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奶奶把饭做好之后,帮我盛了一碗放在饭桌上,她解下围裙,不急不缓地坐在另一边。
我起身过去,冲她撒娇地一笑,说,好香啊。香菜飘在最上头,白嫩绕城一个圈的面条,安静地卧在熬过许久的已经看不出原素材的烫里,味道很是鲜美,我捞起来大口大口地吃,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很久没吃得这样舒服。
奶奶静静地看我吃完,便将碗放在一边,拿着她的小凳子坐在壁炉旁,我拿了一条毛毯,盖在腿上,坐在她的旁边,奶奶声音温柔得不像样,在我耳边响起,她说,星星,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我吃得心满意足,听此有些不知所以,便靠着奶奶说,很开心啊奶奶。
奶奶笑了,我听见她发生悄悄的笑声,身体动了动,我转头看她,她默默地看向壁炉里的火光,点点头说,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我说,奶奶怎么啦?
她的脸在火光中变得有些淡红的透明,像成熟桃子的果肉一般。她拉着我的手,摸了摸,说,星星,奶奶这辈子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看着你开开心心地活到老,活到死。
我以为奶奶觉得孤单了,便安慰她,说,我一定会开开心心地活到老活到死,奶奶你别担心啦。
奶奶说,傻星星,你还小,生死还轮不到你。对了,我给你做了几个小玩意儿,你带去给你的好朋友甜甜。
我点头说,好的奶奶。
奶奶不再说话,脸色沉静如故去的人,红色的火光映在她的眼里,成一个红色的光点。
我问奶奶,镇子上最近有什么事没?
奶奶摇头,说,没有,大家都在忙着赚钱,没空出事。
我听此笑着直点头,说,现在大家都忙着赚钱。
奶奶的脸看起来有些严肃,我便接着说,奶奶这很正常,现在经济压力那么大,大家忙着赚钱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奶奶轻哼了一声,说,碌碌无为。
我想了想,自己也属于碌碌无为的人中之一,有些尴尬地息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叔叔最近好着没?他家大儿子应该快结婚了吧。
奶奶很随意地说,嗯快了。后又看着我说,星星,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奶奶告诉你一个秘密,只能下次告诉你。
看着奶奶脸上的慎重,我有些好奇,以为她要告诉我,我那二十几年未见的爸妈的事,便问,是我爸妈的事吗?奶奶,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奶奶听此看着我很久,摇摇头,说,不是的。
我追问那是什么秘密,我除了爸妈是个秘密之外,还能有什么秘密,奶奶怎么也不肯说了,最后起身躺在床上装睡,我只能作罢。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我早该注意到奶奶那天的不一样的,也许我注意到了,但我没有想太多,我觉得奶奶的奇怪,是因为年龄的增长和一个人长居的孤单,我想当然地觉得奶奶就是那么世俗的一个人,盼着儿孙承欢膝下,盼着有人养老送终,可她不是的,她一个人养着我二十多年,她从来都是满足地快乐地活着,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好,从来不觉得生老病死是多么恐惧的一件事,她一直很优雅很强硬地生活。
可是那天,她说了那些话,我没有重视,我没有,我以一个不到二十年的阅历去解读了奶奶的思想,这愚蠢的错误,导致了今天,我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我走进那条巷子,身体的灼烧的疼痛已经开始习惯,巷子里摆摊的人一趟一趟往外搬东西,边走着天阴了下去,看不到一点光,和那天一般,只是空气里还带着一点阳光的余热,暖暖的,身体的疼逐渐变得犹如蚊虫叮咬过一般。
走出那条巷子,站在路边打车,出租车一趟趟呼啸而过,没有任何停的意思。
我凭着记忆向火车站走去,直到一辆车停在我的脚边。
沫稚将车窗缓缓放下,说,上来吧,我送你过去。
我坐了进去,和他的事,先放一放,放一放,让我先回家,先去看看奶奶的安危。
我坐上去之后,只觉路两旁的建筑变成一条条五彩光线往后退,来不及吃惊,我转头看他,嘴唇紧闭着,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很认真地在开车。
我想,他也担心奶奶,毕竟是同一类人,也许还有比这个关系更亲近的一层关系。我还是提醒他,可以开慢点。
他转头看着我,问,风陌,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他说,如果风辰没有了的话,你不要难过。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他说,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她拒绝了我的联系,风陌,如果你想一直记得风辰的话,你现在就开始回忆你们过去的生活,能回忆多少回忆多少,她在清除你的记忆,我阻挡不了。
我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说话。怎么可能一个人的记忆会被清除。
很久很久之后,沫稚说,在我们的世界,知道你的身体密码,完全可以控制你的思想,清除记忆是很初级的操作。
我问,身体有什么密码?怎么控制?
沫稚说,在那里,只要你愿意,我能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潜意识里的所有认知。每个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分别拥有不同的密码,这个密码是你活着的基础,是你进行一切活动的基础,很久之前,我们也叫它灵魂。灵魂它是作为一种力的形式存在,我可以让照片瞬间消散,是因为我改变了它们之间力的形式,将它们打回了最初的样子,你奶奶她在与你相处的过程中,将她的力嵌入了你的身体,虽然不能控制你太多,但她可以控制她的部分力所承载的记忆,尤其在你现在还没有想起过去的事之前,你没办法控制自己,我能帮你控制你自己,但我控制不了风辰,因为她,比我要年长,而且,我们也几十年不见了。
我有些吃惊,听着他给我说这些天方夜谭,把回应落到我能理解并能接触的问题上,可是她为什么要清除我的记忆?这些年,我什么事也没有,有什么可清除的必要呢。
沫稚摇摇头,说,不一定。
大概是看我有些发懵,沫稚伸手过来,握了握我的手,说,风陌别怕,我在呢。
我没将手抽回来,他手的冰冷让我感到很清醒,没有理由地给我安心让我感动,我想着以前很久我可能和他有一段让他难忘的感情,所以遇到现在的我,他这样关心惦念。
我不知沫稚是走的那条路,不到半小时,我们已经出现在镇的高速出口处。
这都不重要了,当我想告诉他如何走的时候,沫稚突然有些变了脸,他问,这是你住的地方?
我点头,说,对,不过现在变化很多了,很现代化了。
他说,很不对,这个镇子充满了很纯粹的阳光的味道。
我说,这边没什么工厂,空气很清新也正常。
他摇摇头说,不对,这里,有我们世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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