渐渐老去,扶苏在朝中又颇得人望,此举亦未必就没有私心。

    想着想着,嬴政头痛欲裂,只得扶住假山休憩。看来,明日得试一试卢先生的新药了。

    凉凉夜色,怎教人生受啊!

    翌日晌午,章邯往酒袋中灌满了秦凤,又从驿馆中摸了几只烤馍塞在干粮袋,便兴冲冲驾马出咸阳,向长城去了。

    酒入喉头,像烧红的刀子划下。章邯扯了几块烤馍塞入嘴里咂着,任凭座下战马放蹄狂奔。这马曾是秦西草场的马王,气度非凡且通人性。想起当年自己甫入长城军中,便以一伍长身份建议蒙将军,擒西部草场野马,建长城骑以与匈奴骑兵相较长短。

    自己也是挂着从家乡雍城酿的秦凤,带领五十人西行驯马。这匹马王凶悍极了,奔速如飞,转瞬便踏倒两人,咬伤三人,一时间无人敢上。

    恼得章邯性起,二两秦凤入肚,他提起马索便与马王周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抓住了它。这便是自己建的第一功,因而也升任了百夫长。

    想到此,章邯通红的面上笑意更浓,不自觉伸手摸着怀间的半个虎符。早朝时,皇帝宣己上殿,陈述长城军务。兴许是自己表现不错,得了皇帝欢心,他竟宣诏即刻封自己为征北将军,携双虎符北上,与蒙恬将军各领兵马讨伐匈奴。

    男儿汉,哪个不想挥师百万,横槊立马?北击匈奴,这可是空前的大功劳!况且,自己竟然是与蒙恬将军各领兵马,这表明自己与军神蒙恬平起平坐了!

    心神激荡,章邯醉意更浓,更是快马前奔,却不经意间已然错过了驿站。眼看天色堪堪沉了下来,章邯才惊觉自己跑过了驿站百多里。此刻在回转,也是白白浪费时日,不若一口气向前奔去,当下拍马蹿了去。

    又行了一个时辰,进入一处谷地,那马却死活都不肯迈步,只“哕哕”地叫。说来这马王却也是自视甚高,若说是两军阵前,战火之中,莫说一日一夜,就算三日夜奔行千余里都不在话下。但是,若在平日,到休息之时,就绝不会再行一步。

    “贼你娘!你个瓜皮!”章邯甩起缰绳抽了马王一下,那马王一声马啸,人立而起,将章邯掼到了地上。

    谁知章邯喝了太多烈酒,已如一滩烂泥,站都站不起来了。时值早春,谷中温暖,倒也是个睡觉的好去处。章邯晃晃悠悠爬起,寻了一块大石头躺下便沉沉睡去。鼾声如雷,直震得树梢枯叶发颤。

    梦中,章邯身披铁甲,舞槊杀敌,身后千军万马,个个奋勇。直杀得匈奴唔里哇啦,哭爹喊娘。快哉!

    当他仰天大笑之时,马嘶声起,腥热的鲜血扑在脸上,猛地一惊,章邯就势一滚,已然从大石上滚下。定睛看时,夜色中,只见一只白色瘦虎立在石上,右爪悬空,作势欲抓。

    冷汗湿透背脊,酒劲早去了大半。观那虎的眼睛,饥饿之色毕露,眼看今日是不死不休了。章邯暗暗伸手去探腰间长剑,却摸了个空。不好!只见那虎左爪压住的正是自己的钢剑。

    这贼老虎还挺聪明,竟偷偷解了我的兵刃!没了兵器,章邯环顾四周,只见马王立在对面山坡上,不断嘶叫。好马儿,惊慌之中不忘给我警示。山坡下有一丛一人多高的灌木,章邯心中一动。

    那虎也不莽撞,缓缓下了大石,前爪伸出踏地,俯身仰首看着他,一双荧荧绿眼泛着嗜血的光。一人一虎就这么僵持着,章邯后背冷汗直流,全身肌肉都绷紧了,生怕一个不慎,那虎便扑将上来。

    月光下,映出了虎的嶙峋瘦骨,它全身的肌肉有韵律地一动一动,如同荡开的水波。许是等得久了,虎有些不耐,一声低吼,便朝着章邯破风而来。

    腥风扑面!章邯双足点地,电光火石间,迅捷地跃入了灌丛。尘土飞扬,虎爪扑了个空,它目光凶性毕露,盯着灌丛在原地逡巡徘徊,不时发出呼呼低吼,接着嗖地一下便钻入了灌丛。

    灌木林立,受到阻碍后,虎的速度慢了下来。“嘿!”章邯向灌丛深处绕去,老虎利爪张扬,数次被章邯堪堪躲过。

    “啊呜!”老虎一声大吼,狂性大发,虎爪连挥,摧毁了身前一大片灌木,章邯闪躲不及,胸前重重中了一拍,轻甲撕裂,虎符滑落,白色的肉皮外翻,鲜红的血液从皮肉深处一层一层地缓缓透了出来。

    转瞬间,章邯面色已然惨白,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眼见着老虎猛扑过来,张口便要咬下。仗着一股血勇,他捡起虎符顺势踏上木梢,跃向大石。

    灌木丛中,老虎回转不及,速度慢下,章邯踉跄落在石头上,直撞得他胸前火烧般疼痛,不由连声咳嗽起来。虎吼连连,越来越近,马上便要冲出灌木。

    章邯伸手掣出长剑,翻下大石后,双手擒剑,剑尖斜指地面,立起阵前斩马架势。胸口此时早已为鲜血湿透,粘稠的血液沿着向下斜伸的左臂淌到了剑上。毕竟受了重伤,握剑的手轻轻颤抖着。

    章邯瞪大眼睛,盯着黑黑的灌丛,心里默默数着数字。一声虎吼,白影射出,落在地上又紧接着起跳,一下,两下,三下!虎口已到头顶,章邯后退,甩剑,转身,重切!

    白虎惨叫,右腹被切开了大大的口子,肠子混着血液漏在地上。毕竟是身体不便,慢了几分,没有切中头颅。那虎吃痛,更是凶悍,踩着自己肠子便扑向章邯,章邯心下一沉,举剑起跳,下刺!长剑贯穿虎颈,将其钉在了地上。白虎喉中呼呼作响,伤口处不时冒出血泡,眼见是不活了。

    章邯眼前一黑,颓然坐倒在血泊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歇了好半晌,他挣扎起身拣了些枯枝,燃起火堆,将剑尖放入火中烤着,接着卸下上身残甲,解下酒袋淋在伤口上,烈酒沾到伤处,疼得他猛吸好几口冷气。

    低头看时,只见胸口纵横着五道伤口,血肉翻出,鲜血还在不断渗出。好猛的老虎!章邯抽出长剑,咬住剑鞘,一手按合伤口,一手用烧红的剑尖去一一烫合伤处。

    “唔!”白烟从肉上冒起,伴着一股焦味,章邯目眦欲裂,牙齿深深印入剑鞘,面上已毫无血色。

    “当啷”,将剑一甩,章邯仰头倒地。

    “贼娘的!害我掉这么多肉,待会便咥了你!”

    烤肉香不一会儿便散满山谷,弹剑声响,荒野夜色中,回荡起苍劲古朴的秦腔。

    塞北草原,东南部。

    骑兵开路,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大队伍,外围都是缳着皮甲的武士,内部是粮草和伤员。

    “切!不知道单于是怎么想的!都把帕尔什斤灭了,还要带着这病鬼!”抬着担架一角的侍卫表情大为不愤,说着还啐了一口!

    “小心说话,传到单于耳朵里,你吃不了兜着走!”和他并排走的侍卫提醒他道。

    担架上的伤者,正是帖默尔。如今他身受重伤,俨然已是图卡卡的俘虏。只是隆格有所顾忌,没有杀了自己。

    听到侍卫抱怨,帖默尔如何不气?他指甲深深切入手掌,心中愤恨,直想拼着一条命去前方砍死隆格。

    前方侍卫回头看到帖默尔怒视自己,怒道:“你看什么?”脸上浮起一抹怪笑,脚下一个踉跄便把帖默尔颠了下来。

    帖默尔本来伤重,未及修养便随大军颠簸,身体已然虚弱不堪。此时扑在地上,挣扎半晌,硬是难以爬起,只是衣服脸上沾满了马粪泥灰。

    看到他的滑稽样子,周围侍卫哈哈大笑。

    听着这些人的笑声,帖默尔忽而平静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侍卫们也笑够了,怕事情闹大不好收拾,便又把他抬上了担架。一个侍卫不经意和帖默尔对视了一眼,心中忽地泛起一丝恐惧,那双眼睛,平静得不似人类,倒像是等待猎物的狮子。

    入夜。

    大军买锅造饭,帖默尔被扔在远处的角落里。一个侍卫走过来,给他扔了半条羊腿便走了。

    帖默尔举起那半条羊腿,一咬之下,馊臭难当。想起自己数月前还是图卡卡的座上宾,隆格的女婿,谁不过来巴结?如今却成阶下囚,只配吃馊羊腿!

    帖默尔心一横,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复仇!

    不知有谁在吹草叶编成的口哨,声音滞涩,曲调悲亢。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穿黑羊皮的瘦黑孩子,在看着自己吹哨子。许是他气力不稳,每次吹响,胸脯都会高高拱起,胸前的黑羊腿也随之一摆一摆的。

    “是你?他们也把你虏来了?”

    孩子放下干草叶,一蹦一蹦地挪过来,笑嘻嘻道:“没有!我是自己过来的。”

    帖默尔甚是惊讶,大军开拔数日,已行不下二百里,他一个孩子是怎么跟过来的?便问道:“那是谁带你来的?”

    孩子并不回答,神色肃然,直勾勾看着他,并伸手按下帖默尔额头。帖默尔心中一惊,忙偏过头要躲,却不知他施了什么怪法,自己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看着他那只又瘦又黑的手缓缓印过来,竟如同山岳般压下,帖默尔喘不过气来,心中泛起深深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那孩子早已不见踪影,茫茫荒原,仿佛只剩下了帖默尔自己,以及他满眼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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