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找着了,就喜欢的把它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路加福音15.1.7》
1
自打入伏,村上的政策就有了变化,其中有那么一条,“凡本村庄稼户在本村养殖山羊,每只一次性补助一百七十元"。看到这儿,羊倌儿就知道自己的手指头有点不够用了,他合计着自己那一百头羊——不多不少一百头羊——到底是搞不清楚,索性一拍屁股:
“反正不是个小数目!”
他这么想着,嘭嘭嘭敲响书记家的铁门。
看着桌上的红头文件,书记心里头三分快活七分发愁,喜的是上头扶植东山羊养殖的款子批下来了,愁的是村里头两千只羊的养殖规模还不见踪影。
"两千头羊!"那是书记在上级机关夸下的海口,“兴许当时也就随口一说。”书记马后炮式地安慰自己。可谁又能料到上头较真儿起来?
巡视组转眼就到,死活要赶在前头凑出两千头羊!书记狠狠的把文件摔在桌上,这才回过头听到砰砰的敲门声,他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羊倌来了!那小混蛋因为补贴的事情已经来过七次,虽说凭着滴水不漏的官腔,书记总能让羊倌无功而返,但后者也并不就此示弱,他总得蹭上一顿中饭才肯走。
就这么想着,书记的心情倒好起来,他羊倌可不圈着百十头羊?虽然离两千头还有些距离,但这就像是花岗岩撬开了一道缝,方法总会有的,书记现在决定要好好见一见这个羊倌。
所以当羊倌第七次站在自家院子里的时候,感受到了书记一反常态的友好。
书记家的院子建在山梁子上,门口就是”村村通”打的水泥路面。从山梁到河谷滩,这中间十多里山路是羊倌酒足饭饱之后要赶的行程。
现在,他满脑子都还是书记家的肉味儿。在此之前,羊倌只知道喝酒醉人;到这之后,羊倌才明白,吃肉也会醉,他吃了书记家的猪蹄炖藕,他也吃了书记家的土豆牛肉,当书记的婆娘又盛给他一碗老母鸡炖山药的时候,羊倌彻底慌了心思,他强忍着洋溢的香气,谨慎地开口:
“羊倌儿可能帮上忙?” ,
书记笑一笑,只管朝羊倌的搪瓷钵子里添肉添汤。
“肉咋能是白吃的玩意儿?”
书记笑一笑,直夸羊倌聪明,。
这时候羊倌就知道自己已经吃肉吃醉了!酒喝多了会醉,肉吃多了自然也要醉,否则,怎么连书记也夸他羊倌儿聪明?
想到这里,羊倌感到得意,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吃肉会吃肉,吃醉了肉!他知道很多人往往已经吃醉了肉,自己却不知道。
而他羊倌现在十分清楚这一点!桌子对面这个干瘪老头,云梦村党支部书记,羊倌瞧也不用瞧就知道他接下来的花花肠子弯弯绕。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羊倌很乐意这么着,因为只要看见书记一满脸堆着褶子的笑,羊倌就知道政府补贴的事情妥当了。
书记端一碗凉水站在院子里张望对面阳坡,虽说两道山梁子之间直线距离不过一里地,但山高谷深,你若想去到对面,必先下河滩,趟过水,再爬上阳坡:少说也得七八里山路。
书记估摸羊馆儿还在下山,不大着急,便拿水漱口,尽力除掉几颗大牙豁里的肉筋。他操纵舌头千方百计想要够着,终于在即将倦怠之际成功。显然书记很兴奋,现在他专心的搜索羊倌的位置——
下到山谷,整条河都照在淡紫色的阴影当中,温度低了不少。羊倌在河边歇了脚,看一眼山尖上探半张脸上的太阳,身上热汗再遭河道里阴风一吹,肚里的肉醉先醒了一半。
他索性掬一捧水洗脸提神。瞧见那水泛黄,想必上游刚遭了暴雨!他皱起眉头,再加上凉风撩起冷汗,终于骂起来:
“狗日的书记!”
他就势撂了肩上的挑子,那是书记交给他的大布袋,里头塞几摞灰白涤纶布。羊倌淌过河走出几丈远,才又忿忿拾起挑子,往南坡爬。
他琢磨了一路也不明白这些破布的用处,他只记得书记抱着破布条子跳进来又跑过去,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有了还留着尿迹的白床单,松松垮垮的白窗帘。
这些东西一股脑打包,倒也不十分重,羊倌眼跟前已经爬上半山腰,他停下来瞧一瞧,听到身后叽里呱啦的声音:
“叽里咕噜呱啦!”
这时候站在路牙子上的书记终于能够看到羊馆儿了,他扯起嗓子冲南坡嚷过去:
"叽里咕噜呱啦?"
好一会儿才听到羊馆儿的回音儿:
"叽里咕噜呱啦!"
书记很高兴,他看见自己的奇思妙想正在被羊倌一点点建造:那是一处平缓的草场坡,透露出油亮肥沃的草色,羊倌穿梭其中,把每一块裁切妥帖的麻布,扎在灌木之间。
远望过去,羊倌儿乌黢巴黑,就成了一根火柴棍,一只大蚂蚁,不多时候他就已经扎出一大片灰白斑驳的情形。书记嘴里咕噜一口凉水,边看着山沟对面草场坡上的变化:
一团一团毛茸茸的白色在草坡上繁衍,山风撕扯之下像极了笨头笨脑的羊群。这时候,书记涮洗口腔完毕,便在嘴里咕噜着漱口水,连带牙缝里剔下来的残余肉丝,一股脑吞下,这一次,书记嗓音明亮,就连对面山上的羊倌也清清楚楚听到:
“这是我的二百头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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