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者:凤栖
【一】
你看到我的镜子了吗?它丢了。
适安这些天没日没夜地下着大雨,苏挽端了把矮凳坐在县衙门口,无所事事地看着空荡荡的街口。连日的大雨,总觉得骨头都要懒化了。
这样坐了大半天,实在无趣,苏挽起身抄起矮凳就往回走,走了两步,头上就被滴了水,她往上看,顶上果然破了个洞,虽不大,但是久了着实麻烦。县衙年久失修,大大小小的洞实在不少。等雨小了就去补上好了,她想着。官阁顶棚绘着的三十六仙鹤朝日图活灵活现,她看了一会,又发了好一阵子的呆,脑海里浮现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执笔正在描绘些什么,等她努力去看的时候那手那画就如涟漪一般慢慢碎了。
苏挽皱皱眉,在适安的这些日子,她的脑海里时常会浮现一些画面,凌乱而无序,但是却有着强烈的熟悉感,这是她的记忆,却仿佛他人的人生。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大抵就是如此。
等到云开雾散,连日的雨天终于过去,县令白离忍便叫了她去,县令一直是个不安于室的主,下雨的那些日子苏眉就没有见过他的人影儿,待雨停了就不知他又从哪里蹦哒回来,苏挽见怪不怪,适安在白离忍上任之前就长期没有县令,适安的百姓也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规矩,县衙倒是形同虚设。
白离忍先是灌了两大壶茶水,才慢悠悠地拉长声音道:“你猜我出去一趟发现了什么!有地方闹鬼哦!”
“苏挽……”
“闭嘴。”
来来回回几次哭诉无果之后,县令白离忍嘴里絮絮叨叨:“你既不原谅我,便让我就此去了吧!”说着就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白绫往脖子上套。
苏挽在旁边冷眼看着,看他使劲把头往圈里钻,但是圈围的太小,他怎么也钻不进去。又是几番尝试之后,白离忍转头看向苏挽,苏挽虽是一身捕快打扮,但是弯眉秀目,挺鼻樱唇。她抱剑笑望,眼里仿佛蓄了一汪秋水,白离忍愣了一下,半响才道:“罢了罢了,既然天意不让我去,我便下来了吧。”说着便要踏凳子下来。“等等。”苏挽说。
白离忍瞧着她一步步走近,脚尖轻点也站在了矮凳上,她昂起头,脖颈白皙如雪,细腻如脂,她似乎要将白绫解开,但是手里的剑让她的动作不那么灵活,鬼使神差的,白离忍接过她手中的剑,苏挽垂首对他一笑,手指蹁跹灵巧的仿佛两只蝴蝶。就该是这样的,白离忍心里想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苏挽先是解开了白绫,然后再系上,打的节倒是好看的紧,话却不那么好听:“好了,现在您可以去了。”她扭头看向白离忍。
他两挨得很近,她能清楚的看到白离忍入鬓的长眉,含情的凤目,高挺的的鼻子下面是薄削的嘴唇,它总是翘起来,显得桀骜不驯。
苏挽相信,每个人都有他的过去,他过去的经历组成他现在的这个人。从每个人的举手投足之间,她能知道他的过去,但是白离忍对她来说像是个谜,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的一瞬间,所有画面都远去,只有一少年锦衣华服打马而来,仿若故人。
白离忍一动不动,只是一双眸子盯着她。
苏挽跳下矮凳,道:“大人您的结我已经打好了,迟些回来我给您收尸。”说完拍拍手就要走。
“别别别。”白离忍也赶紧跳下矮凳,“我不就是把女鬼吓走了吗,我们今晚再去就是,何必真让我以死谢罪。”
苏挽想着就来气,哪里是他吓走的女鬼,女鬼根本就是被他放跑的。适安这些天传闹鬼,刚来适安当县令的白离忍自然要做些事来打响名头,捉鬼的捕快都做好了埋伏,偏偏他这个县令要来凑热闹,包围圈就这么多了个口子,苏挽离得远,眼睁睁看着女鬼逃向白离忍那里,别说捉鬼了,就看着女鬼向他那里跑,白离忍都能一翻白眼昏死过去。这不,等白离忍醒了,看见苏挽和捕快们的脸色,他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苏挽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翌日晚上,捉鬼行动出奇的顺利。苏挽将自己的任务交给了其他捕快,自己亲自守着白离忍,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便有捕快来禀,说是女鬼已经捉到了。白离忍一听,叫嚣着也要去看,苏挽正要同意,一旁就有捕快冷言冷语道:“大人您还是不要去看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吓的四仰八叉呢。”苏挽皱眉,再怎么说白离忍也是县令,这句话未免太不尊敬,张口正要训斥,就听白离忍悠悠开口:“向来只闻县令审案子,倒没听过捕快审案子的理。”
他掸掸衣袖,凤目斜斜望去,说话的捕快被这目光一扫,浑身一凛,后背出来一身冷汗,再不敢言。
苏挽不信鬼神,自然不怕所谓的女鬼,然而白离忍的表现就有些出人意料了。昨晚才被女鬼吓晕过去的人,怎么今天就如此淡定,显得游刃有余?她看向蹲在女鬼面前的白离忍,他此时正在用手拨弄女鬼的头帘,厚厚的头帘将女鬼的脸遮的严严实实。旁边有好几个捕快分别制住女鬼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只是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长得倒不赖!”白离忍突然一拍手,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指着女鬼的脸给苏挽看:“瞧,倒是个不逊于你的美人。”苏挽忽略他话里的不正经,定睛瞧去,“女鬼”生的白净,脸上的污秽被帕子擦去之后,露出本来姣好的面容,一双柳叶眉,杏仁大眼,唇不点自朱,倒真真是个美人。
捕快们就炸了锅,都要去看。白离忍此时站起身来,除了苏挽再没人注意他,苏挽见他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又好像受到了更大的打击,身子明显的晃了晃,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都围着作甚。”苏挽娇喝一声,“把她投入牢里,明日提审。”这时那些捕快才恹恹离去,捉着的“女鬼”居然如此貌美多娇,自然少不了他们一番议论。
“女鬼”身上是一袭红色,在夜色里十分显眼,苏挽却只觉得眼熟,再加上是个女子,苏挽就亲自提着她,本来以为她怎么着也要闹一番,结果被苏挽捉着之后,她竟变得十分安静,走路姿势也是袅袅婷婷,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苏挽若不是见过她疯癫的模样,只怕也以为抓错了人。正在出神的时候,女鬼突然凑上来,冷不丁把苏挽吓了一跳,却见女鬼形状姣好的唇一开一合:“你见过我的镜子吗?”
镜子?
次日升堂的时候,无论县令白离忍询问些什么,“女鬼”都不发一言,只是手里抱着个昨日苏挽给的雕花海棠圆铜镜,倒也不是打扮自己,只是双目含春地望着镜子里的人,那眼里的情意满满的都要溢出来。
白离忍手撑着头看了一会儿,知道这样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干脆走下堂询问苏挽。昨日被抓的时候她手里还没有镜子,怎么今日就有了。
苏挽道:“昨日她问我有没有见到她的镜子,我便以为她要梳妆打扮,结果取了镜子给她之后,她就不撒手了。”白离忍转过头又去瞧那个“女鬼”。
今日“女鬼”换了一袭囚衣打扮,虽然依旧蓬头垢面,但是隐约可见女子的窈窕身段,气质出众,倒也不像蓬门小户出来的。
本来以为今天的事就要不了了之,很快便有几个捕快上前,苏挽看白离忍接过捕快呈上来的东西,含蓄一笑。他翻看着手里的纸张,和她说起话来:“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女鬼的事可能不归我们管。”
苏挽疑惑地望着他,白离忍倒是很受用这个目光,解释的极为清楚:“这女鬼之前穿的可是京城时兴的锦缎铺子锦绣坊的嫁衣,瞧。”他说着捻起一段红色布料,“这种双面绣法只有他们坊可以做得出来。”
苏挽顺着看去,果然随着他手的动作,一面显示出盛开的牡丹花样,他手指轻动,随着光线的缓缓流动,一面又是待飞的凤凰模样。
见苏挽一脸的跃跃欲试,白离忍心情很好,薄唇轻轻上扬,凤目满是柔和。他将那布料递给她,见她接过翻来覆去地看,忍俊不禁。一直看到她玩腻了,才顺手接过来,又将手里握着的纸卷递给她,上面明明白白记了一些失踪的人的名姓,而刚成亲就失踪的人更是被画了个圈,白离忍对捕快吩咐道:“去查这些人,如果运气好的话这事就不归我们管了。”原来那些都是京城失踪的人的名姓,京城人口虽然多,但是有钱有权可以用得起这种嫁衣的人不多,而成亲那天失踪的人,更是不多了。
“这么说,这个女子可能是从京城是被拐卖来的?”原来她只是一个可怜人,在成亲当天被掳走,又流落至适安,一路颠簸而来却又被当成“女鬼”。苏挽心中不禁同情起这个“女鬼”来。
“也许吧。”白离忍说着,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眼里隐约有水光潋滟,“退堂吧。”
接下来的一些天里,苏挽都和女子在一起,因为女子还没有名姓,苏挽便称她苏镜,实在是苏镜她太喜欢镜子,这些天里除了镜子什么也不要,吃饭也是苏挽一勺一勺地喂。本来苏挽还想和她同住,但是白离忍反问道:“你确定要和一个没有心智的在一起?”她这才打消了这个想法。
苏挽原本也是白离忍路上捡回来的,对这个同样没有朋友家人的女子自然很是同情。白离忍见她和这个女子如此投缘,也就默许了女子留下来。多一个人也是多,多两个人也是多,他并不在意。
下午的时候白离忍敲响了她的房门。
“晚上我登台,你可来看?”白离忍道。
苏挽一愣,县令还要登什么台?
半月悬空,几星点缀,略有云雾飘摇。苏挽此时一身男装打扮,在莺莺燕燕环绕之中显得十分的不自在。白离忍走了以后,着人送了一套男装过来,又告诉她去一个叫“易红阁”的地方,当时那婢女的表情很是古怪,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对她行个礼就下去了,苏挽也只当无事。现在来了易红阁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青楼!
苏挽只想拿东西遮住自己的脸。奈何老鸨太热情,姑娘们更是热情,温软的身子凑过来让她想推都不行,好不容易听到楼下有乐声传来,这时有姑娘似乎看到了她疑惑的表情,对她道:“公子第一次来吗?”说罢掩嘴娇笑,纤纤玉指指着楼下,此时纱帘缓缓拉开,有两个人先后登台。“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隔三差五的就来我们阁唱戏,样貌不俗,这唱功也是一顶一。”
灯影绰绰,小生和花旦的戏服花哨缭乱人眼。
戏台上,小生身着白色戏服,手握折扇,脸上勾眉画眼,苏挽没见过白离忍唱戏的模样,这时一看,倒是十足俊秀,身边的刺杀旦立在他身边,彩衣翩跹,等苏挽的视线移到他脸上,心里便是一突,这个人,才是白离忍!上挑的凤目光华流转,苏挽从未见过比那双眼睛更美的双眼。
苏挽没看过戏,所以根本看不出来唱的好坏,只是看有人鼓掌叫好,她才从戏里反应过来。台上的刺杀旦躺在地上,小生跪倒在他身边,这场戏就这样在小生的悲声唱白中落幕了。戏里说的是一个富家公子和一个来刺杀他的女子的事,女子没有刺杀他反而对他心生爱意,公子却冷眼相对,直到女子自尽而亡,富家公子才体会到自己对女子的感情,可这时已经迟了,一切终究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可望而不可得。
苏挽定定地看着台上着彩衣的白离忍,他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过去,她越发的好奇起来。
散了场,白离忍被女子们簇拥而来,看到苏挽被各色女子缠住不放,苦恼的样子,他倒是一乐,挥挥手让姑娘们都退下了,才一撩袍角坐下,调笑道:“你倒是魅力不俗。”
苏挽回瞪他一眼,不说话。白离忍倒是笑了,眸子闪亮:“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苏挽摇摇头。
白离忍但笑不语。
这时牙台上又热闹起来,几个龟奴在牙台上用竹子垒了高楼,最高处放了朵灼灼其华的牡丹。苏挽第一次来这里,自然对什么都好奇,一直到高楼搭好放了牡丹才移开眼。
白离忍对她眨眼睛,勾眉画眼的脸上满是滑稽,“想要吗?”
未等苏挽开口,白离忍已经从二楼的窗台翻身跃下,脚尖轻点借助竹梯使力,稍稍提气,几步他便跃上楼的最高处,苏挽屏住呼吸看着他,见他安全无虞地摘完花才松了口气,这时白离忍对她回首一笑,宽大的袍袖灌了风,烈烈飞舞,乌发如缎,他精致绝美的脸上带着张扬的笑意。苏挽只觉得心里露跳一拍。
接下来的事苏挽记不太清,只记得他们在奔跑,身后追着一群青楼的守卫,苏挽抬起手轻触鬓间,那朵牡丹正插在她的鬓间,灼灼其华。
“明天见。”白离忍把她送到门口,眼底含笑。
苏挽本来想说好的,但是开口却是问:“他们为什么追我们不放?”只是摘朵花而已,这花既然摆在那里,很明显就是任人采撷的。
白离忍眼里满是促狭,见她羞红了脸,才意识到这样看着女子是不合礼的,别开脸轻咳一声,“那是青楼的摘花活动,只有摘到花的客人才有资格成为今晚开苞女子的入幕之宾。”他说完,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话里有不对的地方,垂下头就见苏挽已经拔出了剑,指着他的胸口,“滚!”
白离忍当机立断,逃走再说。边跑边喊,“我不是带你跑了吗!”
苏挽哪里听得进他的解释,气冲冲地推开门,一开门却被门口立着的人吓了一跳,有人一头长发凌乱的披在身前。听到响声,那人缓缓抬起头,眸子红的仿佛滴血,瞪着她。
苏挽认出了她,唤道:“苏镜?”
“锦衣郎,何其薄幸……”苏镜没有理睬她,反而喃喃自语道。接着她就向苏挽冲过去,长指甲削的极为尖利,苏挽避让不及,脸上就被抓了一道小口。
苏镜一招得手并没有停下,反而双手就像蛇一样缠上了苏挽的脖颈,她掐着苏挽的脖子,嘴唇贴在苏挽耳朵边上,呼吸出来的热气却让苏挽如坠冰窟,“锦衣郎,何其薄幸啊!”她说。她的手缓缓收紧,似乎想要掐死苏挽。
苏挽反手持剑,手上使力,用剑柄敲晕了她。
“晕了?”这时门口出现了白离忍的身影。
“恩。”苏挽垂下眼,手指下意识的想要遮住自己脸上的伤。
白离忍大跨步进来,先是看了一眼苏挽,才蹲下身查看苏镜的双手和指甲,“和之前那具尸体留下来的印记一样。”
原来之前适安连日连夜的雨水冲出来一具无名棺材,这件事惊动了官府,官府派人开棺后发现里面有一具无名男尸,死者死的时间不久,所以尸身并没有腐烂,而他的脖子上就有女人的指甲印。原本只是对这个“女鬼”心存怀疑,这时倒是坐实了罪名。
“把她押进大牢。”白离忍说。
苏挽应了一声,这时白离忍抓住她的手,仔细瞧了瞧她,道:“我等会拿瓶去脖子上淤痕的药给你。”说完用手指勾起她的脸,“恩,幸好脸没有伤到。”
苏挽楞了一下,看着他。
“这里,也没有伤吗?”她说,声音发抖,手划过脸上还隐隐作痛的地方。
白离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光滑如白瓷。”
苏挽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却不平静,刚刚她明明通过苏镜丢在地上的镜子看了一眼,脸上有一道口子,怎么现在白离忍却说没有?她失魂落魄的走出去,路上撞到一个捕快,在院子周围早就布下了一些捕快,这时他们出来也不稀奇。苏挽停下来,问他:“我脸上有伤吗?”捕快莫名其妙:“头儿,你的脸上一点伤也没有啊。”
他们看不见吗?为什么她的脸上明明有一道口子,所有人却告诉她,你的脸上没有一点伤?
“咯咯,你可不准离开我。”有一道声音穿透浓雾传过来。
这时有一道温暖柔软的身体靠到她的身上,温暖的身体渐渐缓解了她的冰冷,她动了动眼睛,四周的浓雾都缓缓散去,她看到有个穿绿衫的女子挽着她的胳膊,她的脸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她摇曳的步摇,乌发如墨。
“妹妹。”那个女子轻唤她,转头看向她。
苏镜!苏挽大吃一惊,这张脸,分明就是苏镜的脸!
“过来。”那个女子先站起身,起身的动作都是十分的妖娆美丽,鬓发如云,腰肢轻盈如柳枝,她向苏挽伸手,手指纤纤如青葱。苏挽没有弄懂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手却不受控制的伸了过去,女子轻轻握住,然后拉住她走向梳洗台,梳洗台上面放了一面镜子,女子照着镜子对她说:“你看,我们就是对方的一面镜子。”苏挽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镜子中的人,一张是苏镜的脸,另一张,还是苏镜!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我们两个永远都不要分开。”那个女子轻启唇舌,手指轻抚她的五官,“我们两一起出生,一起长大,谁也分不开我们。”
苏挽体会到了这具身体的动容,“苏挽”开口道:“姐姐,无论是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苏挽明白了,她现在是在苏镜的身体里,经历着苏镜的一切。原来苏镜是有个双生子姐姐的。可是为什么她却沦落成了女鬼?为什么最后还杀了人?她的姐姐呢?她越发不明白。
仿佛知道她的疑惑,苏挽身体周围又渐起一团浓雾,浓雾遮挡了她所有的视线,只剩下苏镜姐姐的嘴唇一开一合:“我们永远不分开。”
“在下适安李行止,敢问小姐芳名?”一道低沉优雅的男音传来。
苏挽此时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角色里,她仿佛就是苏镜,正在体会她的人生。
那日她陪姐姐出去游玩,有人捡到了姐姐的香囊,一路尾随,好不容易搭上话,却被姐姐误认为登徒子,扬手就是一个巴掌,那人却是好教养,不但不怒,反而双手奉上姐姐的香囊。姐姐明白过来,羞红了脸颊。
至此姐姐就经常和那人约着出去踏青,更有趣的是,在一个老婆婆的摊子前,姐姐无意中笑着说,我记得小时候曾在这里买过一个同心结,那个男子居然一脸惊讶,他急急忙忙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可是这个?”原来同心结从来只一对一对地卖,那日他们一同看上一个,各自买下,那个老婆婆却以为他们定了娃娃亲,说了许多福话,还送了她一个香囊。虽然香囊她并没有带在身上,但是她记得在这发生的一切。
她完全沉沦,一颗真心都交付给他。苏镜作为妹妹一直只是一个旁观者,苏挽能真切地体会到,虽然苏镜是不舍的,但是她却也是真心为姐姐好。
那她为什么会杀了她姐姐心爱的人?是因为男子背叛了他的姐姐吗?她想到苏镜之前掐着她的脖子字字泣血地说:“锦衣郎,何其薄幸。”心中便了解了一二。
接下来就没有画面了,苏挽醒了过来。她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苏镜的姐姐,或者说安昭景的姐姐。
“在下适安李行止,敢问小姐芳名?”
“柳县安昭景。”
“不准去。”白离忍的语气坚决。
“为什么?你不对她为什么杀人好奇吗?”
“杀人便是杀了,有什么好奇。”白离忍嗤之以鼻,眼光斜着看向她,“一个梦而已,你真以为能代表什么了?”更别说,还只是一个疯子。白离忍正准备接着说,就见苏挽已经垂下了头,有几缕碎发也垂下来,似乎深受打击的模样。白离忍怔住了。
“我就要去。”苏挽突然抬起头,目光直视白离忍,眼中坚定。她想要知道苏镜的过去,因为苏镜和她一样,都是没有记忆的人。她总觉得,那个梦并不是白做的,她和那个梦之间有什么关联,一定有。
白离忍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苏挽先是去牢里看了安昭景,安昭景窝在一隅,听到她的脚步声,疯狂的扑过来,对她叫:“你看到我的镜子了吗?它丢了。”说着眼下就划下两行泪,美人垂泪,苏挽更是心里难过。想知道真相的想法更加确定。
第二日苏挽就打马去了相邻的柳县,一踏上柳县的土地,苏挽明显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她说不上来,走入城镇,这种感觉更是强烈,柳县不比适安富裕,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看到的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对,全部。从年过六旬的老妪到垂髫的孩童,脸上都是明媚的笑容,苏挽能感受到这种笑容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她惊讶的环视了一圈,直到有一个人撞到了她。
“哎呀,对不起大姐姐!”
苏挽习过武,被一个孩子撞到自然没什么事,倒是那个孩子诚挚的道了歉,等看清苏挽的脸,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更是主动签上她的手,“姐姐也是‘人魅’呀”。笑弯了眼睛。
苏挽一脸茫然,这时候不属于她记忆的东西再次扑面而来,那是一个男孩子,从出生到长大,最后和面前这个男孩子的面容重叠。这是他的记忆?她又是怎么看到的?
更可怕的是,她看到的这个男孩子,根本不是人!苏挽的脸上有冷汗滴下来,她明明看到,这个孩子的记忆里,他的出生是因为有人“需要”他,所以他凭空出现。一家同时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这原本是不可思议的事,却在这里变成再平凡不过的事。
苏挽惊恐地甩开这个男孩子的手,男孩子的旁边,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同样也在看着她,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举目四望,基本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模一样的人,只有她独自一人,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男孩子并没有被甩开的不满,反而歪着头看着她,“好奇怪呢,姐姐的记忆我看不到。”说完他凑近苏挽,“姐姐看到我的记忆了吗?”
苏挽已经要崩溃了,她身体发抖,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叫安昭景的女人,却好像知道了她自己是谁,她极力抗拒,咬着牙,仿佛这样就能让她成为“苏挽”这个人,而不是与他们一般的“人魅”。
她的异样使得四周的人都围上前,苏挽本就低着头,四周的阴影靠近她仿佛要把她淹没,她的牙齿也不住地打战,指甲都要陷进头皮里,这时有马蹄声传来,将黑暗狠狠撕出个口子,苏挽泪眼朦胧的抬头,白离忍策马而来,披星戴月却遮不住一身风华,他轻声唤她:“苏挽。”
苏挽泪水横流,心里却的那只小鹿更是激烈的撞击着心房,疼却也欣喜着。
“抱歉,我瞒了你。”客栈里,白离忍说。
“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你是“人魅”这件事,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了,因为‘需要’你的人,就是我。”
“我曾经爱过一个姑娘,记得你看过的那场戏吗?她是来刺杀我的,却爱上了我……最后她死在我怀里。”
“我悔不当初,失去她之后才越发思念她。”他顿了顿,看向苏挽,“这时候你出现了。”
“我以为你就是她,但是后来我发现你不是。我离开柳州,你的记忆也随着离开柳州而越发模糊,甚至不记得你是谁。我曾经想过,你既然不记得你是谁,那么你就是她。”
“可是,你就是你,怎么能变成别人呢。”白离忍说着,眼泪从眼角滑落,像是一颗珍珠滑落。这时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凄厉而悲伤。
“在抓到‘女鬼’ 的那一刻,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和你一样的气息。我不想你和她太过接近,但是后来你并没有异样,我便觉得不对。”
“我骗你她是京都人士,其实那嫁衣柳县也有,或者说更精致,当年那个姑娘就是穿那一身嫁衣扑到我怀里。”白离忍的脸上浮现怀念之色。
“之后那位公子的尸体被冲出来,疑惑之下我去调查那个“女鬼”的身份,她确实不是“人魅”,但是她的姐妹是,所以她身上也有着“人魅”的气息。你的那个梦,估计是妹妹安昭景的记忆吧。而我们抓到的“女鬼”才是姐姐安昭锦。”
“安昭锦当初用“人魅”的身份接近那个李家公子,却不信那公子的真心,误以为她喜欢的是她妹妹安昭景。可是“人魅”是因着人的“需要”才存在,在安昭锦把一腔真心全交付出去的时候,她妹妹就再也不存在了。”
“安昭锦杀了她的心上人,却也失去了自己的姐妹。刺激着就疯了。”他说完“女鬼”姐妹的事就停住,看向苏挽。
他是在和苏挽解释。
“你是“人魅”,可是你也是苏挽。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苏挽。”
“苏挽,我需要你。留在我身边好吗?”
柳县多山,是以人气鬼气不得出,盘盘焉囷囷焉,遇人所求,化之为形,谓之“人魅”也;“人魅”者,多心性纯良,求者贰心,则“人魅”者灭。庆历二十三年,有不轨者妄图天下,喜帝大怒,诛尽天下“人魅”者。
——《柳县县志》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