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的大学校园弥漫着分别的气息。喝醉酒的,在宿舍顶楼撕着书,唱着歌;夜深末归的,在校园内时时上演分手剧,感动你我。沉溺其中,会觉得很美。如此青春年少,如此曲尽其妙。
我站在宿舍前的树林边等班上的同学柳山,他打来内线电话说,有东西要交给我。“是分别的礼物吗?”我靠在树干上打量四周,想着,“那我应该买什么送给他呢?”
旁边一位白发老者正含笑观赏人间风华,然后他发现了我,对我微微点点头,无意地说:“很美?”
我心有灵犀,立即回道:“是的,真美!”忽惊,我亦如他这般心态了。
他轻轻笑出声,然后又慢悠悠往前跑走了。
林子里有几只惊了鸟发出鸣叫,天上好像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也许是很远处的街灯的反射。火炉城的威力太大,镜框压在鼻梁上刺疼,不那么舒服,所以我没有戴眼镜,视线有些模糊。
远处跑来一位男生,短平头,圆脸,长得憨憨的,他拿着一封信递给我,平息两口气说道:“方小语,这是别人让我送给你的,你看了就知道了。”说完,嘿嘿笑了笑,呼呼地又跑远了。
有风吹来,树叶在头顶上沙沙地响起。一瞬间,忽然想起高考前夕也曾收到过一张张小纸片,上面写着:累了,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吹吹风。
记忆里我回了什么,好像写了许多次“这本小说我还没有读完”。我慢慢地往回走,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唱:繁华色彩光影谁不为它迷倒,笑眼内观看自己感觉有些寂寥,……那情份还有些味道……
我摇摇头,想这些又做什么,我又没有后悔我的坚持。只是我望着手中厚厚的信,心里说不清对谁,涌起了一丝伤感和怜悯。
2.
推开宿舍的门,老大去另一个城市陪男友了,老四约会去了。留下的姐妹们见到我仍背个小包,两手空空,问道:“柳三三喊你干什么了,没带点啥?”
“送我一封信。”
“唉!”大家发出非常失望的叹息声。
“你们这是做什么,也许是他给我写了封情书呢。”
“三三是我们的闺蜜,就是给你写了情书,他还是你的闺蜜,也永远是我们的闺蜜。”
柳山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据说男生们的三个宿舍之间有不少小摩擦,柳山却和大家相处得不错,对我们一个宿舍的六个女生很照顾。我平时常常托他去图书馆时,帮我还书借书;三姐是他老乡,更是请他跑腿买过不少零食;我们宿舍的三辆自行车也是他帮忙弄过来的。
如果说一开始我们还会猜测他是否喜欢我们其中的一位,现在我这个宿舍里的老六已经退位成老七了,柳山成了柳三三。
柳山说:“你们都这么好,我挑了一年,挑花了眼,如果你们有谁能为我留一头长发,我就把命卖给她了。”
大家握了握拳头,对他闪过凶狠的眼神,然后又齐刷刷地望向我。我回道:“我这可是为我自己留的发。从小到大,我还没有留过呢。小时候为了理发的事,挨了妈妈不少打,现在我自由了。所以我一定要感受一下。”
“我们知道,我们都知道,小语你是为你自己留的,不是为你男朋友留的。我只是代表我们男生羡慕而已,你男友的来信很准时呀,字还写得这么好。”他说着,把女生的信件包裹推给了我们。
那时我并没有来得及说,信是我高中的同桌写来的,一个娇小的女孩,写的字却非常得潇洒、硬朗。我想我当时肯定笑了,因为我想起她用幽怨的眼神埋怨我的样子,好像在说:“你都回家了,怎么能不带吃的来,你让我这个晚自习怎么过?”
我又想起在语文课上,她像小老鼠一样偷偷吃花生米,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时,她不敢开口说话,因而被讨厌的语文老师骂了一顿委屈的模样。当时,我肯定笑得特别开心。
因为此时我正坐在上铺一边读着今晚收到的信,一边听着姐妹的问话:“真收到了信了,看完了可要汇报汇报。”
“一定,一定,六月分别季,隐藏秘密是可耻的。”我说着,看这个叫李瑞的同学,在信里写他开学第一天就遇到满面笑容的我的惊喜和心动,见我没有否认男朋友的信时的伤心,他还写到他曾故意等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陪我一起去还书,当然也有我常常独自从宿舍旁的后山坡去读书时他的失望。
3.
这是一个很胆怯又忧伤的男生,我不知道我该庆幸还是失望。我也有虚荣心,但又庆幸我无需面对尴尬的局面,现在大家不是忙着吃喝、忙着实习,就是宅在宿舍里等毕业,不用见面,就不用回复。
“你写了一封信给我,我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我能做什么吗?不能!”我从床边的书架上抽出一个薄薄的相册,相册里夹着几张照片,一张是年轻的父亲和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那是还没上幼儿园的我,非常不真实的两个人,我都快忘记了。也许我那时太小了,还没有完全的记忆。
一张是母亲和十四岁的我。我记得那年下了很大的雪,母亲说,帮我拍张照吧,姥爷就请来了镇上的摄影师,我穿上了姥姥给我做的蓝色的新棉袄,然后那人就拍下了她最后的几张照片。
还有一张照片上是两位年迈的老人和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我。老人笑得很开心,我也笑得很开心。来大学报道前,我取回洗好的照片,烧了一张给他们。
我慢慢翻到最后一张,这是我的初中毕业照,我看着那笑着的女孩,她穿着白布裙,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也许她习惯了总是想转头看一看旁边的那个人。
十三岁的女孩开始喜欢一个人,毕业前她想去谢谢他如父如兄般给她的帮助,她想去告诉他,她已经喜欢他三年了。
“然后呢,告诉他以后呢,你要和他一起生活吗?他能和你一起生活吗?生命里曾有这些美好的记忆就很好了,不确定的事物会破坏许多美丽的自然的东西,那是没有必要去做的。”
我看着一群人中隔着的两个人,心里有些酸涩,这些年我常常会泛起这种酸楚,不过我也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也没有什么错,如果没有这么想,十五岁后的我不会活得如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和自足了,晦暗的敏感有时候更具有超越生命本身存在的力量,只要个体不借此堕落就好。
只是不经意的时候,身边的人那种蓬勃的生机,跳跃的欢快的气息还会刺激到我。于是,我就会溜到图书馆后的小山坡静坐,心想:“忘掉过去吧!如果有一个人,这时候来拉我去疯一场,我会和他走的。”可惜,没有人会来到这个小山坡后的桂花林,这里仍然是我一个人的小天地,就像隐藏在心里的云彩还不能展示给别人欣赏。
4.
“你们说,是不是自从外语系的马丽和她男朋友宣布毕业了就结婚后,大家的告白信件多了许多?”兰姐问道。
老五新新说:“不止呢,她们宿舍的黄莺儿已准备和我们班的许同学一同回老家了。”
“真的吗?他们留在N不好吗?许同学家远着呢。”
“许同学已经在老家找到工作了,黄莺儿可真勇敢!”
“可不是,这算闪恋吧,许是四月份还是五月份才向她表白,这真是真爱了吧?”
姐妹们还在议论着又有谁和谁分手了,谁和谁表白了,青春真得很好,怎么样都不算错。我继续读信,他说,快毕业了,不知道我们以后是否还能相见,所以他忍不住要把这些告诉我,只希望我能记住他,一个曾经喜欢过我的男孩。
我明白他的惆怅,他的伤心,还有他偶尔的开心和快乐,因为那些压抑的心情我也曾有过,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散,我也羡慕别人的勇气,就是这个男孩,我此时此刻好像也羡慕嫉妒他了,所以读完他的信,我流下了眼泪,为他,也为我自己。
但是我并不了解他,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不会向他倾诉我的过往,我不能安慰他的不安,就像当初的我一样,我什么也不会做,也不能做。我只会躺在这里想一想,如果他早两年,或者早一年告诉我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谁又能知道呢?
那么,我现在去找一找他,又会怎么样呢,初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许我们就该是两条不能同行的平行线,这些年来,我们悲喜未能相通,那么将来,我们就更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我的长发垂下来,撒在信纸上,我又想起了妈妈,后来的我,没有人来打,也习惯了去理发。但是再后来又为什么想留长发呢?因为实在是太寂寞了吧,想有个念想。不管是有个人来对我讲,你该去理一理头发了;还是会有一个人来对我说,真开心你能为我留长发。
我把信拆叠起来,又把影集收起来。六月,分别的也许不仅仅是人,也许还有曾经恍惚的岁月,我们都要和过去告别。我不要以后喜欢我的人也像我和他一样怯懦,我要重新聚积幸福的花香,我要快乐起来,然后遇到一个更快乐的人,他会对我说:“方小语,我喜欢你!我不会犹豫,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然后爱你,一直一直爱你至一辈子。”
再见,悲伤的过去。再见,悲伤的六月。我们都要去寻找属于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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