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静悄悄，白天的热浪早已退去，轻柔的晚风从窗户吹进来，余霞竟一点睡意都没有。虽然白天劳作了一天，有点累，但只要捧起书，所有的疲劳都会立即消失，好象书中有消疲散一样。她盘腿坐在木床边的竹床上，静静地看着书。此时，家人都已进入了梦乡。

她看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把这一页看完就睡吧。”她心里说。

“咚，咚”有人轻轻敲窗户玻璃的声音。余霞吓了一跳，往窗外一看，一个男人的头在窗口露着，仔细一看，是她初三的班主任黄老师。余霞又惊又喜，一边起身叫醒爸妈，一边开门请黄老师进来。

“余霞，你的中考成绩出来了。”黄老师还没进门，就说道。

“怎么样？”余霞感到胸膛内一颗心在剧烈跳动着，她不知黄老师这么晚来是好消息还是……

“离卫校分数线只差半分。”黄老师遗憾地说。“不过，可以去教育局查下卷子，看有没有可能改错试卷，或是算错分的。”

余霞为黄老师倒了杯水，听老师的话后，她的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棒。正巧瞥见父母眼底一闪而逝的微光，很快又黯淡下来，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谢谢黄老师，这么晚了，还辛苦跑来告诉我们。”余霞父母虽然很失望，但还是不停地对黄老师说着感谢的话。

“其他科就不要查了，只要查下数学就可以了。其他科的分都是蛮高的，语文虽然不是很高分，但是全校第二，第一是小英，比你多一分。数学就低了，只有69.5分。”黄老师说完，眼神里尽是遗憾和落寞。

“余霞，你中考就看数学了，发挥得好就好，不好就惨了。这叫成也数学，败也数学。”余霞想起数学老师的话。也不知为什么，一升到初三，余霞的数学就不稳定了，平时考试满分的有，59分的也有。

“明天我有事，不能带你去教育局，你请数学老师带你去，他就住在乡医院。而且查数学的试卷，他去更好。”黄老师微笑着说。

“好的。我明天早上去找数学老师。”余霞失望又有期待，她希望明天查出的结果是算错分改错试卷。

送走了黄老师，余霞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法入睡。心好似有把刀在割着一样痛！如果她多考0.5分，她就能上中专，就可以改变命运了，就可吃商品粮了，就可以有正式工作了，就可以跳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就不会让父母失望了。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中专、师范学校的录取分数线比重点高中还高，那个年代特别是农村初中毕业的学生学习成绩好的都报考中专或师范学校，都希望早点出来工作，吃商品粮）。

特别是父亲，在乡镇的一个厂里上班，还是厂长，厂里有个工人的女儿也是今年中考，平时成绩没余霞好，可是这次竟考上了中专，到时要请余霞父亲去吃喜酒。这让余霞父亲情何以堪。唉，余霞长叹一声！

第二天清早，余霞到乡医院找数学老师，请他带自己到教育局查数学分。查的结果是没有改错试卷，也没算错分。

余霞真以半分之差与中专失之交臂！

02

夏天的风带着一股热气吹过空中，余霞挑着一担麦子在树下歇脚，并把草帽抓在手中当扇子扇风。她拿麦子来和这个村子一户人家换面条。

一个身材高大，带着草帽走路有点缓慢的老人向余霞走来。

“邵老师好！”余霞喊那个老人。在这里碰到邵老师，余霞不奇怪，她知道这是邵老师夫人的娘家村子。邵老师是余霞初三的政治老师，曾经也是余霞爸妈的老师。

“哦，是余霞啊。”邵老师见到余霞很是高兴，“恭喜你！上了县高中的分数线了！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吧？”邵老师洪亮的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通知书是收到了，可是读高中是不可能的。”余霞表情很无奈，手 不停地弄着手中的草帽。

 “为什么？傻孩子，读高中好！多读三年书，再考个好的大学，多好！”邵老师脸带疑惑，十分不解。

“我知道，但是我爸不会让我去读高中的。”余霞满脸无奈又无助，勉强笑着说。

“为什么？别人没考上是没办法，你知道有多少人想用钱买进去读啊，一张通知书400元都有人买啊。进了县高中，就是一只脚踏进了大学门啊！”邵老师有点生气，又十分不解。

“我也知道，可是我爸真的没打算让我去读高中的。”余霞满脸苦恼，眉头紧锁。

余霞很清楚自己家中的情况，一是家里没有钱让她读书，弟妹要读书。自己和妹妹上初中每次开学报名时，爸妈都是问邻居借钱报名，如果没借到就去学校找校长，哀求晚交一个月的学费。

二是家里要人干活。余霞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家里农活忙时可以帮家里，不忙时，可去县里或是乡里做点小工，补贴下家用。

“你想不想上高中？”邵老师突然有点惊奇地问。

“想肯定想，只是……”余霞很无奈，不是自己想就可以的。她想读书，可是家中情况她比谁都清楚。

“那好！我去做做你爸的思想工作。”邵老师开心地好像在承诺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样。

“那谢谢邵老师。”余霞开心地说。余霞心中想上学的火焰好象被点燃了。

03

晚上，余霞一家人吃过晚饭，大家都在门口厅上乘凉，余霞在厨房洗碗，收拾厨房。

余霞爸躺在摇椅上闭着眼养神。那摇椅是由一块块竹片拼成的，形状是下面是平的，两边都有一条长长的扶手。上面一半是斜的靠背，没有栏杆。两边都有两根较粗的木棍子支撑着，靠近地的那头，两边还接了一条弧形的木条。这摇椅可坐可躺，还可以前后摇动，人躺在上面很舒服很惬意。

但余霞不怎么敢躺，除非摇椅后面有什么东西靠着，不然，她总是担心会倒翻过去。这摇椅有多少年的历史，余霞不知，反正从记事起，她就知道有这摇椅了，摇椅上的竹片就已经变成了棕褐色，有的地方还有点发黑，但却是光滑发亮的。她也不知那竹片喝过爸爸多少汗水，只有竹片自己知道。

余霞妈和弟妹坐在竹床上聊天。哥哥去找同伴借书去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马路那边向余霞家慢慢走来，一直走到余霞家门口，停住了脚步。

“余珍在不？”那人问道。

“邵老师。”余霞听到声音一看，真的是自己的也是爸爸的老师来了。

“哦，邵老师来了！”余珍很是吃惊，赶快从摇椅上起身，迎接邵老师。

余霞妹妹给邵老师上了茶。

余霞继续在厨房收拾着，也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谈话。她知道邵老师来的目的，有点不敢出去。她在想，如果父母知道邵老师来的目的，肯定会以为是自己请老师来做说客的。

其实，她内心很矛盾，她希望老师来做父母的思想工作，可又不想老师来。她想读书，可又知道家中情况。老师好意，那就让老师来吧。再说，爸妈还真没亲口当面和自己说过不让她读高中的事，只是她自己猜测是不可能的。

“珍啊，当年你读书时还是小孩子，现在孩子都可以上高中啦。真快啊。我也老啦。”邵老师笑说。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不过老师身体还是很健朗。”余珍笑说。他不知几十年没见的老师，突然到自己家来有什么事。

“余珍啊，我就开门见山吧，我今天来找你，想和你谈谈余霞上学的事。”邵老师说。

“哦。”余珍明白了。心说：怪不得。原来……

“我今天上午在路上碰到余霞，和孩子聊了几句，卫校差半分没考上，有点遗憾，不过她考上了县一中，也不错。三年后，考个好大学，比上卫校更好。”邵老师笑着说，声音洪亮有力，说完，他端起杯，喝了口茶。

“是啊，如果考上卫校了，户口转出去了，工作也有了，就算是在我们这乡医院也好，离家近。现在只能是遗憾了。上高中？不是不想让她去上，只是考虑了很多问题。”余珍眼里几许失望几许担忧。

“你说说什么问题，我帮你分析下。”邵老师微笑着，总是那种慈眉善目的样子。

“一，她的年龄不小，今年十七岁了，隔壁比她小半岁的女孩子都订婚了。她要是再读三年书，考上了还好，没考上，家里的家务和农活不会干，还成了书呆子，找婆家都难。万一，她在高中变了，谈恋爱了，那就更惨了。不如不读。”余珍细细说着他的考虑和担忧。

 “二，我在厂里上班，工资也不高，但又必须每天八小时在厂里忙，除了早晚帮点忙外，家里的事都是余霞妈一个人干。她妈身体又不好，余霞能帮几年就帮几年，以后出嫁了也就没办法了。家里真的需要一个帮手。”余珍有点无力感，很懊恼，觉得自己无用，不能让女儿好好地去读书。

……

邵老师听着余珍一条条的问题，然后做出了一条条的分析。

“一，以余霞的成绩加上她的努力，三年后肯定会考上大学的，她得知来不易的读书，她一定会珍惜。她考上了，就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不要小看女孩子读书。

……

余珍和邵老师说了很久，最后邵老师走时，余珍答应老师说：“好，我再考虑考虑。我也想娃多读点书。”

余霞和父母一起送走了邵老师。她的心里对自己读书没有什么希望，虽然邵老师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她还是自己把那火焰灭了。

04

上午十一点多，夏天的太阳火辣火辣的，像烙铁一样炙烤着大地，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树叶呆若木鸡一样动都不动。余霞从地里干活回家，路过村南头，就想到余芳家中看看余芳在不在，问余芳一点事。

“余芳，在不？”余霞在门口问。大门开着，但不见有人在屋里样。

“谁啊？芳不在家。”一个高高的戴着眼镜的男子从房间走出来。

“你是余晓哥哥吧？我是余霞。芳不在家啊？”余霞有点夫望。余晓是余芳的哥哥，正在上大学。

“对，去外婆家了。你是余霞？你的文笔很不错哦！听我妈说，你成绩很好，很会读书。要是芳有那么好就好。”余晓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笑说。

“我的文笔不错？你怎么知道？你看过我写的东西。”余霞一头雾水，自己没有写什么给芳啊，更没有在报纸或是什么地方写过什么东西，他怎么知道我的文笔不错。

“我看了你写给余小华的信。”余晓笑说，“不好意思，无意中看到的。余小华上学期住我这里，你的信在抽屉里，我不知是谁的，就拆开看了。”

“哦。也没什么。”余霞笑说。她想起来，余小华是余晓的堂弟，本来是在县里读书，后来初三时，不知什么原因，来乡下读了，但有点不好好学习，余霞就给他写了封信，劝他好好学习。

“听说你只差半分就可以上卫校了，好可惜。不过考上县重点也不错，好好读三年，考个好的大学，比上卫校强！”余晓鼓励着余霞。

“不希望了，我爸没打算让我读高中的。”余霞说。说得很肯定。

“你爸和你说了？考上了不读，多可惜！我去做做叔叔的工作。”余晓不相信，又十分不解。

“你？去做也没用。那天晚上邵老师也来做工作了。我爸只是说再考虑考虑。”余霞摇头说。她真的不抱希望了，那火焰她都灭了。

“为什么不试试。我很欣赏你！不去读很可惜！我相信我能说服叔叔！”余晓不服输地说，他坚信自己能说服余霞父亲。

“反正我是觉得没希望。”余霞放弃一切，摇着头说，虽然嘴上余霞这么说，可是在内心她又有点希望余晓去和父亲说说。她真的很想去读书！

余晓不止是说说而已，两天后的晚上，他真的来到了余霞家，晚上八点就来了，聊到晚上十二点才走，四个小时。

余霞不知余晓和父亲聊了什么内容。只知道，他们的谈话有时很激烈，有时很平和。当余晓起身说走时，余珍也起身送侄子。结果送了好久也没回来。

“肯定有个话题没说完，又在半路停下来说了。”余霞心里说。

接下来的时间，父亲象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没有说不让余霞读书，也没说让余霞读书。

在余晓来找余霞父亲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余霞初三的班主任黄老师又来余霞家了，也是劝余霞父亲让余霞去读高中的事，说考上了不读很可惜，相信余霞三年后会考上大学的。

“肯定是邵老师和黄老师说的。”余霞心里说。不然黄老师不知这事的。唉，看样子，很多人都会为自己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而不能去读而可惜了。

“千万不要再来人了，不然爸爸会受不了的。”余霞心里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不该告诉他们父亲没打算让我上高中的事。我给父亲出难题了！我让父亲进退两难了。”

余霞心里懊悔不已，可是心里那团想去上学的火焰正在越烧越旺着！

05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大家都在门口厅上乘凉。

“爸，让姐姐去读高中吧。我在家里干活，多干点就可以了。”余平说。余平比余霞小一岁半，也是今年初中毕业，但成绩比余霞稍差点，只考上了区高中，要到好远的地方去读，自然她是不可能去读高中的。其实要说聪明或是能力是余平略胜余霞的，但余霞比余平勤奋努力。

每天晚上，余平睡着了，余霞还在做作业，每天早上，总是余霞喊余平起床。周六日，余霞除了做家务，有时间就看书，做作业。而余平有时间会偷偷地跑出去和邻居家的女孩跳绳跳皮筋踢键子等。

“爸，要不我不读书了，反正我也读不上去。让姐姐去读书。我在家干活，还能省点学费。”刚上初一的大弟弟说。

“你不读书？出来干苦力，你不怕？”妈妈看着儿子那矮小的还没发育全的身子说。“最起码也要初中毕业！

“让大妹去读高中吧。我结婚还早着呢。大家一起努力，总会过去的。”哥哥说。

父亲余珍躺在那个古老的摇椅上没有出声。此时，他的心里也许正在翻江倒海般汹涌着，也许，他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也可以不读书。”小学没有毕业的小弟弟说。

“你不读书有什么用？你不读书能帮到家里什么？”余霞说小弟。兄妹都这样说，令余霞很感动，哪怕自己不读书。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出声。

离开学报道的日子没有几天了。

“小霞，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去读高中？”父亲问余霞。

“嗯。”余霞点点头。是的。她想读书。一开始她死了心，知道没希望。可是慢慢地，当越来越多的人为她读书的事在游说父亲时，她内心那团想读书的火焰亮了又灭了，灭了又点燃了，现在那火燃烧得正旺呢！

如果不是现实所逼，她都不愿报考卫校，她想读高中，想上大学，学更多的东西，做更好的梦！她可不想像同学那样，卫校一毕业就结婚生子。虽然这样未必不好，但她的梦在远方。

父亲没说什么。这段时间父母内心很不好受，晚上俩人总要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好久，沉默好久。然后是一阵叹息！前天，母亲开口了：“还是让她去读书吧！她想书读！”

“唉，如今这么多人都来做工作，我还不让女儿去读高中，别人会怎么看我这个做父亲的？别人会理解我的难处吗？不会！”父亲叹息一声，又点燃了一支烟，烟灰缸里快堆满烟头了。

“别抽了，你已经抽了很多支了。医生都跟你说过，要少抽烟。”母亲关心又无奈地说。

父亲没做声，思绪随着眼前的烟雾飘着。突然，他掐灭了未抽完的半支烟，似是想的事情有了结果一样。

离学校开学报道的前一天，父亲把余霞的“录取通知书”和报名费交给了余霞。余霞接过“通知书”和一百四十八元的报名费。流出了眼泪！她不知这是高兴的泪还是难过的泪！

泪眼朦胧中，余霞仿佛看到前方一扇大学的校门打开了，她开心地走进了校门，然而一转身，她看到了父母和兄妹正弓着身在地里辛苦地劳作！天空中，那轮火一样的圆球，在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地里的庄稼绿油油，正顽强地迎着那圆球生长着！

无戒365日更挑战营 第03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