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

图/银子丽

小说作者：余思月

【一】

余思月闺蜜间的关系就像是跷跷板，需要某种平衡，这种平衡可以是外貌、智商、事业、成就或者家庭背景等等，你来我往、此消彼长的，这情谊才可能经久不衰。而平衡一旦被打破，即便感情再深，两个人也无可避免地渐行渐远。

或许，所谓的闺蜜情谊从根本上就是一场势均力敌。

可惜的是，李子西直到30岁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30岁以前，要说李子西最好的朋友，那一定是唐倩。

她们俩从高一开始就是同班同学。那年，还不到16岁的李子西终于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闺蜜。从此，两个人天天手挽手打水、手挽手上厕所、手挽手去做课间操、手挽手上下学，她们干什么都是手挽手，跟连体婴儿一样，一秒也不能分开。

说起唐倩，在实验中学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人长得标志，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学神。高三整整一年愣是没跌出过年级前五，每次月考都稳坐第一考场第一序列。光是这一点，就把李子西给比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李子西，长相一般，成绩一般，什么都一般，在学校，她就是那种一点儿波澜也兴不起的人物，谁也不知道她李子西是怎么和唐倩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唐倩被分到和李子西同桌，老师管这叫同桌帮扶计划，跟先富带动后富一样的道理。唐倩是在书中找到黄金屋了，可她李子西呢，什么时候才富得起来啊？

不过，李子西倒也是没心没肺，她早就认识到自己不是学习的料，这成绩老是在一本线上下徘徊。她爸妈也计划着一旦她高考考砸就直接给送出国读本科。所有人都劝她向好朋友唐倩学习，可她就是不听，心想着：难道没有这语数外，我李子西就活不下去了？

人们常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可是他们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机会叫做狗屎运。而李子西，就是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幸运儿。

李父李母把出国留学的钱都准备好了，结果李子西竟然超常发挥，高考考得比历史最好成绩都要足足高了30分！以前连上一本线都得碰运气，这下好了，直接碰上了当地的一所重点大学。家里人笑得合不拢嘴，学校考上了，这留学的钱也省了下来。

在高考成绩出来以前，没人相信她李子西能考上重点大学，更没人相信一向成绩稳定的唐倩居然也会马失前蹄。

唐倩本来是剑指清华北大的，这阴差阳错地考砸了，竟然和李子西一起报了师大新闻系。考前两个人还在同学录里写着些忧伤的青春告别，没想到现在又变成了大学同学。

唐倩是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和好朋友继续做同学，郁闷的是，自己平时的成绩可是妥妥地保复旦争北大，怎么偏偏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沦落到和学渣李子西做同学呢！

没过多久，唐倩就从高考失利的心理阴影中走了出来，因为她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果不其然，唐倩这枚金子很快就在师大发出耀眼的光来。

平均分96，各项奖学金拿得手软，大三就跟着导师在核心期刊上发了两篇论文……唐倩又成了学校的风云学子，而李子西也还是那个讨厌上课、讨厌学习的李子西，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作为大学生的李子西倒也没混日子，她摇身一变成了社团活动达人，天天外出拉外联、办活动，屁颠颠地跟着经济管理学院的同学参加比赛、做项目。

老师点名，唐倩第一时间给李子西通风报信，期末考试，唐倩拉着李子西一起泡图书馆，给她划重点、答疑解惑。有唐倩大学霸做坚实的后盾，她李子西还怕什么？

就这样，唐倩顶着美女学霸的光环，昂首挺胸地走在阳光大道上，而李子西眼也不抬地过着她的独木桥，两个人倒也各得其乐。

要说这对闺蜜之间的平衡是何时被打破的，那就得从毕业那年说起。

成绩优异的唐倩以第一名的综合成绩被保送到北大攻读硕士研究生，而李子西呢，父母强烈建议她出国混个硕士文凭，可她既没有足够优秀的成绩，也没有任何学术热忱，于是想也没想就投入到找工作的队伍当中。

活了二十二年，这还是李子西第一次参加不以学习成绩为唯一标准的竞争。

虽然屡次碰壁，但李子西最终还是凭借自己出色的思维能力、表达能力和项目经验，被当地一家知名的证券公司录用。

高中时被父母劝着转了文科，高考结束后，又以几分之差被第一志愿经济学院刷到新闻学院。李子西的人生轨迹总是被别人规划，这还是她头一次遵从内心，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金融行业。

收到offer的李子西连忙给唐倩报喜，可此时的唐倩还沉浸在梦圆北大的喜悦之中。在她眼里，能继续读研究生的好学生谁要去上班啊，上班的都是李子西这种成绩不好的吊车尾。

她自是不知道找工作的辛酸，什么是五险一金她不了解，证券公司是干什么业务的她也不懂，只知道学渣李子西总算是从象牙塔解脱了，终于要进入社会自食其力了。

人家的毕业散伙饭是一群人吃的，可李子西和唐倩就只愿意过二人世界。

李子西祝贺唐倩终于弥补了高考的遗憾，而唐倩则笑着叮嘱李子西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偷懒了，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赚钱。

“今天高兴，咱别喝饮料了，老板，拿两瓶啤酒！”

“哎，我不喝酒的！”

“哎哟，唐倩姐姐，人这一生能毕业几次啊？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明天再做你的好学生，今天，就跟着我好好喝，好好庆祝！”

吃喝玩乐这件事李子西是最在行的了，唐倩拗不过她，只能乖乖拿起酒杯，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启程去北京，干脆豁出去陪李子西一醉方休算了。

两个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舒服。很多年后，每当想起唐倩，李子西都会无比怀念那个快乐的夜晚。

正式入职以后，李子西深感自己跨行业的力不从心，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加倍努力，查资料、看案例、听线上课，后来干脆报了金融专业的在职研究生。李子西是典型的兴趣导向型人格，不喜欢的事情压根儿打不起精神，感兴趣时感觉浑身都是劲儿，使也使不完。

唐倩吓了一跳，原来学渣李子西也会主动学习？

“你说你一个学新闻的，干嘛去干金融，当然比不上人家科班出身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是想报经济学院的，还不是因为分数不够。现在好不容易自由了，我当然要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要不然生活得多没意思！”

“我是担心你太辛苦……”

“嗨，没事，不懂就多花点工夫学呗，要不然怎么赚大钱！”

李子西豪言壮志、信心满满。唐倩却在心里嘀咕，现在想着要赚大钱了，上学的时候怎么不努力呢？唐倩倒也不是瞧不起李子西，只是为她惋惜，这最宝贵的大学光阴，她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唐倩终究还是目光短浅，她不知道学校里最看中的学习成绩可并非是职场的试金石。李子西在学校是学渣李子西，可是在公司她却是工作狂李子西、拼命三郎李子西。职场三年，她勤奋好学、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地，愣是闯出了一片小天地。

唐倩是小地方来的，没那么高眼界，只盼望着毕业后能找份稳定的工作，在省会C城扎下根来。但李子西不一样，她心中是有星辰大海的。于是，在唐倩研究生毕业那年，李子西递交了辞呈。

听说李子西要跳槽去一家深圳的港资企业，唐倩颇有些沮丧，自己才刚回来，李子西马不停蹄地就要走。

“现在的工作干得不顺心吗？”唐倩问她。

“不不不，就是想去个更大的平台。深圳和香港，都是一线城市，机会多，想去看看。”

“我觉得留在C城挺好的，那边好是好，可是，多远啊……”

李子西可受不了唐倩那一副学院派的腔调，于是只笑而不答。唐倩她一个在高等学府里待惯了的乖学生，哪里能懂职场生存法则，说再多也是白搭。

而唐倩呢，一边聊天一边不由自主地打量着眼前的闺蜜。她不得不承认，李子西自从参加工作以来，颜值、气质和衣品都可谓是一路攀升。

李子西虽然长得是小鼻子、小眼睛的，但俗话说得好，一白遮三丑，再加上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倒显得五官小巧精致起来。而她的穿着打扮，则完全配得上“时尚前卫”四字，浑身上下散发着职场女性的成熟与睿智。

再看看唐倩，虽然五官端正，可这一年到头就是T恤衫加牛仔裤的搭配，青春朝气倒是有了，可就是缺了些特别。单论个人魅力啊，也着实是差了李子西一大截儿。

唐倩突然间感到一丝怅然若失，她并不是个自大的人，可为什么就是无法接受她的闺蜜变得比自己好呢？

不过话说回来，唐倩毕竟是天之骄子，所以在找工作这件事上还是比较顺利的。

权衡再三，她选择了C城最大的一家传媒公司做新闻采编，月薪6000。这样的月薪在当地的毕业生群体里绝对是相当可观的，但唐倩哪里想得到，此时的李子西早就月薪过两万了。

两年以后，当唐倩第二次来深圳找李子西时，她才发现，李子西早已不是当年的李子西了。现在的李子西背着LV，开着奥迪A4，住着平均租金5000元一个月的小区，每天请唐倩吃的都是最正宗的港式餐厅、粤式餐厅，光是看看菜单，那价格都能把人吓得没了食欲。

唐倩第一次来深圳时才刚研究生毕业，找李子西蹭吃蹭喝也是心安理得。

毕竟那会儿她还是个学生，没有钱的概念，吃了喝了就忘了，也看不出李子西背的是什么品牌的包、戴的是多少价位的表。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也工作了两年，凡事都在心里算了笔账，这账算着算着倒算心虚了。她心想着，李子西招待她花了这么多钱，日后等她回C城，自己怎么还得起这个情呐。

唐倩假装漫不经心地聊到了李子西的收入。

其实，李子西刚参加工作时就和唐倩分享过自己的薪资待遇，可当时的唐倩还在读研，事不关己，也就只是听听罢了，左耳进右耳出。时至今日，当唐倩也置身职场，对这个话题一下子变得敏感了许多。                   

李子西先是一愣，工资这种事儿显然是不方便透露的，但眼前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最好的闺蜜啊，她既然开口问了，自己也没有不说的道理。

可李子西很快就犯了难，怎么说呢，在C城传媒公司供职大概是个什么收入水平她心里有数，如实说怕打击到唐倩，毕竟自己的收入极有可能已经是她的六七倍了，而且干她们这一行拿的可不是月薪，还有各种项目提成、季度奖金，总不可能事无巨细。

撒个谎吧，那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李子西想了想，干脆报了个底薪打算蒙混过关，但即便只是底薪也把唐倩吓了一跳。

就凭她，李子西，一个月能挣这么多？一个不学无术的学渣、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旷课大王，居然飞黄腾达了？唐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趟深圳之行多少有点扫兴，学生时代的唐倩是抱着玩儿的心态去的，而现在，或多或少也有点比较的意思在。这不比还好，一比她心里就不平衡了。

李子西不就多工作了几年吗，怎么一下就变成人上人了？唐倩不明白了，自己985本科、北大硕士，年年三好学生、国家级奖学金，各种证书把简历都写满了，怎么就比不过她李子西呢？这书读得多还有错了？

她暗自决定，以后不要再去深圳了，一来免得欠她人情，二来也不至于让自己心烦。

要说这人啊，一旦见过了世面，就容易变得不知足。唐倩就是这样。

原来吧对工作还是挺满意的，现在回过头想了想，什么狗屁新闻理想，简直是一文不值。

工作两年了，这工资涨了跟没涨一样，照这样下去，就算再给她三年、五年也不会有多大改善。她算是看清楚了，在她这个行业、这个岗位，要想达到李子西那种薪资水平，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天方夜谭，白日做梦！

她安慰自己，哎，那深圳毕竟是一线城市，C城哪能和深圳比啊。这么一想，心里倒是平衡多了。不过，这种自欺欺人只维持了不到一年。当李子西把她那个开着保时捷的投行男朋友带回C城时，唐倩甚至觉得她和李子西之间的差距已经跨越了两个阶层。

在遇见邓伦之前，李子西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一见钟情。不过，邓伦可不是一般人。如果说李子西是雷电，那邓伦就是火石，两个人一点就着，爱得那叫一个不可救药。

李子西第一时间把邓伦带回了C城，自己交了男朋友，当然要给闺蜜唐倩来把把关。

“你好，我叫邓伦。”邓伦是地道的广东人，又在香港待了五年，难怪他的普通话说得这么蹩脚。

唐倩友好地笑着回应，顺便打量眼前的男人。邓伦不愧是投行精英，言语举止间都显得风度翩翩、气宇不凡。

邓伦和李子西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用粤语，聊到和唐倩有关的话题，他又憋着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参与其中，礼貌而又和气。

某个时刻唐倩感觉这桌饭吃得怪尴尬，虽然并非故意，但对面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粤语对话，就像自动屏蔽一样，她看似在局中，却足足是个局外人。唐倩颇有感慨。

收到唐倩的请柬时，李子西着实吓了一大跳。

半年前才刚听说俩人约会来着，李子西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唐倩相亲这事儿也不是头一回儿了，通常都是不了了之的。可这一次怎么这么快？作为闺蜜的她都还没来得及检验一下这个男朋友，唐倩怎么说嫁就嫁了？

李子西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怎么回事儿啊？这才谈了多久啊，就决定嫁了？”

“我都28了，家里催得紧啊……”

“那个徐……哦徐海，人怎么样啊？靠谱吗？对你好不好？”

“嗯，他是C城本地人，公务员，爸爸妈妈以前是中学老师，家里条件还可以……当然了，跟你和邓伦肯定是不能比的……呃……但是，在我们这儿也还算是很不错了……对我也挺好的。”

唐倩说得战战兢兢，李子西听得也是怪别扭，这不聊徐海呢吗，提邓伦干嘛？

“房子什么的，都搞定了？”

“嗯，上个月刚付了首付。”

“酒席都订好了？”

“嗯，年底的酒席可难订了，我这都提前四个月了。你到时候有时间回来吧？”

“废话！你结婚我怎么着也得赶回来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是我唯一的伴娘。”

挂了电话，李子西觉得挺郁闷。从前两个人是无话不谈，可这工作的时间越久，不仅联系少了许多，关系也愈发淡了。现在，唐倩连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提前告诉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决定了。

李子西不知道的是，其实唐倩早就和徐海确定了关系。当唐倩正准备告知李子西时，李子西却抢先一步带来了她的男朋友。也不知怎的，见着邓伦以后，自己的这个好消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唐倩这婚结得并不顺利，两家人为了买房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徐家说买房子只拿得出35万，唐倩的父母可不乐意了，这市中心的房子首付少说也得50万吧，他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车他们唐家已经出了，难道这房子的首付也要女方掏？哪儿有这个道理？

徐家说先买个八九十平的，以后再换，唐家坚持一步到位，要不然以后生了孩子怎么住？徐家说干脆买在三环，均价便宜，可以拿个大户型，唐家坚持要在市中心。唐妈妈说了，这房子买来买去最重要的就是区位，区位不好，根本就升不了值，三环的房子谁稀罕啊？

两家人明里争、暗里斗，唐倩和徐海夹在中间，好不难受。唐倩是委屈，可徐海心里也别扭，两个人满腔的怨气，又不能往父母身上撒，便只能互相伤害，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根本没体会到要结婚的喜悦和甜蜜。

这还没结婚呢就这么多矛盾，结婚以后可怎么办啊？唐倩是有苦说不出，当初是想和李子西吐槽来着，可是看着她和邓伦一脸的笑容，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于是，这一拖再拖，唐倩硬是拖到了酒席订好、婚期将至，才把一切对李子西和盘托出。

再深的感情都抵不过时间和距离，这老话总归是有它的道理。

四个月后，唐倩和徐海在台上交换戒指，伴娘李子西在台下哭花了妆。

李子西和邓伦再次回到C城是在半年后，两个人一起休长假。

“你们这次回来要待挺久的啊，有什么打算？”唐倩一边招待他们喝茶一边问，她心情很好，因为这还是李子西和邓伦第一次来自己的新家做客。

“带他逛逛C城呗，看看我的故乡。”

李子西笑着望了望邓伦，没想到邓伦紧接着补了一句：“对，顺便来看看房子。”

“看房子？你们要在C城买房啊？”

李子西知道唐倩为房子的事儿没少费功夫，本来就犹豫要不要把买房投资的打算告诉她，这主意还没拿定呢，邓伦竟然口无遮拦地就给说了出去。

“嗯，就看看，看看而已……”李子西抢着回答，并狠狠踩了邓伦一脚让他别再说了。

李子西启程回深圳的那天，唐倩一晚上没睡好。

锦绣花园，C城市中心数一数二的楼盘，还是江景房，均价三万多，当初要买房的时候，这楼盘她是连想都不敢想，就是现在这新房，也是两家人合力才好不容易凑齐了首付。结果人家李子西和邓伦两个人从深圳飞回来，前前后后看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拍板付款了。

她的苦心经营，在他们的世界里竟是这般毫不费力。他们越是潇洒，唐倩越发感到自己的落魄。

躺在一旁的徐海嘀咕着：“你这闺蜜真有钱，做什么的啊？”

唐倩没回话，她也说不出李子西具体是做什么的。起初她未入职场并不关心，后来等李子西真的飞黄腾达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刨根问底了。

“锦绣花园啊，一百二十平啊，这首付得多少钱啊，说买就买了……人这还不是婚房，不是刚需，是投资，投资啊！”徐海不顾唐倩的无言，继续说，“我们投资就是买买基金啦、买买余额宝啦，人家投资的是什么？是房产。我们单位那个小李，你记得吧，八千多一平买的，现在都涨到一万八了，你看看……谁不知道这房子是最保值的商品啊！可关键是买不起啊……”

“你就知道说说说，有这个时间不如学学别人是怎么赚钱的！你就说邓伦吧，人家也比你大不了两岁，看看他，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人比人气死人，你懂不懂？”

“没见过要女方掏首付的，又不是什么好房子……”

“我说你天天翻旧账有意思吗？我家条件就这样，我买不起锦绣花园，我不是土豪！我告诉你，不是人人都可以嫁给土豪的，你就没这个命！”

唐倩心底清楚得很，李子西不仅是嫁给了土豪，人自己也算半个贵妇。这哪里只是徐海比不上邓伦的问题，她唐倩也被李子西比得体无完肤。

唐倩想不通，自己这二十多年一直是家长口中的榜样、老师眼中的好学生、领导特别重视的优秀人才，怎么一夜之间就突然变得如此平庸？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嫁给一个普通人、住着不大不小的房子，虽说这日子过得是不温不火的，可怎么看也不像个失败者，但为什么自己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失败者的沮丧呢？

唐倩这辈子顺风顺水惯了，怎么也接受不了当下这境遇。

李子西的婚期确定时，唐倩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李子西劝她干脆别来深圳了，免得折腾，可唐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亲自到场，两个人毕竟是十几年的闺蜜，自己哪有不去的道理。况且她结婚的时候，李子西不也千里迢迢地从深圳赶回来了吗？她不仅给自己包了几千的红包，还送了一套Sony的家庭环绕音响。

想到礼金的事，唐倩又犯了难，按理说这送礼你来我往的，人家送了情你得还啊，不说比李子西送得多，但至少也不能差太远吧。可李子西这红包加音箱，加起来怎么也上万了，这对于她这个工薪阶层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况且眼下这孩子马上就要生了，到时候少不了要花钱的地方，真的有必要咬咬牙来还这个巨大的人情吗？

唐倩看着家里的音响，真希望李子西当时没送。

李子西和邓伦的婚礼是露天草地式的，遍地的鲜花和气球，餐桌上五颜六色的酒水和糕点，看得唐倩好生羡慕，这才是她最向往的婚礼啊！

这次换唐倩在台下哭花了妆，为李子西终于找到幸福的归宿而高兴，不知怎的，还有点对自己的可怜和同情。

李子西和邓伦在深圳的婚房比自己家还要大，深圳的房价她心里有数，二手房均价都要5万多，房子又在市中心，这首付没有二百万根本拿不下来。再加上之前在C城投资的那套，人家手一挥就是几百万，再看看自己呢，一百七十万的房子还得背贷三十年。

人和人的差距可真大。

唐倩的宝宝过周岁生日时，李子西又送来了一堆婴幼儿用品，都是她去澳洲旅行时特意买回来的。

“我跟你说，这些都是进口的，我可是在网上查了攻略的，这几个牌子口碑特别好。你看，这尿不湿的棉质，很亲肤的，夏天用也不会捂出痱子……

“这个是婴儿服，你看，这是一岁宝宝穿的，这是两岁宝宝穿的，还有三岁的、四岁的。我跟你说啊，这孩子一年一个样儿，衣服年年都得换，我这尺寸都是问了导购员的，应该都能穿！”

唐倩看着风风火火的李子西，想着自己欠她的人情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子西啊，又让你破费了……”

“没事儿啊，我就顺路带的也不麻烦。再说了，我也得提前学着怎么做妈妈嘛！”

“那什么……子西啊，以后就别给我买这么多东西了，实在是太贵重了，我这……也不知道能给你点什么……”

李子西知道唐倩并不是个会说客套话的人，看来她十有八九是认真的了。

想着最近她绕着弯子拒绝自己好几次了，李子西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

人与人相处的那个度她从来是不知道的，以前和唐倩的交往自由潇洒，也不需要掌握这个度。

高中时，李子西每次考砸，家里都会断了她的零花钱，于是唐倩就请她吃零食、喝奶茶、买杂志，李子西的生活质量一点也没下降；后来李子西参加工作了，每次和唐倩出去吃饭都是她请客，她总说自己这是接济穷学生，做好人好事。

上学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想过要把这账给算清楚，现在长大了，有钱了，也独立了，反而要在心里算出个几斤几两来。

李子西也懂，如今两个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早已不是当年一顿饭、一杯饮料那么简单的了，自己没心没肺地对唐倩好，可是站在对方的角度，却不可避免地有点炫耀或者施舍的意思。

李子西终于意识到，她和唐倩的关系再也不像曾经那样不分你我了。既然现在的唐倩需要这个度，那自己就给她，煞费苦心地给，小心翼翼地给。

既不能过分干预，也不能表现得漠不关心。

和唐倩的这段关系明明已经变了质，还要假装一切一如曾经，李子西突然感觉这人情世故的经营真让人心累，连最好的闺蜜也不能免俗。

把父母接到深圳以后，李子西再也没回过C城。两个人过着各自的生活，联系也一日比一日少了，偶尔回忆起从前的友情岁月，仍旧感慨万分。

30岁生日这天，躺在床上的李子西收到了唐倩的短信，只简单的八个字：生日快乐，平安，幸福。

她看着这条零点准时送达的信息发起了呆，十四年了，和唐倩认识十四年了，每个生日她都是第一个送上祝福的人，直到今天也不例外。

这时，邓伦从客厅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一大捧红玫瑰：“亲爱的，生日快乐。”

李子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花儿哪来的啊？”

“不告诉你。”邓伦笑得深情，一把揽过李子西，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李子西紧紧抱住他，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平安、幸福。以至于忘了床上仍亮着屏的手机，忘了那句编辑好的“谢谢”还安静地躺在草稿箱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