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教练

现在带我练球的是黄教练，六十多，退休貌似有几年了。他可是国家一级乒乓球裁判长，有证书的，还是我们襄阳乒乓球协会的理事长，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德高望重。现在管理航宇公司家属院里的乒乓球活动室，说是老年活动中心，但许多乒乓球爱好者都慕名而来，甚至还有许多地方请黄教练到他们球馆去教球。黄教练自己也带起了小孩练球，不过只是象征性的收费，毕竟都是一个单位，一个家属院里的，好多还是他学生的小孩。

黄教练不算高，普通的个子，也就1米7左右，和我差不多。他总是一个小平头，黑发夹着白发，白发夹着黑发，精炼干练，打起球来不至于受到干扰影响。他有一双大眼睛，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谁哪做的不好，就要说半天，小道理大道理一齐朝你狂轰乱炸，叫你清清楚楚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他见多识广，却深藏不露，面对自己无力改变的事情，能做到问心无愧。他和蔼可亲，彬彬有礼，总是很耐心地去教你一些方法，更多的是做人的道理。他是高级知识分子，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当过老师，爱跟我们这些练球的小孩讲道理原理，牛顿三大定律，力学，元素周期表，他常常挂在嘴边。他说的话，讲的道理原理和他教球的时间几乎一样多。他老说：不知道原理，不知道方法，没有意识，怎么打好球？他爱笑，但脸上的沟沟壑壑难以掩盖岁月的无情沧桑和在他身心里留下的创伤。

我练球的时间是星期六上午，因为我的身体不大灵活方便，所以黄教练就抽出一个上午的时间来带我练球。我有时练球累了或结束了，总会和黄教练坐下来闲聊。因为诺大的球馆就我们俩，所以我们就无话不谈，无天不聊。就当前国际形势，家庭生活，鸡毛算皮等等，都可以聊。也就是前天，星期六，我练球结束后，不知道怎么聊的，竟聊到了他的青年时代。他说的时候，满脸笑容，有时说到激动处了，甚至还手舞足蹈，现场表演，拿我做示范，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样兴奋。那个时候，我们哪像师徒？完全就是兄弟俩啊！

他青年时代，也就20多岁，高中毕业后，为了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航宇公司的十几个小孩被要求一起去往旁边的某个农村，接受贫苦学习教育。他当时学习特别出色，甚至有点不想来到这个地方，环境也不好，又不能继续学习，还要出苦力。他话不多，总是喜欢自己做自己的，有时看见队里的哪个同学劳动坚持不下去了，就会出手帮一把。他小时学过散打摔跤，别看他文文弱弱的，可他浑身是劲，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不在话下。

他那时喜欢下象棋，晚上没事了，点个煤油灯，拿本象棋书，就开始在棋盘上打谱。因为身旁的人没人下得过他，他又喜欢，只能自己默默打谱了。有时兴致来了连觉都忘记了睡，第二天干活照样精力充沛，不过浑身上下被蚊子咬了包，打完谱才感觉奇痒无比。

队里有个叫连赢（看这名字都知道，特别好强），身强体壮，人高马大，喜欢打架惹事，当大哥。方圆几亩地的人连赢都打遍了，谁也不是他对手，也包括我们客运段的（我当时听到这是有多无奈）。也喜欢下象棋，水平也还算凑活。

不知道谁传到连赢耳朵里了，一天晚上连赢跑到黄教练这里要求对弈。几盘都没下赢黄教练，气得连赢直捶桌子，直跺脚，呲牙咧嘴，恶狠狠地要求再来几局。黄教练也没办法，也觉得他离自己的水平还差得很远，直接让他了一车一马一炮。可最后连赢还是输了，而且很惨，当时连赢就怒了，把棋盘掀了，而且还把一个车连跺几脚跺碎了。最后连赢把黄教练扑倒在地，握拳就准备要往黄教练脸上砸。可黄教练肩膀一抬，一个翻身，就把连赢压倒在地，也摆出了握拳的姿势。连赢怎么翻也翻不过来，吃尽了苦头，就跟黄教练赔礼道歉，黄教练就让他站了起来。连赢哪吃过这个苦头，这要传出去得多丢人啊，连赢当时就向黄教练下了战书，说明天晚上去稻场好好打，这里空间太小，晚了，疲惫了呀什么的，找尽一切借口，还威胁黄教练不让把今晚的事传出去，不然的话…黄教练微微笑，点点头答应了，看着一条丧家之犬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晚上，黄教练一个人如约去了，因为正值春季，夜风还有点凉，二十多岁的黄教练反而觉得正舒服。明月高高悬挂在夜空，星星的陪伴，周围稻谷堆旁几点微弱的萤火，时刻变化着位置和光亮，仿佛都在瞩目着队里的这场“霸王”之战。

黄教练一到，对面已有四五号人，而这边就是自己一个，但自己一点都不慌，不虚，更不惧，嘴角泛起了点点笑意。连赢从四五号人中走出，把披在身上的外套往空中一扔，立马他们就把黄教练围在中间，黄教练没说话，脸上的月光荡漾，还有点点笑意…

三下五除二，黄教练又跟上次一样，把连赢摁倒在地，动弹不得。可这次又不一样，他在连赢脸上捶了四五拳，拳拳到肉，捶得连赢在地上直喊求饶饶命。其他那三四号人还在地上死死挣扎，站起来都有些困难。黄教练从连赢身上起来，指着连赢，笑意全无，有些生气，说到：“就你这样还天天自称大哥，带小弟，玩黑社会，惹事生非！就你这样还天天叫其他人都唯你是从，尊敬你！就你这样还天天不学无术！就你这样还天天…”

至此以后，连赢和黄教练称兄道弟。一起劳动做农活，一起帮忙其他需要帮忙的同学，一起下棋打谱，一起在当时打架的稻场喝酒吃饭，在夜晚月光的照耀下，一起…

“好了，这一说都说了这么多，时间不早了，该回家吃饭喽！”黄教练开始收拾包，脸上依旧带着点点笑意。

“这么有趣！黄教练，你应该写个回忆录，把它们都记下来啊！”我依旧在故事里流连忘返。

“哎，写它干嘛？有意思的事还多得很！老了，哎！”黄教练开始换鞋。

“有纪念价值啊！不然没人知道，留给子孙后代看嘛，也让他们对那年代生活有一番了解！说不定写好了还可以发表出书呢！到时对社会也有一定的价值，还可以赚钱呢！”我开始收拾东西。

“哈哈，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快走吧，回家吃饭喽！”黄教练的手搭在我肩上，走出了球馆。

可我依旧在这个故事里流连，我一定要将它写下来，多么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