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残锷录(6)

作者: 不正经先生L | 来源:发表于2018-03-09 08:13 被阅读52次

    六 夺志

    黑,粘稠的黑。闷,窒息的闷。

    狭长的通道,仿佛无穷无尽。帖默尔不知道自己已经像这样匍匐了多久,只知道越爬越热,手脚酸麻,腰部的伤口也没有了知觉。但是,自己还活着,活着,就有出去的希望。

    想起母亲,想起兄长,想起平生志向,帖默尔在堪堪晕倒之际又奋力向前爬了不知多久。

    汗如雨下,整个狭道里弥漫着自己粗重的喘息。他已经没有余力来想太多东西了,活下去,是唯一在脑海跳动的念头,活出去。

    再爬一点,再爬一点。

    又不知爬了多久,终于还是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看来,还是要丧生在这上不接天下不触地的鬼地方。罢了。

    他头一偏便要晕死过去,谁料“嗤啦”一声,连人带土滚落下去,重重的摔在了雪地里。清冷的空气甫一入肺,倒令他清醒不少,只是已然脱力,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静静地看着冥冥黑天之中的一弯残月,死在这里,已算造化。

    清清凉凉的汁水滴滴落在嘴唇上,昏沉中,帖默尔只感觉喉咙火辣辣的,“水,水。”于是他张大嘴巴,让每一滴汁水都落入喉中。不多时,他幽幽醒转,只见天空冰蓝,寒林莽莽,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昏睡不知多久了。一滴冰水滴落唇上,才发现梦中的琼浆便是树梢悬着的冰锥所融。

    天不亡我!帖默尔慢慢坐起,低头检查腰间的伤口,说来也巧,那层层污臭的熊粪竟黏合了枯枝和伤口的缝隙,因而血也止住了。只是枯枝插身,伤处肿胀疼痛,化出脓来。

    帖默尔拔出马刀,撑起身子打算走出这片莽林。通过气温和冰雪消融的程度可以知道此时正是午后,再联想到落入熊洞时的方位,帖默尔简单判断了方向后,朝着南帐挪动。

    只是由于失血过多以及腹中饥饿,挪动几步之后,他便眼冒金星力不能继。这样下去,恐怕不出林子便会饿死,更遑论碰到什么猛兽了。

    寒鸦在林稍盘旋聒噪,远处树林深处不时传来低低兽吼。一时之间,帖默尔可谓是风声鹤唳。却见远处一只鹿直直朝他奔了过来,现下他身子何其虚弱?哪能承得住这小兽猛力一撞!他忙挺出马刀,电光火石间,鹿直直插死在刀上,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消融了一大滩的白雪。

    帖默尔心下一动,挣扎趴下来饮鹿血,大口大口饮过之后,只觉腹中饥饿,于是仗着马刀切下鹿肉来生啖起来。

    吃喝过后,帖默尔双膝下跪,喊道:“天神在上!我!帖默尔·禽翳·帕尔什斤!多谢天神怜惜赐命,从今而后,世世代代,帕尔什斤氏奉养天神。我在此立下誓言,报仇雪耻,一统草原,涤荡天下!”喊声荡开,惊起了几只在林稍闭目养神的苍鹰。

    鹰巢南帐瓦砾。

    一背负阔刃马刀的大汉浑身浴血,单膝跪立,低头不语。

    “饭桶!”隆格怒骂,“一个小娃娃都带不回来?你还敢称自己是图卡卡七狼?”

    “单于教训得是。我,我知错了。”说着左手抚向背上刀刃,拉下了三根手指。

    “哼!你有几根手指可切?下去吧。”

    “不会再有下次了。”

    隆格有些头疼,虽说此次用兵大获全胜,但一来胜之不武,二来只拿下了兀真的人头,世子与大王子都不知所踪,仔细想来还真有些窝囊。仅凭兀真的人头还难以震慑住草原八大部族,值此动乱之际,难免有人会浑水摸鱼。

    八大部族二十年来虽有龃龉,但慑于也速该的积威却也相安无事。此时也速该一死,鹰巢覆灭,随云大军中不乏忠志之士,听得消息必然会大举来攻。所不能尽早统合其余诸部,到时反受其害。此外,隐隐压在隆格胸口的,还有一块更大的石头,秦兵。

    此番动兵只求速战,若是拖延日长,秦兵压境,那就大事去矣。为今之计,便是挥雷霆之军破去草原最强劲的两族,本多拉与蒙阔台。对于其他几族,震慑威吓之,再合兵一处攻灭随云。本多拉部处在东南荒原,蒙阔台部处在东北丛林,都是坚韧不拔能战能守的部族,且与随云大军呈犄角之势,联起手来殊难对付。

    “多嘎!”

    那背着阔刃斩马刀的汉子冲进帐中,跪道:“单于有何吩咐?”

    隆格见他刚失掉了手指,匆匆包扎便守在帐外,目露赞许,道:“你速领五千骑兵,与哈洽尔会合,同讨蒙阔台部。”

    多嘎一听有仗可打,登时喜滋滋整顿兵马去了。

    却说扎璜替隆格除去其余单于后,便将本部人马从鹰巢撤离了出来。此时,他正站在鹰巢南方的一座小丘上眺望废墟。一住二十年的家园,就这样成了瓦砾,任谁也会感到惋惜。扎璜目光幽幽,不知在想着什么。

    “单于!我们在南丘巡逻时,发现了狮,呃,此人。”一兵士押着一人前来禀报,那人长发披散,原本白色的外衣上血迹斑斑,屎污弥漫,不是帖默尔却又是何人?那兵士本欲尊称他为狮子,只是如今鹰巢已然覆灭,鹰巢的世子还能是世子么?

    扎璜一脚踹向兵士,怒斥道:“什么此人?这是你们的狮子!”说着忙扶着帖默尔,“孩子,你还好吧?快!去找巫医!”

    帖默尔自始至终低着头,眼中愤恨一闪而过,抬起头来时,却是一双空洞的眼睛,只喃喃道:“我娘呢?我大哥呢?”

    扎璜别过头去,低低道:“兀真,乱军之中,不幸身亡了。穆寒,也尸骨不存。”

    帖默尔只轻轻“哦”了一声。

    扎璜道:“孩子,你可要撑住啊!”

    帖默尔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在了扎璜的老脸之上,便不省人事了。

    昏灯如豆,冷风钻入帐篷,扑得灯后投影如鬼魅般乱舞。一股呛鼻的气味升腾着,帖默尔眉头不时皱起,他此时静静躺在支架上,身上伤处已然包扎停当。

    帖默尔目光尽头,是一个静坐背影,体态佝偻,身披黑羊皮。时光就这么不徐不缓地淌着,有那么一刹那,帖默尔甚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这个佝偻的背影是老和撒。那个时候,自己弓马还不娴熟,每每在打猎受伤时,也是这样由老和撒包扎,也是这样静静躺在帐子里听他讲往古的故事。

    只是不知道老和撒现如今还好吗,想到此间,帖默尔长长吁了口气。

    “啊!”背影出声了,声音苍凉老迈,如同万年空谷回响,使人心生寂寥之感。背影回过头来,映入帖默尔眼帘的,是一双绿荧荧的眼睛,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那是一双猫的眼睛啊!帖默尔心中震恐,忙移下目光,那双眼睛仿若能直透人心。只见那人胸前佩戴着一个由羊脚串成的项环,处处透着诡异。

    早先也听过彭庞卡族有一支巫医的血统,小时候很是好奇,只是老和撒明令禁止与此类人接触,因而今日才见到。

    “烈火盘庚死,阴冥身毒生。
    凌霄一夕朽,兄弟中夜分。
    北风焚野草,南息烈青峰。
    小子何堪怜,怎奈堕魔坑。
    夜夜身受苦,日日心发昏。”巫医吟唱着生涩难明的歌谣,歌声飘忽,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唱着唱着,便落下泪来。

    帖默尔顿时后背发毛,相传巫医一族可通过歌声施咒,难道他在诅咒我?正自盘算间,却听“扑通”一声,巫医直直倒在了地上。

    帘子掀起,一个瘦小的孩子哭着奔了进来,忙要将巫医扶起,怎么他身体瘦弱,扯了许久也不行,只得坐下将巫医的头靠在自己大腿上。

    “喝药水吧!”孩子拖着哭腔。

    巫医费力地摇了摇头,道:“宿命至此,我该走了。我……我适才所唱,你可明白?”

    孩子点了点头。

    “身毒已至,烛阴毕会,我的路走完了,你的路也要启程了,”巫医叹了口气,“一百二十年,终归是等来了。果然,天不我欺!天不我欺!”说罢竟是猛然揪住孩子肩膀,目中绿芒大盛,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绿芒散去,巫医眼眶流下两道鲜血,甚是狰狞,他长叹一声:“天道,果真不可测啊!”两下重重喘息之后,再无动静。

    那孩子抱着尸首嚎啕大哭:“你他娘的,你……你把我救回来,不……不把我养大就死了。什么……什么路不路……走不走的,你不陪我,老子不走!”

    彭庞卡主帐。

    “隆格单于军务繁忙,如今怎么有空来看我?”扎璜不咸不淡地说道。

    “老哥,”隆格呵呵一笑,“老哥既然助我走到此步,又何必此时设阻呢?老实说吧,我是来接女婿回去的。”

    “哦?令婿在我这?我怎么不知啊?快快说来,卡玛在哪,我要设宴款待!”

    隆格面色不豫,道:“事态进行到这一步,你我心知肚明,我们已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出了岔子,老哥恐怕也讨不了好!”

    扎璜听他把话说直,便也不再打哈哈,道:“记得那日在山上时,我曾说过,你若大肆征伐,我不依你。而今你接连派出大将兵马,意欲何为?”

    隆格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老哥可是要先与老弟我拼杀一场?”

    扎璜厉声道:“怎么,你以为我不敢么?”

    “哈哈,亲者痛仇者快,智者不为。纵使老哥与我拼个你死我活又能怎样?岂不白白便宜了旁人?如此可好,除西部草原外,老弟再奉送老哥一批军器,这可都是南边来的啊!老实说,帖默尔在老哥这也并无用处,不如让我带走,小女可是非常想念他呢!”

    扎璜摇摇头道:“我岂是讨价还价之辈?一批军器何足道哉?这帖默尔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过,你既如此心急,做哥哥的也不好阻你。他就在行帐中,带走吧。”

    “好。”隆格心中冷笑,兜了这么大圈子,也不过是想要些实惠,再者他如此推脱也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地位,表明自己的超脱。

    行帐帘子掀起,夜间寒风挟着草原牛羊气息灌入帐中。帖默尔咳嗽一声,见了来人慌忙爬起,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可算找到你了!你受苦了。”隆格一把将帖默尔按在床上。

    看着隆格的脸,帖默尔竟似痴了。隆格此时出现,事情再明显不过,再仔细回想那日追杀自己之人,身形相貌兵刃,无一不与图卡卡部七狼之一的多噶相符。眼前之人,自己待之如父的人,便是灭了帕尔什斤族的人!

    隆格见他不说话,道:“别怕,随我回家吧!”

    家?家早已成灰!

    隆格正要扶他起来,身侧掉出一物,正是安忽鲁所打的世子马刀。帖默尔忙抓起马刀,草原汉子,刀不离身,除非死亡,否则便如同废人,遭人唾弃。

    不料隆格伸手握住刀鞘,吓得帖默尔冷汗倏忽而下。

    “孩子,你重伤在身,就先别带着这东西了。交给我吧。”隆格竟将马刀生生拽了出来,佩在了自己的皮带上。

    自始至终,帖默尔一言不发,直似木头人一般。

    隆格为他穿上大衣之后,便要带着帖默尔离开。就在这时一人冲入了帐中,戟指隆格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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