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郑小手

作者: 李布波 | 来源:发表于2017-07-13 23:31 被阅读219次

    其实,我敲下这些文字很大程度上也是在考验自己的记忆力。

    大海给我发消息说这个周六小手要结婚,还顺便补刀一句,当年碾子街两个追你的男人,有一个要娶别人了。我哈哈一笑,说要写个文章吗,大海投来鄙夷的目光。

    我从来没有承认郑小手追过我,即使多年笑谈终成陈芝麻烂谷的今天。但是,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我心底却是最真挚祝福的那一个。

    女孩子总有一种异于男孩的早熟,在事态没有恶化之前就有把情愫扼杀在摇篮的本领,所以那个时候当小手对我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依赖时,我就自觉地绕路远行了。不管是不是自作多情,总之刻意的疏远,让我与这个少年过早地错过了交心做朋友的机会。

    郑小手本名不叫郑小手,名字是我取的,四年级的时候拜汪曾祺老先生那篇《陈小手》所赐,那时候村里的小孩没有什么课外读物,家里除了一本带字的老黄历,唯一的读物就是语文书,大字小字被我们念的津津有味,所有的课文烂熟于心。

    郑小手的名字来的倒也名正言顺,不是什么诋毁绰号,他的手是整个年级最小的,是我发掘了他这个“之最”的特长,我们甚至在无数个课间拉着他摆过比手擂台。

    我奶奶说男人“手小抓万金”,我还记得那个傍晚,她郑重其事地往火塘里添了一把黄麦草,扒拉开小手的手心看手相,嘴里念念有词“大手抓土,小手抓福”、“大手抓柴,小手抓财”,火塘里噼里啪啦冒着柴香,她说小手以后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我们没有人相信,因为小手是我们班最穷的人。

    小手的妈正月十三去临镇走娘家,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小手爸带着人上山下海找了一个正月,最后报了案也没寻到人。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消失,在我们村还是头一回,村里议论纷纷,有人说小手妈在外头养了汉,找个理由自己跟着私奔了,有人说被人卖去山西做了别人老婆,最恶毒的还有人说小手妈被人割了肾弃尸荒野。

    正月十三不出门是我们当地的传统,这天叫杨公忌,好像传闻说杨家将在这天灭了门,不吉利。小孩子不管杨公忌还是李公忌,但是小手妈的神秘出走让我们对那个黑色十三充满了禁忌。以至于直到今天,每个月的农历十三我都很谨慎出行。

    小手的手很神奇,是一双会喘气的手,一年四季都湿漉漉的,夏天很冰,手感Q弹,冬天通紫,像个呼气的透明萝卜,他的本子永远黑乎乎的,圆珠笔心爬过的字都被他的小湿手晕染,我上课的时候目光也总是控制不住地停在他手上,不仅是我,那时候我们男男女女都爱摸小手的手。

    他妈丢了以后小手还是照常上学,只不过他成了班里的迟到大王,每天早晨踏着铃声进教室,他的身上带有一股烟熏火燎的生味,那是早起烧炭留下的,他得自己做早饭,那个冬天他因为感冒治疗不及时得了鼻炎,几个月鼻涕刺溜刺溜吸个没完,衣服没人洗,他成了一野孩子。作为一个早熟的同桌,我不能对这些变化熟视无睹,那时候他的小手在我眼里不是那么可爱了。

    可是小手还是像以前一样,照常跟我玩耍。

    第二年开了春,小手的爸爸跟着人去了山西挖煤,邻里心照不宣,明白他还惦记着失踪的小手妈,那几年广播里总是放一些妇女被拐卖到山西做老婆的新闻。他也许想去山西碰碰运气。

    郑小手的手很巧,时至今日我看到“小巧玲珑”这个词第一个想到的意象还是他的手。他爸走了以后,小手开始跟着奶奶生活,他的奶奶是标准的三寸金莲足,上街赶集都吃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老太靠编制挣钱,夏天在门楼里编蒲团、编箩筐,冬天则在炕上纳鞋底、做布鞋,日日操劳着挣些生活费。

    小手很懂事地早早继承了奶奶的手艺,爸爸走后他开始负责上山割荆条、割麦草,我们家的南墙上至今还挂着一个不常用的小箩筐是出自小手之手,那是他送我礼物,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来讲,有如此大的手劲编筐很不可思议。

    他周末上山割荆条的时候总爱叫着我,他什么话都爱跟我说,我有时候想拒绝,但是家人看我太闲,每次也塞一个箩筐让我跟小手一起上山拾硬柴,爬山就是那个时候最有意思的游戏了。

    再后来,可怜的小手因为奔波生计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大哥刘一遍遍地上门家访做工作,终于通过他的二叔联系到了他爸爸,小手爸没有找回小手妈,但是又给他讨了一个新的小手妈,爸爸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了一趟,带走了小手。

    小手走的时候穿了一身新衣裳,他在我家的窗沿底下叫我的名字,我跑出来,看见他雪白的衬衣笔挺地立在红毛衣的领口。他说他要跟着爸爸去山西念书了,让我不要忘了他,他说他会回来找我。那是第一次他主动拉了我的手,也是最后一次。

    时光荏苒,我们一路念中学念高中念大学,一个个都像小手一样慢慢脱离了碾子街,奔向不同的城市讨生活。听妈妈说小手回来看过奶奶几次,每次都来我家坐坐,只不过我每次都不在。

    再后来的几年我们联系更少了,只是偶然通过网络了解一下彼此的动态,大概是碍于性别的原因吧,我们以前的一帮朋友里大海跟小手的联系最多。大海说小手在石家庄念了经贸大学,大海说小手在北京做销售,大海说……再后来,大海说小手回到了碾子街。

    如今小手在我们当地已经成了半个小名人,眼看着空巢化的乡村里农田大面积荒废,他回来承包了30亩的良田,开发生态猕猴桃种植园的买卖,如今已经做到了第4年,推广技术、卖种苗、网络销售、生态旅游一条龙服务。他的太太是我们的小学同学,师范毕业回到学校做老师。小手说他属于土地。

    好几年没有回去了,我一直没有再见到郑小手,不知道你的手有没有长大。

    只是我们早已长大。

    祝福你,我的朋友郑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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