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驰在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和蟑螂“小强”上演过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戏码,使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港剧《男亲女爱》里,黄子华饰演的“单身狗”余乐天和“蟑螂”小强同居一屋,一起度过了许多孤单寂寞的夜晚,观众为之黯然神伤,心酸不已。
蟑螂已经成为了影视剧里的明星,吐气扬眉,光宗耀祖,志得意满;虱子不服了,想当年,俺们可是贵人头上客,名士座上宾,被当成文化和时尚的象征呢。
时间要追溯到一千多年以前的魏晋时期,当时流行一种名叫“五石散”的的药物,由五种矿物炼制而成,分别是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石硫磺。另佐以海蛤、防风、栝楼、白术、人参、桔梗、细辛、干姜等数十种中草药,捣筛为散,用酒送服。
这玩意儿既不是脑白金,也不是盖中盖,但是其风靡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服食“五石散”的禁忌很多,副作用也特别大,通常会皮肤发红发热,变得异常敏感,如果穿的衣服太粗太硬,稍微一摩擦全身上下都会很难受。
那时洗衣用米汤浆,衣服晒干了自然变得很硬,所以那些磕了药的人只好不洗衣不洗澡,以此来避免这种痛苦,时间久了,身上便容易长出虱子。
《世说新语•雅量》第二十二则,东晋初年的名臣顾和坐车去见领导,却突然在路边停了下来。比他官大爵高的武城侯周顗从旁经过,他不仅不下车拜见,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夷然不动。周顗就纳闷儿了,掉转头回去一看,目瞪口呆,原来顾和正在那儿懒洋洋的捉虱子呢。
嵇康在写给山涛的绝交信中就很大方的承认自己“性复多虱,把掻无己”;后来当了苻坚宰相的王猛在恒温北伐时想试一下能不能到南朝去做官,于是在恒温面前“扪虱而谈天下事”,传为千古美谈;阮籍在《大人先生传》里以“君子之处域内,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讽喻当世所谓“君子之行”。
也就是说,你必须是贵族、是名士才具备服用五石散的条件,才会常常穿旧的、脏的衣服,身上才会生虱子。所以长虱子不经意间成为了有身份有地位有文化的象征。
被苏洵称为“囚首丧面而谈诗书”的王安石,是个邋遢糙汉子,出了名的不爱洗澡。一次上朝时,居然有虱子从他的衣领里爬出来直攀其须,宋神宗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退朝后王安石问王禹玉,刚才是个什么情况,王禹玉据实以告,王安石怒极,准备以宰相之名发下“通缉令”,誓要手刃此虱贼,以消心头之恨。王禹玉只能劝解道:“屡游相须,曾经御览,未可杀也,或谓放焉。”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转眼到了神宗的儿子徽宗即位,这是一位诗画风流的艺术天子,性本爱洁,不知虱为何物。
在被金兵掳掠至五国城后,过了一段屈辱悲催的亡国之奴的生活,吃的是冷馒头馊饭菜,当然就谈不上会有香汤沐浴了,没多久身上便长了虱子,可他竟然完全不认得,只好写信问旧臣:“朕身上生虫,形如琵琶…”
宋朝还有一位文人陈善,写了一本笔记,其上卷原名《窗间纪闻》,至南宋时定稿,改书名为《扪虱新话》。全书以考论经史诗文为主,兼及杂事,分门别类,“博极群书,独创新见”。
这虱子摇身一变,竟然登堂入室,成了知名文学著作的“门面担当”,真个有如麻雀变凤凰,一下子就高大上了。
沈括《梦溪笔谈》卷九《人事一》记载:“石曼卿喜豪饮,生性狂纵,后为一庵,常卧其间,名之曰‘扪虱庵’,未尝不醉。”
可见,文人们对这种扪虱而谈的名士风度是极为推崇的,李白有诗云“披云覩青天,扪虱话良图”;陆龟蒙则是“旧来扪虱知王猛,欲去为龙叹管宁。”郑潜言曰“扪虱可谈当世务,攀龙难遂济时功。”
清代褚人获编撰的《坚瓠集》中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清客以齿毙虱有声,妓哂之。顷妓亦得虱,以添香置炉中而爆。客顾曰:熟了。妓曰:愈于生吃。”
大清朝的这份时髦,你我真是赶不来,这都在讨论虱子要几成熟才好吃的课题了,果然不愧吃货帝国的美名。
金圣叹说,春天太阳出来时脱掉棉衣,一一捉出里面的虱子,“叭”的一声掐死,不亦快哉?
这位著名的文学批评家果真孤高游离,思想独立,未曾继续前人“扪虱风度”一说,而直接改为掐死,不羁风范表露无遗。
17岁的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世俗男女,镶金堆玉的外表下,复杂贪婪的灵魂中,可能都隐藏着一只只微小而又执拗的“虱子”,默默啃啮着最真实的人性。
浊酒以《汉书》下之,清谈如晋人足矣!无论如何,自魏晋以来扪虱而谈的名士风度已经成为了中国历史文化中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不起眼的虱子扮演着十分积极的角色,是名副其实的“文化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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