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云舒
一
朱雅高考考了个全县状元,并且物理成绩考了满分,在镇里中学当教师的大哥朱方兴冲冲地把这激动人心的消息在饭桌上宣布时,全家人欢呼雀跃,只有父亲朱世轩面无表情地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袋,饭桌上顿然鸦雀无声。朱世轩在桌角磕了磕烟袋锅,叹了口气,转身回卧室了,饭桌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朱方,你进来一下!”朱世轩在卧室里边咳嗽边喊了一声。朱方放下筷子,和人们对视了一下,一脸疑惑地去了父亲的卧室。
朱世轩不知啥时候又装上了一袋烟,还没点着,在手里端着愣神。
“爸爸!”朱方怯怯地叫了一声,恭恭敬敬地立在父亲跟前。
“我担心你妹妹这大学上不成啊,到头来空欢喜一场!”朱世轩划火柴点烟时手有点抖。朱方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您是担心政审这一关吗?”
朱世轩使劲吸进一大口烟,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朱方赶忙过去给父亲拍背,朱世轩咳得脸涨得通红。
朱方心里一下子凉了,他想到二弟朱正,大妹朱清当年高考都远远超过了分数线,可都因政审这一关被刷了下来,结果一个成了火柴厂的女工,一个成了肉联厂的屠宰工,这成了朱世轩心头挥之不去的痛。虽然这两个孩子在他面前没表现出过度的沮丧,还安慰他说“职业没有高低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但是朱世轩就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大口吐血,被送进医院抢救,折腾了好几个月才算还阳。
二
朱家是几代的官宦人家,读书做官是每一代朱家人的奋斗目标。当年朱世轩从清华大学退学投笔从戎,把自己的父亲气得中了风,不久就辞世了。他在父亲的墓前磕了三个头,抹去眼泪,悲壮地奔赴抗日前线,成了一名出色的国军指挥官。解放战争时,因为厌战思乡,几经周折逃回了老家。
他的历史既有最辉煌的一页也有不光彩的一笔,他参加了抗战,也参加了内战。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镇的人还是很厚道的,在人们的心中,他还只是朱家大少爷。几次轰轰烈烈的运动,在小镇不过是小学生排着队,挥着小彩旗喊喊口号而已,人们最关心的还是柴米油盐。
但高考政审这一关,那些审查者可没有小镇人那温厚的目光,于是朱家人在那个大的背景下注定与大学无缘,高考状元朱雅也难逃这一厄运,谁让她是国军军官朱世轩的女儿呢。
不管什么时代,家庭都是一个人永远的宿命。
朱雅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三天三夜,朱世轩搬了把椅子在她的门外坐了三天三夜。朱雅出来的时候,家人都围在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朱世轩的周围,朱雅走到爸爸身边,把头放在他的怀里,朱世轩老泪纵横,周围的人都抽泣着,朱雅没哭,她说:“明天我去粮店报到,看咱家以后的日子多好,有米有肉有光明!”
朱雅成了粮店的员工。
三
小镇西边有一条河,据说当年一个姑娘因为感情的事投河自尽了。
朱雅下班常一个人来到河边坐着,看河水从眼前缓缓淌过,她的思绪会飘得很远。她在脑子里描绘着大学校园的样子,想象着大学生活的图景,有时她会笑出声来,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有时会突然想到当年那个跳河自尽的姑娘,于是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河中心走去,但现在的河水浅的已经无法成全朱雅的心愿了,她蹲下身,水一下子呛进鼻子,她猛地站起来,扑棱着脑袋,捏着鼻子往出擤。
原来溺水的滋味这么痛苦,她决定放弃。从那天起,朱雅决定与其痛苦地死不如快乐地活。
晚上回到家里换掉湿透的衣服,烧了一大盆水,从头到脚洗了个清爽,然后钻进暖暖的被子里,朱雅舒服地打了个喷嚏,呀,原来日子还是蛮好的!
四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粮店职工朱雅23岁那年,单位里一个男同事邓林向朱雅表达了爱慕之情,两个人交往了将近一年,结果邓林的家里怕受朱家连累,拆散了两个人。
邓林郁闷了好长时间了,不敢直视朱雅。
朱雅表现得很大度,很幽默地说了一句“远离毒品,是明智的选择。”
邓林不久后调离粮店去了面粉厂。
当那个科学的春天降临神州大地的时候,当了县教育局局长的大哥朱方递给朱雅一份高考招生简章,让她参加当年的高考。
朱雅大概是一招被蛇咬吧,对重新参加高考反应漠然。直到大哥急了,搬出父亲去世时的遗嘱“如果有机会,让朱雅去读大学”,朱雅想到了老父亲一生的夙愿和遗憾,她才答应下来。
于是,朱雅28岁时,成了省城师范大学物理系大专班的一名大学生。
五
入学一周,有一天傍晚,朱雅走出宿舍楼想去上自习,一个怯怯的声音叫住了她,朱定睛一看是邓林。
朱雅很惊讶:“你怎么也到这里了?”
邓林告诉她,他考上了政治教育系大专班。
朱雅有些无所谓地说:“好啊,我们是校友了。”
邓林有些讪讪,支支吾吾地说:“知道你报考了这所大学,我才来这里的。”“可别因为我影响你的前途啊!”朱雅有些夹枪带棒地说。
邓林的脸涨得通红,还好有夜色的遮掩。
自从几年以前两人分手后,朱雅无心再恋,而邓林是心有千千结,别的女孩都无法再走进他的心里。
两年的大学生活中,邓林隔三差五就去找朱雅,朱雅没事就和他或者散散步,或者聊聊天,但每次邓林想拉入正题,谈到感情问题时,朱雅就有意回避,有时甚至用开玩笑的方式告诉他:此处是雷区。
邓林不得不止步。
六
大学毕业后,朱雅成了县中的物理教师,邓林做了县政府的秘书,俩人还是一个不婚,一个不嫁。
朱雅35岁生日那天,做了县长的大哥朱方在自己家里给妹妹庆生,嫂子做好了一桌菜,孩子们都饿急了,朱雅张罗着开饭,大哥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邓林拎着生日蛋糕从外边进来。席间大哥借着酒劲说:“长兄为父,朱雅,你和邓林也应该有个结果了吧。”
邓林也红着脸站起来说:“朱雅,我伤害过你,我愿用我的一生来赎我的罪。”
35岁的朱雅和37岁的邓林终于花好月圆。
朱雅和邓林的女儿邓雅林不时在朋友圈晒晒父母退休以后的生活照:两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夕阳下彼此对望的温暖的目光;洒满阳光的书房里俩人对弈的执着的神态;父亲为母亲洗脚,母亲为父亲剪指甲的亲昵……
“从前的时间很慢 ,慢的一生只能爱一个人”
我们不是上神,不是天君,没有三生三世的切换,那就像我们的父母一样用一生一世守候一份幸福吧。
这是邓雅林发朋友圈的一段感言。
其实,一生一世牵手到老就是最真实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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