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为期不长的川藏线行路上,它喜欢和人玩捉迷藏的游戏,时而闪躲逃避,时而酣畅淋漓地暴露于人前山后。然而它的这些行为这是在白天,晚间下了雨又把清凉的清晨留给翌日的,仅有两次:一次是在雅江的相格宗村,这第二次则是在林芝的波密。
向来喜欢雨后寂静空山,尤其白天的雨和夜雨并放在一起时,潜入暗夜的雨更入人心。由于它的出现是在万籁俱寂的晚间,并不给予忙碌尘事之人制造额外的麻烦。松懈休整了一整个好梦的人,睁开双眼,雨已歇下,大气中流动野青草芬芳,呼吸是凉凉的,皮囊肉身被风雨洗礼后也带着丝丝微凉,把沉耽于尘世之夏的浮躁涤荡得整洁湿润沉静。
于我的这次远行,两场雨的经验确不能相同的。第一次在相格宗村,海拔3500KM左右,是此行面临高海拔的第一次考验,身体还在漫漫适应的路上。高原反应表现出来的头痛欲裂、气喘将厥使人无法正常入眠,夜雨哗哗作响从靠山的窗子传进来,扰攘得让人更辗转反侧。
七月流火,家乡的高温早早令我愁苦,山里却截然相反。傍晚开始,凉气就逐渐蔓延开来,到了夜间竟像在过冬天,身下铺的电热毯成了心头好,早就不再对它嗤之以鼻。总之,这冷和窗外的雨声联合起来,使雨并不像雨,竟仿佛在降一场寒流。早上醒来,看到远山上覆盖的一层层并不晴朗的云彩,又像给新的一日蒙上寒霜,因此,那夜的雨谈不上厌倦,好印象也就更无从谈起。
在波密则不同。首先是它的海拔,降到3000KM以下,不知觉的其实是经过了好几日,身体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海拔高度,因而并无生理上的不适。这就给人十二分的轻松畅意。
太阳甫一隐褪,小城即刻像一匹帕隆藏布江边啃草的老马,在黄昏余晖下缓缓走回它的马厩,在它消失的地方,正是江水消失的地方,如黛山色缓缓把老马遮在苍茫暮色远景里。再举目向上,山尖尖的一点点白,是堆积了也许是数百年甚至是数千年的雪。
翻开地图一查,猜想大概是米堆冰川上未消融的冰川。时间在有认知以来当属最奇妙的,它可以化解一切众生无法解决的大山,也可以一点一滴层层垒砌沉淀成巍巍昆仑。
佛家《涅槃经》上有载: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譬如在喜悦中,见花开则颜开,在悲恸里,见叶落当语失。大抵我的对雨的喜爱厌憎,对山的畏惧敬崇,应算作境随心动。有时,神秘的时间逐日拉远亲近的关系,便有了身未动,心已远的境地。
不同于雅江的雨给我的烦闷窒息之感,波密的雨像是一首安眠乐曲,温柔哄人入梦。地面潮湿,安静耸峙的群山和奔流不停歇的江水,全都氤氲在晨雾之中。缭绕的白在头顶,在眼前,在脚下,像云,像雾,又像风,更像是面纱。李白有“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佳句,醒在波密的水墨清晨,云雾缭绕,恰若人间仙境漫步,又逢着遮面美人款步而来。该是怎样曼妙女子,方能唯美至斯?
云雾不停变幻,你说它们像水墨扁舟一帆,它化了开屏孔雀一只向你炫耀它的羽翼,你说它腾云戏珠而来,它非变作草原上万马奔腾之势不可。它们飞快挪移游走在山间,江面和田野,同雨雾中的老马一起,头也不回地走进画中。在山水美色之中,它的身影那样孤独,却高傲地噬夺了一颗同样孤独的灵魂。归家的老马永远不会忘记它来时的路,流连徘徊的永远是对人世之美眷恋的人。
民宿里遇到一个姑娘,她才来这里工作不足一月,从千里之外的东南沿海而来。她说是到这里旅游,爱上这里,决心在此工作,生活。也遇到许多生意人,祖辈几代上来此经商,从此定居。许多地方,我们去了又走了。许多人,来到这里又离去。一座城要有怎样的魅力,无数的人才会为它痴缠忘返,留在这里?
雨中波密,浪漫又多情。林间的杉树、青松的树干上,隐有绿意,近处细看乃知是青苔。有生命之万物,莫不得雨的恩惠,孕育死生,也交织无数情感。
我知道很多故事,发生在雨中,像那对在雨中波密散步的恋人,他们来这座巴适小城,一住就是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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