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 办桌

作者: 冬天开的猫 | 来源:发表于2022-08-25 22:00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責自负】

    办桌是福建、台湾、潮汕等地区的民俗筵席活动,为外烩的一种。如婚丧喜庆、新居入厝、弥月庆生、谢师饯行、尾牙春酒、庙会庆典、地方选举等,都会举行办桌,邀请亲朋好友及邻里,一同前来就餐庆祝。-维基

    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

    阮/咱=我们    汝=你    伊=他/她  恁=你们


    他将是你的新郎

    从今以后他就是你一生的伴

    他的一切都将和你紧密相关

    福和祸都要同当

    ......

    阿如在听到耳朵要长茧的背景音乐中昏昏欲睡,可是二舅妈一直在盯着自己。

    每五分钟阿如都想要闭上眼睛,隐约几次她还梦到已经回到了台北家里,舒舒服服洗完了澡,进到房间里就把自己扒得光光,扑通一下大字型躺在柔软的床;可是这时张宇的歌声就会响起来,她在位子上猛一弹跳又跟二舅妈的视线对上,时间也才过了一分钟而已。

    为了提神她拆掉免洗筷,把竹子上的刺小心翼翼拔掉,夹了一颗花生米,在越过芭乐汁的时候花生米从筷子中掉下来,在漆上红漆的木头圆桌上滚了两圈,撞在杯子旁边停下。

    阿如伸出筷子要去夹,夹了几次没成功,花生米就快要滚到桌子边上,她把花生米推回杯子边,用竹筷跟杯子前后困住花生米,把筷子当作汤匙,终于才把它盛到筷子上。

    阿如以口就筷,低头去咬花生米,手一斜花生米噗通浮在芭乐汁上面。

    看着载浮载沉的花生米,阿如总算又撑开一些眼皮,她伸进筷子把花生米夹起来,一次两次,终于在二舅妈的视线中把花生米从芭乐汁里送进自己嘴巴。

    “阿卢啊,啊掉进去了汝那欸还吃?阿捏欸破病啦!”

    那杯芭乐汁是大舅的,阿如想用舌头顶掉臼齿上的花生残渣,她捂着嘴巴疑惑地看向大舅傻笑。

    “阿如啊,大舅是说不干净吃了会生病啦,那个不要吃了啦!”

    二舅妈拿过杯子倒掉里面的水,又重新倒了一杯放在大舅面前。

    牙齿上的花生米终于是被舌头抠下,阿如点头曲背向后靠,想到这个凳子没有椅背的时候她已经差点向后倒。

    “唉唷,汝是安怎哈?椅仔缺一脚逆?”

    大舅被阿如抓了一下,他下个字都还没打就按了发送。

    “不是啦,伊是爱困啦!阿如啊你是不是没睡好?最近读书读很晚吼?还是今天太早起哈?刚跟你介绍这些人你都记得没有?”二舅妈又抓到机会讲话。

    “蛤?啊你来的时候没在高铁上睡一下逆?坐高铁来欸吗?还是做火车?阿这个讯息花出去了要怎么收回来蛤?阿卢你给大舅舅看一下。”

    大舅的肩膀跟阿如的肩膀贴着,手机屏幕已经移到阿如面前,家族群一直跳出新的对话,刚刚大舅打了什么早被后面的十几条讯息盖掉了。一股槟榔加上隔夜的酒气对着阿如下车前才抹好的熏衣草发油直冲,她不肯把捂在嘴上的手拿下来。

    “舅,我已经看不到你那条讯息在哪了啦。”

    阿如瞄了一眼用手肑把油腻腻的手机推回给大舅。

    “是哦,我看看,我也找不到了咧……欸欸欸那个谁要到了啦,问哪里停车啦欸,林钦啊!你快点到那路口去看下,我请的那个来唱歌的好像到了啦!看到田就右转就可以看到牌子了啦!你去帮他们停车,快点!”

    大舅在另一个对话框中发现了其它的新世界,肩膀仍然贴着阿如的肩膀,大舅一看到人就抬手,每抬起一次就从里飘出一只不爱洗澡的狐狸,桌面跟芭乐汁不断滴着从他嘴里下起的雨。

    “早就去了啦!人唱歌是我请的又不是你请的!啊现在是谁在放音乐蛤?”

    大舅妈从田边穿着一身红衣红裤走出来,耳朵上别了一朵大黄花,大红色口红画得是她原本的嘴两倍大。

    “台北的那种演唱会跟婚礼听说都是这样,就是节目要开始之前吼,会先放那个歌……欸阿如你有没有去过演唱会蛤?张宇你听过吗?”

    二舅妈看着阿如,边把旁边的收音机举起来对着大舅妈示意,阿如配合着瞌睡的节奏点点头。

    “啊这手机我不是很会用,那个旧的多好用,这字那么小,花花绿绿的,阿卢啊,啊你也是用这种手机素不素哈?你那个手机我看看,有没有比大舅舅这个高级。”

    大舅一手指着二舅妈的方向,另一侧手机屏幕再次来到阿如视线中,她看到一张自己刚在夹花生米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在夹花生米,浏海没有平均在额前分散开来,很不自然地全歪向一边,发送者是二舅妈。

    “人家叫阿如啦!你一直阿卢阿卢,阿卢啥米碗糕啦……欸!阿如啊,你现在多大了蛤?国中毕业了没有?现在可以听得懂台语了吗?听不懂要学啊,这样我们在讲什么你也才可以听懂!”

    大舅妈坐到大舅一边,把裤子提起来用手掌往脖子扇风,十根手指头玉戒金戒就占了五指,金手镯跟水晶银手炼同挂在左手手腕上。

    “舅妈,我高二了。”

    阿如放弃在整理的浏海,然后提起板凳往远离大舅的另一边挪,才把跟大舅贴平的肩膀分开。大舅拿起芭乐汁一饮而尽,喝完用力把空杯‘咚’放到大舅妈面前。

    “阿靠夭咧!这那欸是果汁?今天给的是啤酒还是洋酒蛤?欸,汝去问问啦,有啤酒就拿酒过来,那欸结婚桌上没有放酒蛤,林钦那猴囝仔咧?林钦啊!把酒拿过来啦!”

    大舅把杯子又往大舅妈面前推了一点,继续在群里点名还没到场的人。

    大舅妈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戒指锵锵打在木头桌上,她看到仿佛是被吓了一跳的阿如,她对阿如招手,指着大舅的后脑勺,做出一个要一掌巴下去的样子,瞪着他再转身去带其他刚到的客人入桌。阿如转头看着二舅妈继续盯着自己,她收起僵硬的笑容看着那盘花生米又看看筷子,阿如决定趁着大舅分神的时候拿出手机。

    LINE的通知显示了233个红点,234、235……,大部份都是家族群传出来的消息,阿如她妈昨天直接把她加入了群,说下了高铁在群里喊一下,就会有人来接她。不过她一出高铁站就被路边一个嚼槟榔的大哥拉进了他的出租车里。

    “到哪里?”

    她早就听闻这边的出租车抢人抢得凶,闻到满车的槟榔味道还有刚大哥开着窗户在车外抽烟飘进来的烟味。她压住自己的胃,这种时候她很想说回台北。

    “请问去新营要多少钱?”

    “妹妹你台北来的吼?你把地址拿来我看看,有没有赶时间?看你穿这么漂亮是吃喜酒吼?”

    大哥在发动车子后把槟榔汁一嘴吐出窗外,回头等阿如找到宴客地址。

    阿如进了LINE群找到存在记事本里面的地址,把手机拿给司机大哥。

    “噢吼,你这个办在田中间,不容易馁,我只能给你开到外面,你再自己走进去,反正在外面应该就可以看到牌子了啦,到那边你再问人好不好,算200块给你啦,过了急水溪就要加钱。”

    大哥在定位上按照手机上的地址做好定位,关上车窗打开车内的空调,阿如就靠在椅背上小睡了一下。

    “欸,欸!阿妹仔!你确认一下是不是这里?这里我就不开进去啦,你赶快下车我好调头了哦。”

    四十分钟后阿如被突然变得轻声细语的大哥叫醒。车子离农田口处的宴客招牌还有一大段距离,阿如扶着眼镜凑到大哥旁边想把上面的字看仔细,确认了是二表哥的名字才开始翻皮包。

    “到新营了没?谁去接你?大舅还是二舅?”

    现场音乐把手机的讯息声掩盖住,阿如现在才看到她妈的传来的讯息。

    “去那边要叫人,看到男的就叫舅舅,女的就叫舅妈,姨妈你应该认识吧?

    “有人问我怎么没去的话,你就说我有今晚有工作,我已经跟二姨说过了,你别把红包钱花掉了,到了给我发个赖。”

    阿如扫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距离开桌还有四十分钟。她打了个呵欠用手捏起一颗花生米。

    “到了,坐小白车来的,车钱300,还有下次这种事你自己来好不好?他们一直讲台语我又听不懂。”

    阿如关掉屏幕把手机丢回包包里。大舅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瓶台啤,喝起来的样子像在沙漠里迷路三天终于获救的背包客。

    “欸,有没有看到小静哈?”

    大舅妈抓着手机从别桌又跑回来,一巴掌打在大舅正大口享用的啤酒。阿如眼睁睁看着一大摊啤酒从大舅的鼻子里灌进去,他弹起身用手捏着鼻子把那些黄色酒液用鼻孔蹭出来。

    “靠夭啦!哪一个小静啦?”

    大舅把嘴里的泡沫往地上一呸,站起来个头比大舅妈还要高出整整一个头。

    “恁娘咧哪一个小静,今日仔欸新娘子啦。”

    大舅妈又一手拍大舅的手臂上,轻脆的啪一声阿如在旁边听了都疼。

    “干!阿新娘子不见你问我,素我要结婚逆?我那欸知道啦!”

    大舅舅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阿前面那鸡舍找过没有?是不是去便所了?那入门仪式办过没有蛤?刚不是还在后面那个棚子化妆逆?”

    二舅妈把放在掌心的瓜子全甩回盘子里,磨拳擦掌准备加入好戏。

    “下早七点就办了啦,找了就拢没有啊,阿伊不会跑掉了吧?靠夭开那么多钱,早上看还好好的。”

    大舅妈两手一拍,从红色的长裤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胡乱滑拉。

    “趁阿母还没来吼,卡紧去找啦,夭寿哦!我就说那个查某不行啦!”

    “三小啊?钱都开了,不行也得行呀,赶紧把人找出来啦!”

    几人风风火火从圆桌旁离去,首先把周围几桌还坐着跷腿嗑瓜喝茶的姨丈伯父表哥舅妈全喊起来加入搜寻队伍。婚席现场中寻找新娘在这里好像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她的消失激起了南部民众的热情。

    身边的人在阿如的座位旁边窜来窜去,还有人拿着手电下到田里去找人,在煮大锅菜的阿姨不得不丢下手中在翻着黄鱼的长锅铲,抓住刚好路过的大舅妈问明情况。

    “欸,阿主角不见了逆啊?我这菜还做不做?我跟你们说我只拿了一半的钱哦,不然你们这种我也是不想来啦。要我再等就要再加钱,都几点了哈?我早上还有场子要赶欸。”

    阿姨双手伸到后腰做势要把围裙给拆掉,看得黄狗阿财在旁边急跳脚,一边舔嘴唇一边吚吚呀呀地叫。

    “谋啦,怎么可能不见,可能去透气啦,这里那么偏僻她是会跑到哪里,你就照时间煮啦吼,钱是谁跟你谈的就跟谁结蛤,我先去找人了啦!靠夭啦!阮阿母已经到了逆……”

    隔了几秒就听到旁边传来的鞭炮,阿如往田地入口看去,从下车的阵仗来看应该是二姨跟二姨丈,走在最前面的是她好几年没看到的阿嬷。大表哥林钦正把鞭炮放在靠近田旁边的沟,用鞭炮迎接几个人。二姨的发型就像一颗大白菜一样挂在她头上,穿着一身黑红色的旗袍,她一手护住嘴里不知道叽哩呱啦在念什么的阿嬷,另一手拉着自己的旗袍,把旗袍拉得高高的,这样才能跨大一点步伐。大舅妈一手扶着头上的大黄花快步跑去。

    “阿母啊,恁来啊哦,欸欸汝来啦来啦,跟汝说一下事情……”

    大舅妈边跑指着二姨边说,红色的丝绸长裤随着她小跑步在风中飘。

    “有去就有机会发大财,沾沾喜气总是好事嘛。”

    看着大舅妈的背影,其实阿如到现在不知道新娘子是谁,印象中南部几个表哥表姐结婚她都没出席,但这次她妈说什么都要叫她来。

    “什么鬼?沾个喜气就能发大财,你当我没参加过婚礼呀?你那同事女儿不是上周才在晶华酒店办的?那么高级的地方我们发财了吗?而且拜托,会发大财的事你才给我一千块……”

    阿如嫌弃地捏着那张蓝色的纸钞在她妈眼前晃。

    “你这孩子说这什么话,什么鬼不鬼的,我是你妈欸,你也知道我当初跟你爸为了要把你生下来,全家族都反对,我不得已才捧着个肚子跟你爸把你带到台北来欸,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在台北从零开始你知道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女哈,那时候你爸开自助餐厅每天炒菜,我就用个方巾把你背在背上在旁边洗碗,有时候还要被客人摸屁股,还有呀,你四岁的时候发高烧……”

    “再加一千啦。”

    于是后来阿如就为了两千块把自己出卖,来回的高铁票钱另外算。

    一群人这时候从小路上慢慢靠近,还散落在农田各个角落的人听到鞭炮声都集合过来,大伙簇拥着阿嬷慢慢往这边走。大舅妈在二姨耳边唧啦喳啦比手划脚,二姨的表情越来越丰富,先是微笑,后来嘴巴从上扬到垂下,眉头紧皱,转头过去看大舅妈,张着嘴巴想要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大舅妈看她这样子又继续低语几句,过程间指着被人围绕着走在前面的阿嬷,俩人同时停下步伐,落在阿嬷身后张着大嘴又跺脚又摆手;后来她们还是跟上众人,把阿嬷先带到主桌坐下。

    小舅妈把挂在脖子上的小型风扇卸下挂在阿嬷的脖子上,不小心跟阿嬷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缠住,阿嬷抬着脖子等她弄了老半天,小舅妈在阿嬷的双下巴连着几层到脖子的肉之间翻来翻去,手背也黏上阿嬷扑在脖子上的亮白香粉,把阿嬷的脖子弄得黑一块白一块,才终于把项链和风扇的绳子分开。

    二舅妈倒了一杯芭乐汁给阿嬷捧着,阿嬷闻了闻杯子喝了一口放到桌子上。

    二舅把桌上的瓜子跟花生米全端到阿嬷面前,又把隔壁桌上的瓜子和花生米也拿过来。

    大舅妈站在阿嬷身后帮她揉肩捶背,边跟在帮阿嬷把竹筷上的刺弄干净的二姨用唇语讲话。

    阿嬷在跟二姨丈交待事情,眼睛瞟到阿如这边,她指着阿如问二姨丈。

    “那个不是新娘,那好像是小如哦,是阿琴伊查某囝啊……欸!阿你是阿如吼?来来来过来给阿嬷看看。”

    二姨丈的头顶在刺眼的白灯下发着金光,带着姨丈的微笑挥手示意阿如。

    “汝阿卢呀?汝怎样瘦嘎阿捏哈?读大学啊袂?”

    阿嬷摆摆手让阿如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下。

    “阿如啊,阿嬷说你太瘦了啦!上大学了没蛤?我也是好几年没看到你嘿,阿你妈今天怎么没有来?”

    姨丈把一盘花生米推到阿如面前,想了一想又推回阿嬷那边。

    “阿嬷好,二姨好,二姨丈好,我16岁,还在上高二,我麻今天要加班,所以派我来啦。”

    讲到我麻的时候阿如看阿嬷已经把眼睛闭上了,身体随着大舅妈的按摩前后摇晃,活像历史课本中的太后慈禧。

    “阿如啊,阿嬷耳朵不好啦,听不到,你声音像蚂蚁一样阿嬷怎么听的到!没关系啦,阿嬷应该累了,先给阿嬷休息一下吼,等下敬酒的时候再过来啦吼。”

    二姨甩了几下手臂垂下来的白肉,阿如朝阿嬷行个礼又走回没有人的圆桌上。

    二姨让林钦来接手继续替阿嬷按摩,林钦表哥的力道按得比二姨更大力,把阿嬷按得几乎是前扑后仰,旁边几个送花生瓜子饮料的就跟着阿嬷的身体前前后后,二姨看按得还行,这样下去阿嬷可以再多睡一会儿,她拉着大舅妈来到棚子外面,用手势又支走几个阿嬷身边比较有空的男人继续去田里找人。

    “欸,嫂阿,现在剩不到四十分钟馁,你看再找不到阮是不是要换人哈?阮袜怎么办哈?”

    二姨朝田中央看了一眼,一边转着她戴手腕上的佛珠。

    “蛤?换人?换甚人?汝叫咱阿母去?还是那个阿如去?人阿如才16岁馁……吼,这个小静实在是就夭寿馁,看人漂漂亮亮乖乖的怎么这样啦!阿母光请师父对八字查时辰,光这些就开了三十多万,今阿日还有办桌馁,这几桌不用钱逆?开了多少汝知道吗?这些拢还不包括给俞静家的费用蛤,汝说换人就换人,换人伊厝欸不用赔偿逆蛤?”

    阿如听不明白很完整的对话,但听起来这婚姻跟演戏一样,她爸她妈要离个婚都还等上一个月冷静期,他们现在这新娘可以说换就换。

    她换到再里面一点的座位,尝试要让自己消失在那俩人的视线,以免她们等下像夹娃娃一样夹到谁就谁来结婚。

    “那阿现在怎么办蛤?找个人用小静的八字先把进门办了再去找人逆?迎娶仪式阮早上就办好了啦,怎么说那个小静都已经是咱家的人了啦!”

    二姨随手朝阿如的方向指了一下,眼神瞟过来然后发现阿如不在原本的座位上,二姨站起来看到正缩在角落正用手机跟她妈求救的阿如,才又安心地坐了下来。

    “咱怎么对阿母交待蛤?说新娘子今日仔吃坏肚子逆?还是说新娘子家里有事蛤?伊那爸爸不是重病吗?还是干脆说伊爸爸刚刚死去了哈?”

    换大舅妈站起来,要看看田里面几只束扫来扫去的手电筒光影有没有搜寻到新娘子人影。

    “新娘不见了,二姨要拿我抓交替啦。”

    阿如用颤抖的手给她妈发去讯息。说好的台南人情味呢?这根本是人口贩卖,而且两千块就把自己卖了也太不划算,对象还是她表哥。

    “有什么好担心的,女生家里都收了钱的,哪能说话不算话的。”阿如她妈很快就回复了讯息。

    “你不是在上班?怎么那么快就回了?”阿如对着屏幕盯了两分钟,她妈没再响应。

    ……

    “不好意思的啦,那边请我来这里,请问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啦?已经很晚了,新娘新郎什么时候进场的啦?我们应该在新人进场前就开始唱啊,可是没人告诉我们正确入场时间的啦……”

    一个穿着传统服装的矮个原住民男人,一手把他的长发拨弄到耳边,两根手指在耳朵里调整他的耳式麦克风。

    “欸,来呀来呀,新娘回来了啦!欸欸欸……”

    田边有一个人指着道路口的方向,远处一辆老旧的银白色小轿车停在路口,两扇车门打开。

    大伙听到动静都冲上去,歌手被丢原在原地,被丢下的还有从头到尾状况外、现在自己仍跟着空气前后摇摆的阿嬷。

    二姨丈走到一半才想到这件事,折回来到阿嬷身边继续倒茶捶肩。阿如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即将逃离抓交替的窘境,她拿起手机回到座位上,准备看迎娶。

    “阿财!快要开饭啦!”

    阿如丢了一颗花生米过去,正在期盼锅子里掉出菜渣来的阿财一张口接得一个准,但这一小口它咬都不用咬,吞进去就想吸了口空气一样,它尾巴都不甩了回头继续守护眼前那锅正在翻炒的大锅菜。

    “欸,那个菜可以直接上桌了啦吼,仪式弄好阮刚好回来开吃,来啦来啦,阿如起来了蛤,时辰要到了哦,来跟着我们来走。阿母啊!阿母,时辰到了哦。”

    二姨跑过去确认状况之后,跑回来对着阿如和阿嬷招手,要大家起来去前面集合,等大家都离开得差不多后,她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跑回去舞台边调整器材的歌手和乐手那里。

    “你们台北来的,会很多乐器吧?你会那个吉它吗?”

    二姨指着负责乐器的帅哥手里正在摆弄的喇吧。

    “会呀,我今天带的就是吉它。”

    帅哥拿起他斜背的黑色大袋子,那个皮肤黝黑的原住民歌手在一旁对着喇叭试音。

    “one two three test one two three.”

    “吼!那么棒喏,那你平常也弹钢琴吗?”

    二姨侧着耳朵想听清楚那歌手在对着麦克风说什么,感觉不是在跟她说话又转过来绕有兴趣地问帅哥。

    “钢琴?弹呀,我从小就是学钢琴的。”

    帅哥用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弹了几下。

    “你家里人对你很好吼,还有钱让你学弹钢琴,现在好像还有什么电子琴啊什么乌克什么的,你该不会全都会吧?”

    “阿姨,你说的是乌克丽丽吧,会呀,做我们这个圈子,基本上什么乐器都要会的。”

    帅哥越说头抬得越高。

    “吼,就厉害欸馁!你这样做婚礼太可惜了啦,应该去电视上又弹又唱当歌手呀,像那个谁哈……张宇啦!嘿啦,像张宇一样,吼,他跟你一样很帅馁。我想想还有什么能考考你哈……哦对啦!我想到个很难的那个,叫什么我想想……好像叫唢什么……嘿啦!唢吶,你该不会连唢吶都会吧?吼我听说那个很难,很考验肺活量,会那个才是专业的乐团馁。”

    “拜托阿姨,那种哪有萨克斯风难,简单啦!”

    帅哥歌手说完把膝盖弯曲,嘴巴鼓起,用手势吹起萨克斯风。

    “蛤?你说什么风?”

    二姨把耳朵靠过去。

    “是萨克斯风!现在国外很流行的,很多西式婚礼都会请人来吹萨克斯风,然后新人就在场中间跳舞,我现在正在跟一个外国老师学萨克……”

    “哦哦哦哦,那个风我知道啦我知道,好好好,很好很好。那等下婚礼就麻烦你们了吼,我们这个音乐先关掉了啦,阿你们俩个跟我过来一下,我再跟你们说一些事……欸那个阿如啊,不要在这了蛤,跟着姨丈还有阿嬷去跟大家集合吼,仪式要开始了哦,乖哈。”

    二姨把一直重复播放的音乐按掉,推着俩人走到临时搭建的舞台后方。

    阿如把背包背上双肩,她没搞清楚为什么要离开婚礼现场,只能照着二姨说的方向往远处在拉拉扯扯的影子方向走。

    离开摆上几个LED大灯的棚子之后,夜里的农田视野暗淡许多,每一块田地边上只站着两只发着黄光的路灯照路,把田地拐弯处高低的人头映在地上挤成一团摇摇晃晃。田里的蟋蟀蝉蜍鸣声在这时显得特别刺耳。

    阿如放慢步伐,回头想等姨丈跟阿嬷一起跟上,这时姨丈才搀着阿嬷走出棚子,一高一矮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阿嬷看起来还是闭着眼睛,但脚步却很沉稳,在姨丈的带领下显得不急不徐,画面宛如太监伴着太后出巡。

    往前几步转上弯之后她才听到,这群人中有人在笑、有人在咆哮、还有人在哭。

    她看到一个被众人拉下车围在中间的女孩子,一身红色上衣长裙,头上原本髻了一个典雅新娘包头,但包头之间插上的几朵白色小碎花瓣已经东倒西歪,还有两朵就卡在她的前额头发间,在她低头涰泣时又落到她的粉红色高跟鞋上。

    而这时候后方有了一阵与刚才收音机中不一样的歌曲,混合着另外那头新娘子的抽泣,两者从各自方向往阿如所在处逐渐拉近。

    正月十八

    黄道吉日

    高粱抬

    抬上红装

    一尺一恨

    匆匆裁

    阿如没有看到要结婚的二表哥,在最靠近新娘身边的老妇人还有一个年轻人都穿得很随性,一看就不是来参加婚礼的;这两个人一边对着新娘指点,老妇人抓着新娘的手臂,要把她拉往二姨这边靠,一边又转头又对其他人点头哈腰。

    其他人则是捂着嘴又拍手又搭肩在客套哈哈大笑,在泛黄的路灯下有些诡异。

    几个舅妈在月光下顶个大浓妆不断回头往阿如的方向看,阿如看不懂她们的表情,好像有些开心,又有些幸灾乐祸;再走近一看,那感觉更像是麻将桌上已经听牌暗杠门清,只差再摸一把新娘便可开花自摸的笑。

    阿如等到阿嬷和姨丈走进后,就搀扶着阿嬷另外一只手一起扶着她,她近看之后发现原来阿嬷没有闭着眼睛,只是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太小。

    “阿卢啊,汝今仔日也是要大富大贵逆?汝爱看吼仔细,后摆汝无定着娶一个鬼亲馁,阿嬷欸乎伊选个好婿,阿嬷拢会疼惜汝。”

    阿嬷拍拍阿如搀在她手臂上的手,说了一大段她也听不懂是什么的台语。

    “阿嬷说你今天来参加了也是会发大财保平安,阿嬷很疼你,以后也给你找一个夫婿入来我们林家,这样世世代代吼,都有富贵命啦,入门进来的你一样可以再嫁馁,跟现在这个新娘子不一样啦。”

    “阿嬷刚说鬼亲?”

    阿嬷前面说了一大段,阿如就只听得懂鬼亲。鬼亲是什么鬼?

    “不素啦,阿也不是说鬼亲啦,阿嬷书读比较少,说话比较粗啦。就是一个订下一个合约仪式啦,我们合亲以后吼,他们可以让阮家族世世代代都平安健康。

    一尺一恨

    匆匆裁

    裁去良人

    奈何不归

    故作颜开

    “蛤?”

    阿如转头看向哭得撕心裂肺的新娘,又回头看到也走出棚子的二姨,身后跟着唱得浑然忘我的原住民歌手,以及不知道从哪生出一把唢吶在忘情吹颂的帅哥乐手。

    要说这帅哥大晚上的,吹起唢吶还特地把墨镜戴上,俩人已经陷入歌曲意境非常投入,摇摇晃晃从后面跟着二姨的带领往这边走过来。

    走近之后阿如低头又看到帅哥乐手口袋里露出来的半截红包袋,只得把张大的嘴巴闭上。

    当他们来到前面时新娘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激烈的抵抗,只是左手捏着右手,极力要把手上的红色蕾丝手套拆掉,又被她旁边的妇人按住,阿如猜想那妇人可能是新娘她妈。

    “姨丈,那个……阿尧哥哥呢?”

    阿如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今天要结婚的二表哥,她的心越来越凉。

    “嘘!”

    二姨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怕阿嬷听到阿如的话。

    “伊讲阿尧吼?阿尧底头前啊,咱过去就看有啦。”

    阿嬷对这个名字似乎听得特别敏感,阿如问完马上就有了反应。

    “蛤?”

    阿如看着二姨丈。

    “你阿尧哥哥现在就在前面啦,我们就是要去找他啦,来啦快跟上吼。欸欸,后面的要快点了吼,时辰到了啦!”

    姨丈敷衍了几句,回头对后面唱歌的吹奏的还有二姨几个挥着手。

    听着

    卯时那三里之外翻起来

    平仄

    马蹄声渐起斩落愁字开

    “阿你们现在人都到了,我们就走了蛤,拍谢啦,已经都讲好了啦,不会再跑了啦,拍谢拍谢。”

    前方就见那个新娘的妈妈一边行礼,一边后退要回到车子里,然后新娘子拼了命也想跟她挤进去,一只脚挡在她妈前面要比她妈更快一步进到车里。

    “欸阿静啊,你这样你爸怎么办?没有钱你是要让他等死逆?你赶快把仪式办一办,阿人家……不是,不是人家,是亲家!亲家说你以后想再嫁也不是不可以嘛,掷个杯经过同意就好,啊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哈?”

    新娘她妈用另一只脚把新娘已经踏进去的脚给顶出来,然后仗着自己身体矮小,一溜眼很快钻进车子里,关门上锁,驾驶座上那年轻人已经发动引擎。

    “嘿啦对啦,咱阿尧没有那么小气啦,走了啦走了啦,阿尧人很好的啦,很‘耐死’馁,恁少年仔都是说‘耐死’对不对?就是人很好的意思啦!哈哈哈哈”

    大舅妈看到阿嬷的脸色有些不耐,在等她发声之前得赶快出发。

    车子很快速地倒退,原本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瞬间变黑,二姨把阿嬷交给大舅妈,她跟二姨丈上前把新娘子左右两边贴着走,仨人走在最前面。新娘子还在哭,硬拉个两步只肯走一步,另一步是被拖的。

    说迟那时快

    推门雾自开

    野猫都跟了几条街

    上树脖子歪

    阿如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跟着,沿途大家在歌声中有哭有笑,有点像国中的毕业典礼那样,只是哭的人只有一个,其它人全都在笑。

    这不

    下马

    方才

    那官人笑起来

    那官人乐着寻思了半天

    只哼唧出个 离人愁来

    阿如跟着大家走到田中间,一直到快接近了她才看到前面有一块没有农田的平地,直立放着好几块墓碑,整整齐齐,整面草也修整得干干净净。

    阿如有些腿软,她回去得再跟她妈多要个两千块,不含收惊费。

    不过还有一个比她更惨的,那个人一边想要往回跑,可能又想到她那个不知道会怎样的爸爸,脚尖转了一个面又转回来,二姨看她不再挣扎才把捏着她手臂的手给放开。想必这也是新娘第一次跟新郎见面。

    她这次又是没能接得上话

    她笑着哭来着

    你猜她怎么笑着哭来着

    哭来着

    你看她怎么哭着笑来着

    几人来到其中一块墓碑前面,墓碑上的名字跟阿如来时看到的路口牌子一样,只是生命迹象不一样。

    墓边的石块上已经坐着一个和尚,看到众人来了,他先跟阿嬷行了个礼,又很快找到一身红衣在哭泣的新娘。随后他在墓碑旁边把两支仪式要用的油灯轰一下点上。

    “阮阿尧终于找到老婆了馁,咱等这天等了三个月你看看。”

    二姨用肩膀碰了一下二姨丈的肩膀。

    一拜天地

    和尚点头示意让新娘到墓碑中间站好,‘公公’和‘婆婆’站在两边,阿嬷由大表哥搀扶在后,她把手上的佛珠拿下来,其余的人随她有佛珠拿佛珠,没佛珠就双手合十,等待进门仪式。

    “拜。”和尚一个字,二姨便用手指顶一下新娘子的腰,新娘子转头看二姨,被二姨瞪了回来,她吓得对着二表哥的遗照一鞠躬。

    二拜高堂

    和尚又继续念了一段,做个回身的手势让新娘转身面对公婆。

    “拜。”新娘子又对着前方二姨跟二姨丈行了个礼,一个用力的抽泣把她弯下的身子又直了回来,这次被小舅妈戳了一下又赶紧弯下去。

    夫妻对拜

    “跪。”和尚伸出手掌对着坟前的遗照示意,他念出新娘子的全名,让新娘子在遗照前跪下,并且必须哭着说愿意和丈夫结成良缘,此生不离不弃,请丈夫保佑宗亲平安、富贵。

    和尚话都还没说完,新娘子便噗通一声跪在遗像前,嚎啕大哭,声嘶力竭。两只手死命抓着粗糙的墓碑两端,哭到快没力了才停止拍打,但十根手指还是把石碑抠得紧紧,整张脸贴到二表哥的遗像上面,只差没把额头磕出血来。

    她笑着哭来着

    你猜她怎么笑着哭来着

    哭来着

    你看她怎么哭着笑来着

    “欸,阿她怎么那么感动哈?好像跟阮阿尧离别依依哦,她刚不是还……”

    大舅妈凑到大舅耳边。阿如看到阿嬷在大表哥旁边转动佛珠,频频欣慰地点头,新娘子哭得越大声,她的嘴角就越上扬。

    一群人像古代在菜场围观慈禧太后行刑时的欢欣鼓舞,那把号称‘大将军’的刀子越钝,太后和众人就笑得越开心。

    她笑着哭来着

    你猜她怎么笑着哭来着

    哭来着

    你看她怎么哭着笑来着

    最后是哭到吉时都要过了,几人才把地上还抓着墓碑痛哭流渧要死不活的新娘子拎起来,二姨点了三柱香抓过她的手示意她拿好,然后要她一边默念我愿意,一边两只手把香插进炉子里,整个进门仪式才算完成。

    正月十八 这黄道吉日

    正月十八 这黄道吉日

    正月十八 这黄道吉日

    正月十八 这黄道吉日

    一群人鼓掌恭喜林家经过了多个月的辗转,终于喜获一水当当的媳妇,等着今后林家声势渐长,阿公也能含笑九泉,在此风水宝地瑞安稳长眠。

    几人又把新娘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围着走,一边还不忘开出一条路,带阿嬷打道回去吃办桌。

    一直回到办桌棚里,被棚子上方架起的白灯照得睁不开眼睛,阿如才恍然清醒。

    新娘被安排在阿嬷的对面坐下。她一边坐着二姨跟二姨丈,而另一边的位子是空的,却依旧放着碗筷。

    “喂!麻,你找我来参加这什么东西啊?还有表哥什么时候死的我怎么不知道?”

    趁着众人开始热闹吃起酒菜来,阿如绕到棚子后面打电话给她妈,她妈不接她就不挂电话。

    “你还敢说,你说你多少年没有回去看阿嬷了?至少快十年了吧?南部这边都发生什么你当然都不知道,表哥过世你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他结婚了你总要代表我们家来参加吧哈,那么大个人了,还不会跟这些亲戚打好关系。”

    阿如她妈使用的政策是恶人先告状。

    “欸!不是呀,我还未成年欸,你让我来看这个,你到底是不是我麻啊?你知道阿嬷刚还说以后要找个鬼老公给我欸。”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是会兴旺家族的好事,我们总不能一直靠着你爸吧?你比较小,对这种东西比较敏感,搞不好这个喜气就更容易沾到你身上,然后你再带回来,你别忘了啊,在你爸不管你死活的时候是谁这样含辛如苦……”

    “拜托,你都上台北几年了,还弄这些迷信……反正我要回去了啦,没我的事了,红包也给了喜气也沾了,你得再给我两千,我回去还要到庙里收惊。”

    “啊你一下说这些是迷信,一下又跟我要钱收惊,你嘛帮帮忙!我跟你说有些事该信还是要信的……”

    阿如哔一声挂断电话,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绕了棚子外大半圈才找到租用的流动厕所,她一进去就吐得稀沥哗啦,吐完用手电筒照着马桶看看有没有吐出什么蛆虫或青蛙。

    接着她从包包里翻出在地铁站门口给他递名片又把她推上车的大哥电话。大哥原本不想再跑一趟,快十点了,那个招牌左下角有个小字‘冥’的婚礼,他可是不想再去。

    阿如软硬兼施,要不是在这偏僻农田中央,她也不会愿意再回到那辆车上闻那大哥的槟榔渣。最后又多加了二百块钱,大哥才肯回头来载她,而这个钱当然最后还是得找阿如她妈拿。

    阿如撒了些水在额头跟脸颊,垂头丧气去找阿嬷说阿嬷我好像中了煞,我麻要我回家。阿嬷听完二姨丈的翻译后跟坐在另一桌的和尚要了一张符,现场烧干了就丢在茶水里要她喝下,说喝完了过过霉运,才放心让她回家。

    阿如回到棚子后面把符水全吐了出来,吐了一堆黑色的渣渣,她看到又忍不住再吐一次,就这样看看吐吐在流动厕所里待到大哥打电话给她,上车的时候腿已经几乎全软。车门关上前她从办桌会场听到二姨把收音机按下,音量开到最大。

    他将是你的新郎

    从今以后他就是你一生的伴

    他的一切都将和你紧密相关

    福和祸都要同当

    台湾地区的传统习俗中认为替死去的单身子女举办冥婚,更有助于家族富贵兴旺,且避免日后无人祭祀。故许多民间活动如‘捡红包’‘买妻冥婚’等旧俗便由此传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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