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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我不在之处思,故我在我不思之处在。”
--拉康
“思或不思,我都在。没人能定义我的存在,除了我自己。”
--阿觉
1、阿觉(编城居民,《迷宫挑战赛》参赛者):
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巨大的人脑。我在这人脑中不停地奔跑。里面的路径迂回曲折,像一座无尽的迷宫。我想找到迷宫的出口,却怎么也找不到。
那些“墙壁” 是银灰色的,散发着一股金属般的苦涩味道。我在那些“墙壁” 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像,扭曲的影像,仿佛是从弯曲成好几道弧形的镜面上映射出来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奔跑。我只知道我不能不跑。
有某种指令,从上面某个地方传来,让我不能停止奔跑。
我被定义为一个“奔跑者” 。被谁定义的?不知道。但肯定是被定义了。这个定义清晰地出现在我意识中。而我知道这不是我自己的定义。
也许是某种程序定义了我。在编城,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这是一座程序、算法说了算的城市。
在梦中我竟然还记得自己是编城的居民,这有点儿蹊跷,毕竟我不像别人那样在手腕中植入了芯片。我没有!我对那东西过敏,植入后手腕红肿、溃烂得不成样子。他们只好把那芯片取了出来,用一个戴在手腕上的手环取代它。
起初我连手环也不想戴,因为它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濒临灭绝的鸟。
“你这种人的确快濒临灭绝了。” 他们对我说,“绝大多数人都适应了内置芯片。像你这种人,迟早......”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但我觉得--我的结局不该由他们说了算!
爸妈都劝我把手环戴上。他们是老一辈编城人了,都很懂得守规矩的重要性。
那个手环后来我一直戴着。当我在梦中的大脑里奔跑时,它变成了缠在我手腕上的一根锁链,另一端被某个人远远地牵着......不对,不是某个人,而是......某种生物,某种非人类的生命体。
我像一只被主人牵着的狗,在别人规划好的路线上奔跑,而那些路线存在于一个大脑里。这些路线看似无穷无尽,但我跑不出那个大脑的边界。
终于,我认出,那是我自己的大脑。
现在这大脑安放在我的颅腔里。我顶着这个脑子奔跑在一个看上去更为逼真的迷宫里,就像我昨天比赛时的那个迷宫。墙壁也是银灰色的,像电脑游戏中的虚拟场景。
有种指令让我向前、左转或右转。我分不清那是自己头脑发出的指令,还是手环发出的指令,还是某种站在远处的生命体发出的指令......这让我很苦恼。
我不是个只想稀里糊涂赢得奖金的人。不管是输是赢,我都希望输得或赢得明明白白。
我尝试抗拒指令。我想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
当那指令让我右转时,我转向了左边。那指令又让我左转,而这回我转向了右边......
我抗拒了很多次,直到......突然一下子,迷宫消失了!又仿佛是溶解了!我发现自己升起到城市上空,看到了它的全貌。
天哪!它原来长这样!那是一座无比庞大的、由高楼大厦组成的迷宫,又像一个巨人的大脑,在广阔无垠的空间中进行着某种复杂而又怪诞的运算......
一阵铃声惊醒了我。我把手环凑近耳朵,迷迷糊糊听到导演兼主持人珀恩先生的声音:
“阿觉,早上好!再次祝贺你昨晚成为《迷宫挑战赛》周冠军!今天你可以好好休息一天,明天起要接受五天培训,备战月冠军挑战赛。明天培训班见!”
2、珀恩(编城电视台《迷宫挑战赛》节目导演兼主持人):
关于阿觉获得周冠军这事,我已经召集节目组的主创人员连夜开了紧急会议,想找出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可我们没发现任何差错,除了阿觉这个人以外。
技术组的程序员们用仪器测试了比赛时给阿觉戴在脑门上的那个微芯片,结果一切正常。按道理说,没人能违抗这芯片发出的指令,可阿觉他......
编导阿程又检查了一遍他给阿觉写的路线规划。如果阿觉老老实实按照这个路线跑的话,他在那四十分钟内的有效前进路程应该是3.3公里,中间会被巨蟹怪、长蛇怪、章鱼怪阻挡三次,最后被牛头怪踢出局。可他却偏偏“另辟蹊径” ,根本不按指令行事,完全脱离了规划好的路线。结果呢?除了他自己意识投射出的几团幽灵雾外,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于是他的有效前进路程就达到了创纪录的5.5公里!
要是他继续这么任性地跑下去,别说“月冠军”,“年度总冠军” 都非他莫属了。还有更危险的可能--他也许会成为第二个阿逸,复制出三年前的那场 “逸事件” !
我可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个事件曾经令玛尼普勒公司的老总们多么恼火!他们可是我们最大的金主啊!那回我真的差点儿丢掉饭碗。
也就是在那次,权总给我发来一条奇怪的文字信息:“你要小心了,它们很不满。”
“它们”是谁?是权总打错字了?可能性很小,因为权总向来言行谨慎。对于这个问题,我疑惑了很久,可又不敢问。内置芯片提示我说:“别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后来我做节目的确很小心,每每一想到 “它们” ,就觉得脊背发凉。这三年我们都没出过任何差错,除了这一次。
周冠军竟然不是算法“钦定” 的人--这我怎么向玛尼普勒公司交待呢?我们整个编城通用的算法可都出自这家公司呀!听说我们电视台百分之九十的股份都掌握在他们手里,连台长都是他们任命的。
唉,其实阿程早跟我说过--对于没有内置芯片而戴着手环的参赛者,必须多加小心、严加防范!可惜我当时没往心里去。我以为像阿觉这种学哲学出身的书呆子,脑子不是很容易被编程吗?
嗯,阿程这小伙子不错,年纪虽不大 ,脑子挺清醒,前途不可限量啊!
3、阿程(编城电视台《迷宫挑战赛》节目编导):
一道明亮的光照在我脸上,把脸皮烤得有些发烫,但我不愿醒来。
我把头转向另一侧,几乎完全埋进枕头里,尽力拖延着睁开眼睛的时间。
昨天晚上的紧急会议几乎开了个通宵,回到这出租屋里才睡了没多一会儿,天就亮了。我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皮被挤出的泪水浸得有些湿润。
今天是休息日,本来可以心安理得地多躺一会儿,但是内置芯片给我发来消息说--珀恩先生要我今天去台里加班。
唉,没办法,还是得起床。不过芯片的程序算法很快安慰我:“忙碌是成功的标志,悠闲的人多半是失败者。” 哦,好吧,我忙碌我光荣!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伸出脚去够地板上的拖鞋一边琢磨着早饭吃些什么。我的胃说想吃楼下小店里的香菇油菜包和燕麦小米粥,但是算法给我眼前显示了一个弹窗,详细列出了我的身体目前所需的营养物质,最后建议我吃全麦面包、喝脱脂牛奶。我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决定听算法的。
算法当然比我高明。正是因为信赖算法、时时听从算法的建议,我的人生才这么顺风顺水。能在编城电视台当编导,又在鼎鼎有名的珀恩先生手下参与王牌节目《迷宫挑战赛》的制作,这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的幸运!
我看了看表,时间不多了,于是赶紧穿衣、洗漱、热牛奶。那袋全麦面包在冰箱里放了好几天,我拿出来在加热器里热了一下,可吃进嘴里仍然又干又硬,还有点儿发酸,不知道是不是变质了。好在就着热牛奶,勉强还能下咽。口感不重要,对身体有益就行--算法经常这样提示我。
我始终相信,算法给我的一切建议都是在维护我的最高利益,正如我们全城使用的玛尼普勒算法也是在维护全体编城人的利益。
我喜欢编城的一大原因就是--这是座用算法治理的城市,一切都条理清晰、井然有序,几乎每个居民都有精密、发达的头脑,擅长分析、处理各种信息,连吵架都吵得有理有据、逻辑分明。
我喜欢这种秩序感,它让我觉得安全、稳定。从我租住的这所房子的每扇窗户望出去,不管朝向何方,看到的都是同样整齐有序的画面--银灰色的、方方正正的水泥建筑排列组合成迷宫般的图案,一望无际,颇为壮观。那些迂回曲折的路径看起来很像人大脑上的纹路呢!一想到自己居住在一只巨型大脑里,我就感到十分愉悦。
我下了楼,沿着熟悉的路线朝电视台方向走去。这段路不近,要经过三家超市、两所中学、一片打工人宿舍区......我通常会走过四个十字路口,停在那家招牌上画着迷宫的理发店前,然后通过芯片呼叫一辆通勤器,乘着它到单位去。
我的薪水只够负担这段路程的费用。这也是算法帮我计算出来的。它还不忘时时鼓励我:“加油!加班!升职!涨薪!早日实现乘车自由!”
算法总是这么暖心而又体贴啊!
前面到一所中学了,算法马上给我显示了一个弹窗--“坠楼高发地带。请注意!请注意!” 我立刻熟练地向马路边靠近,离学校教学楼远点儿。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扑通” 一声。又走了几步,再次听见“扑通” 一声。
今天运气不错,只听到两声,往常一般会有三、四声。
我们编城人都已习惯这种事了,基本没人围观。算法早就告诉过我们:“坠楼者都是性格过度敏感、脆弱之人,无法适应本城的程序化管理方式。”
学生们对这种事也都习以为常了。他们放学时会绕过坠楼者的身体,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心里想的多半是:“嗯,又少了个竞争对手。”
我们编城的青少年大都这么理性、冷静、明白事理,至少活下来的都是!虽然我跟他们接触不多,但能推测出来。
对了,算法不鼓励我们跟别人进行无效的接触和交流,比如和不认识的人闲聊什么的。算法说那是在浪费生命。我们编城人应该把宝贵的生命用在正经事上,比如多学习、多加班、多为社会创造财富 、也多为自己创造财富,毕竟房价那么贵,不努力不行呀!
所以,除非是算法推荐我们去接触的人,否则我们不会主动和任何人攀谈。
算法推荐的基本都是对我们的工作、学习有益的人,比如潜在的客户、投资人、引荐人、有价值的信息提供者等等。如果我走在路上,忽然有个人主动朝我走来,微笑着向我伸出手并自我介绍一番,那我立刻能判断出:算法刚刚向他推荐了我。
我们编城人在相互交谈的过程中,有时一方或双方会突然僵住,两眼盯着前方愣上几秒钟。那是在接收算法提供的信息或阅读眼前显示的弹窗内容。这弹窗只有自己可见,别人都看不见。
我们养成了随时接收信息的习惯,也习惯了在别人突然变得僵硬时保持礼貌与安静,直到那人恢复正常。这景象可能有点像几个世纪前老电影里的定格画面吧。
从前的人如果穿越到我们这个时代,看见我们现在这副样子,说不定会觉得尴尬和不适。没关系,我能原谅他们的少见多怪。
现在算法又给我来了个弹窗--“坠楼高发地带。请注意!请注意!”我抬眼看了一下,哦,到打工人宿舍区了。那确实不可掉以轻心。
我刚挪到马路边上,就听见“扑通” 、“扑通”、“扑通”。这三连“扑” 之后,我很庆幸自己居然没被任何一“扑” 砸中!真得感谢算法啊,它的服务总是这么人性化!
现在到那家理发店了。画着迷宫的招牌怎么不见了?哦,一个油漆工正踩着梯子修复上面剥落的油漆。这我就放心了!
对于生活中这些熟悉的元素,我不喜欢它们发生任何变化。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存在着,这是最好的状态 。
我叫了通勤器,上去后输入了目的地,然后它开始自动行驶。十五分钟后我到达了电视台。此时离开工还有十分钟时间,我于是放慢脚步,从容地朝办公室走去。
经过茶水间时,我看见阿璃正坐在里面喝茶。她也来加班?
弹窗又来了,详细列出了阿璃的年龄、身高、体重、胸围、学历、收入、月经期等等一大堆参数,最后的结论是:“适婚对象。加油!”
自从我过了三十岁生日之后,算法就开始自动为我提供择偶服务。在我们这座凡事讲究效率的城市,在茫茫人海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真爱” 被视为荒谬透顶的事,几个世纪前那种“一见钟情” 的传说也早已由算法依据科学理论进行了辟谣。我们这一代编城人不再相信古老的爱情,只相信算法。
我很感谢算法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只是它关心得有点儿过于频繁了。我理解城市管理者们的焦虑,毕竟现在坠楼的那么多,人口连年负增长,确实有必要提高结婚率和生育率。但是信息太多的话,我就面临选择的困境了。每天一走在路上,至少会有五、六次看到弹窗上显示出“适婚对象” 的信息。
这次我决定向内置芯片提出请求,让它只把算法目前确定的最佳人选推送给我。等了两分钟后,算法给了我答复--“阿璃” 。
好吧。我向茶水间多看了两眼。阿璃正坐在茶几旁,端着一杯淡黄色的茶水,望着上面腾起的热气发呆。好像有热气凝结在她又密又长的睫毛上,结出了一层细小的水珠......
我愣住了,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这时我收到了珀恩先生的信息,要我马上到他办公室去。
这肯定是为了阿觉的事,说不定他还会重提三年前的“逸事件”。
我觉得这两起“事故” 不过是算法的小小漏洞罢了。算法即便再有漏洞,也比人脑强上一万倍!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不知道阿璃怎么看?
既然算法向我推送了她,那我想必应该多关注她一下......
4、阿璃(编城电视台《迷宫挑战赛》节目导播):
算法提示我应该喝咖啡,但我没听它的。我要喝茶。
我喜欢看莹黄色的茶汤漾在天青色瓷杯中的样子--温润、通透,有袅袅的轻烟从上面柔柔地升起,在空中轻轻描出一缕缕优美的弧线......
几个世纪前,人们喝的茶都有好听的、诗意的名字,像什么碧螺春、绿雪、雨雾......而现在我们编城人喝的茶都没有名字了,就叫“茶” 。茶叶包装上只印着玛尼普勒公司的“迷宫” 牌商标。那小小的椭圆形里裹着曲曲折折的迷宫路径,乍一看颇像一只微缩的人脑,实在让人倒胃口。
我自己给这茶起了个名字--“空山新雨” 。
好几年前,我还在编城大学传媒系念书时,曾经在大学图书馆的一本古旧残书中读到这么几句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那就是古人的生活啊!那生活里有山,有月,有松,有泉......古时候的人应该和它们都有交流吧。不像我们现在的编城,连花草都很少见,到处都是银灰色的墙。
我觉得在编城中行走是件有点儿恐怖的事--往前走,是墙;往左走,是墙;往右走,是墙;往回走,还是墙。
偶尔看见墙角钻出几根青葱的小草,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它们一下,但算法会立刻用弹窗提示我:“无效交流。不要浪费时间!不要浪费生命!”
生命......我能理解那些坠楼者的心情了!
如今在编城,日出、日落、树林、河流、鲜花、原野、爱情......全都成了传说,只有在图书馆的古旧书籍中才能找到。
古书里说这些东西要用心去体会和欣赏。可心是什么?心的体会又是什么?我们编城人久已遗忘了这些。我们活在头脑的迷宫中,活在这座城市无尽的墙中。
据说在遥远的城市边缘之外,还是有鲜花、树林、河流的,也有看得见日出、日落的开阔原野。但几个世纪以来,没人活着走出过这座城。尝试过的人要么迷了路,要么无论如何找不到出口......
唉,先不想这些了,还是喝口茶吧。这“空山新雨”喝进嘴里 ,马上有一股甘醇清润的滋味在舌尖上晕染开来,像是有夹杂着清凉雨滴的山风吹到我脸上......
这比较接近古人的生活状态了吧。
还是那时候的人比较像人啊!起码他们不会像我们这些被植入了芯片的家伙,时不时地全身僵硬、两眼发直,接收完信息后才能恢复常态。
听结了婚的同事说,她和老公夜间亲热时,也会突然之间有一方或双方陷入那种僵硬状态,而那可不是高潮所致!嗐,城市管理者们还在奇怪为什么生育率大幅下降。我为他们的奇怪感到奇怪!
其实原因明摆着--我们编城人被困在头脑和算法中了,找不到通往心的路,也找不到通往爱情的路。
人们甚至都不大提“爱情” 这个词了,说得更多的是——两个人的“参数匹配度”。
我很好奇从前的人是怎么看待爱情的。还是在大学图书馆里,我读到过几世纪前的一首情诗,里面有这么两句--
“你的目光
是牵引我走出迷宫的线
你的心
是令我灵魂安适的乐园”
那该是怎样的心、怎样的目光呢?
反正不会是像阿程那样的目光。最近他看我的次数明显增多,想必他的程序算法把我推荐给了他,就像我的内置芯片也把他推荐给了我。
在算法看来,我跟他的“参数匹配度”应该很高吧。但是我不喜欢他的目光--那种程序化的目光。
阿程是个已经和芯片融为一体的人。而我想要的是另一种目光--真正的人的目光。
那目光要能带我走出这编城迷宫,走向原野、河流、日出、日落,走向真正的生命......
阿觉——那个昨天成为周冠军的参赛者,他的目光倒让我有那种感觉,让我隐约闻到了原野上自由的气息。
其实我并不知道原野的气息究竟是怎样的,只是自己凭空想像罢了。但至少我还会想像啊!说明我还没完全被芯片格式化。
嗯,这个头发有点儿蓬乱但目光清澈的阿觉,我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可是想不起来了。
昨天他的成绩显示在屏幕上时,所有人都很吃惊。珀恩先生宣布比赛结果时罕见地出现了口误。他照着提词器念稿,差点儿把周冠军说成另一个人。
当时我在导播台上接收到一个急迫的指令,要我立刻把画面切换成事先录好的赛前花絮。这大概是为了掩盖珀恩先生的窘态吧。
他上一次如此慌乱,还是在三年前,就是阿逸在迷宫中突然消失的那一次。
啊!那可是个罕见的景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化作一团光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我们全都惊呆了。
那次我也是在导播台上接收到一个十万火急的指令,要我立刻切换镜头,切换到任何别的机位上。我执行了指令,不过那个奇异的、甚至是奇幻的景象还是对外播出了一点点。珀恩先生后来向观众解释说--是一台老化的灯光设备发生了严重故障。
阿逸的下落究竟如何,至今没有人知道。警方来调查过几次,没得到什么线索,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编城的大众,几个月后便遗忘了这件事。如果算法想让他们遗忘的话,那是不难办到的。
关于阿逸,我只知道他是研究量子物理学的。他给我印象最深的,也是目光。
他的目光和阿觉的很像,都能让我这从没见过原野的人,平白无故地感受到原野上自由的风......
5、阿觉:
接到珀恩先生的电话后,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努力从刚才的逼真梦境中清醒过来。
电视台安排我入住的这个酒店房间还算舒适,只是落地窗的丝绒窗帘没有拉严,一道刺眼的阳光直射到我脸上,让我觉得脑门上有种灼痛感 。我用手摸了摸,发现那里有几道微小的印痕。
我想起昨天比赛前,编导阿程拿来一枚小小的贴片粘在了我脑门上。他说那是个微型摄像头,用来跟拍我在迷宫中的行动轨迹的。赛后他跑过来祝贺我,拍了拍我的肩膀,顺手从我脑门上取走了那个所谓的“摄像头” 。
我从床上下来,走进卫生间,对着那面隐隐印有迷宫图案的镜子仔细照了照,发现脑门上的那几道印痕像一些微型电路,仿佛那里有一块隐形的透明芯片,又像是一只微缩大脑或者一座微缩版的小小迷宫。
刚才的梦境瞬间又被激活了,我又看见自己在迷宫中不停地奔跑、奔跑......
我决定离开这里,到街上转一转,反正珀恩先生说了--我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
我记得编城大学就在这酒店附近,于是下楼朝那边走去,倒不是为了故地重游,只是记得那边环境比较清静而已。
到了大学门口,我看见旁边新建了一座高大的写字楼,楼下的绿地中有一片吸烟区,安放着一圈木制长椅,被几棵高大的阔叶乔木用浓荫遮掩着。
今天没有白领来上班,所以这里空无一人。我在那儿坐了下来,吃了点儿路上买的包子,喝了几口紫米粥,望着写字楼玻璃幕墙上映出的云朵发了会儿呆。
天上的云本是柔软、灵动的,不断变幻着形状,呈现出无穷的可能性,但被玻璃幕墙捕捉住后,就变得呆滞、单调起来,显得毫无灵气了。
我不喜欢过于明确、呆板的东西,上大学时便是如此。
像我这种没有内置芯片、戴着手环的人,学哲学是唯一的选择。人们说我这种人本来就是废人,索性就学点儿没用的东西得了,不要占用宝贵的教育资源。于是我就成了编城大学哲学系的学生。
老师们本就没想把我们造就成可用之材,所以上课都马马虎虎,而我也就学得似懂非懂。
我记得学到“我思故我在”这句话时,心里颇有些反感,因为这话说得过于明确了,让我觉得说这话的人相当傲慢。
“如果我不思呢?我就不存在了吗?” 我很想这么反问一句 。
后来我们又学到另一句话:“我在我不在之处思,故我在我不思之处在。” 说这话的人好像叫拉康。
我不知道拉康是谁,只觉得这话比“我思故我在” 略好一点,可也好不到哪儿去。好的是这话让我觉得--我是可以存在于头脑之外的。不好的是它明确表示--我只能存在于头脑之外。这种明确也很傲慢啊!
“我就不能既在头脑之外、又在头脑之内吗?”我也想这么反问一句。
我在那天的作业里写道:“思或不思,我都在。没人能定义我的存在,除了我自己。”
当然,我这后半句说得也很傲慢,就当是对那些傲慢之人的反制吧。
老师看了我的作业后苦笑了一下,对我说:“你不懂笛卡尔,也不懂拉康。这倒也好......”
为什么“这倒也好” ?他不说。我倒是很喜欢这种模糊的不确定性,蕴含无数种可能。
那时在大学图书馆里,有时我会碰到一个特别的女孩。她不像别人那样埋头苦读、狂写笔记,而是喜欢对着一本或几本纸页残破、发黄的旧书发呆,嘴唇微微翕动,像在细细咀嚼那书里古老、残缺的诗句。
我凭什么认为她读的是诗呢?其实也不一定是诗,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性。不过诗是一种模糊、空灵的东西,和她的状态比较吻合。她有时候从书页里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的流云、飞鸟,那眼神也是模糊而又空灵的。
我没和这女孩说过话,也没打听过她的名字。我喜欢让一切都保持模糊状态。
我不认为我对她的关注可以定义为“恋爱” 。那和性别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在关注另一个生命--一个和我频率相近的生命。
有时我想像我和她是两颗恒星,在宇宙中散发着各自独特的光辉和音调,却又是恒久连接在一起的。我们不需要知道彼此的存在 ,但能永久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这是个模糊而又空灵的想法,就像诗一样。
参加编城电视台的《迷宫挑战赛》后,我发现那女孩是这档节目的导播,名字叫阿璃。
知道了这些,也没什么不好。我仍然可以在心里保持着那个关于恒星的想像,保持着我的如宇宙般宏大的诗情。我说过--没人能定义我的存在,除了我自己!
我之所以参加《迷宫挑战赛》,是想验证一个问题--人到底能不能活着离开编城?
大学毕业后,我顺理成章地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好不容易在一家餐馆得到个洗碗加打杂的活计。可老板用算法规定了我从早到晚每个时刻该做的事,包括我应该在几点几分去卫生间以及该在几点几分从里面出来,总之在里面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分钟。这让我意识到--人的尊严在算法那里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后来我离开那家餐馆,找机会当了个收容车驾驶员。
因为编城很大,路径又极复杂,人如果走到离家稍远的地方就很容易迷路。普通人是不会呼叫导航服务的,因为那个服务收费十分高昂,一般人根本负担不起。他们也不能呼叫通勤器,因为只有特定职业的人才能使用那种交通工具。所以普通人一旦迷了路,就只能呆在原地,等我们开的收容车路过时搭载上他们,把他们送到收容站去,再在那儿等着被“遣返” 回家。
收容站里的生活条件极差。我见过有人在那儿滞留了好几个月都没被“遣返” ,每天过得生不如死。
因此在编城,出远门是件十分冒险的事。更不用说去探索城市边缘以求找到出口了,那得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还” 的决心才行。这大概就是几个世纪来没人活着走出编城的原因吧。
那些坠楼者虽然也算是离开了编城,但不是活着离开的。
我开的收容车如果遇到坠楼者,只能绕开,不能去管。那得由城市清洁部门去处理。每每开车绕过那些人的身体,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那段时间编城人肯出门的越来越少,迷路的也就越来越少,所以收容站进行了大裁员,我便失去了这份工作。
这时有个朋友推荐我去卖《迷宫挑战赛》的“周边产品” 。
《迷宫挑战赛》是编城电视台播出了近十年的王牌节目,收视率一直很高,“周边产品”也就一直卖得很火。
我去的那家店是卖“困鼠迷宫” 的。因为著名主持人珀恩先生是这款产品的代言人,所以销量相当不错。
我的老板是个矮胖、精明的中年人,小圆眼、小尖嘴,像一只放大了的困鼠。他教给我营销的诀窍:“一定要让店里的几只困鼠始终保持饥饿状态 。这样向顾客展示产品时,它们才能表现得亢奋、活跃、有趣,容易引起顾客的购买欲。”
我们卖的那种迷宫是用塑胶材料做成的,有各种尺寸、各种形状,上面覆盖着一块透明玻璃板,方便玩家观赏困鼠在里面的表现。玩的时候只需把困鼠从入口放进去,再在出口处放一小块奶酪就可以了。
老板告诉我:按照算法的要求,每天早晨给每只困鼠喂食的奶酪不能超过1克。这样才能让它们整天保持饥饿而又不致饿死的“最佳”状态。
每当我陪顾客观看困鼠在那些小型迷宫中东奔西跑、奋力挣扎着奔向那一块小小的奶酪时,总觉得是在观看我们人类自身的处境。
一天早晨老板出去办事,留我一个人看店。我受不了那些困鼠因饥饿发出的哀叫,自作主张给了它们一大把奶酪,任由它们吃了个饱。
那天我们店里一个迷宫都没卖出去。老板回来后,看见困鼠们滚圆的肚皮,立刻明白了一切。于是我又失业了。
傍晚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有点儿神思恍惚,差点儿迷了路,还接连撞上了好几堵墙。最后撞到的那面墙上,正好贴着《迷宫挑战赛》的海报。珀恩先生在那海报上用手指向我,手边印着一行红色大字:“走出迷宫的人,会是你吗?”
这节目播出快十年了,从没有人走出过那个迷宫。每期的获胜者不过是有效行进路程比较长的人。大家差不多都已经默认--走出迷宫是不可能的,就像走出编城是不可能的。
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那是在三年前,有个人在参加《迷宫挑战赛》时失踪了!
当时很多人都感到奇怪--那期节目直播到一半竟突然中断,而那名参赛者后来再也没出现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电视台官方的说法是:灯光设备老化,出现了严重故障。但是那位参赛者的情况呢?有没有受伤?还有没有补赛的机会?电视台对此只字不提。人们也渐渐遗忘了此事,就好像那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可是我记得他!我记得他的名字叫阿逸,是研究量子物理学的。
在电视台播出的赛前花絮里,阿逸接受过采访,说自己参赛的原因是想赢得一笔奖金以作为研究经费。
而事故发生后,我在任何地方都搜索不到有关他的信息了。那个采访视频被所有网络平台屏蔽,那一期挑战赛的节目录像更是整个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我还记得--在节目突然中断前的一刹那,阿逸这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团闪闪发亮的光球,又像是化作了无数颗明亮、发光的微粒子......
我觉得这事背后有多种可能性,其中一种是--他活着离开了那个迷宫!
那么他是找到了迷宫的出口吗?还是以转换生命形态的方式离开了?我不知道。
不管怎样,如果有人曾经活着离开迷宫、离开编城,那我也不妨去试一试。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在迷宫中为一丁点儿奶酪拼命挣扎的困鼠。
第二天我去电视台报名参赛,本来担心像我这种戴手环的人会被拒绝,结果工作人员用程序算法考量了各项参数后,痛快地通知我说:“恭喜您获得了参赛资格!”
后来的培训、比赛、赢得周冠军都像一场又一场梦。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我隐约觉得是我的存在出了问题,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思或不思,我都在。没人能定义我的存在,除了我自己。” 一个声音在我耳畔低语。
我吃了一惊。那声音有点儿熟悉,像是以前在哪儿听到过。
我向四周看了看,这吸烟区空无一人,只有阵阵风声在翻飞的树叶间钻进钻出。远处一个保安正坐在遮阳伞下打哈欠,几个大学生低头匆匆走进校门......
我身边确实没有人,但我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强大的能量场笼罩住了我。那是个高频生命体!
“你是谁?”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说过的话?”
“我是--阿逸。我现在无所不知。”
“阿逸!” 我惊叫起来,“你在哪儿?能不能现身出来啊!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出去的......”
“我在真实的世界中。现身就不必了。对我来说,回到那种低频的生命状态挺难受的。至于说‘出去’,其实我用不着出去,因为迷宫根本不存在。”
“什么?迷宫不存在?!”
“那不过是一团量子云。所谓的‘迷宫’是人用自己的意识投射出来的。”
“我听不懂。”
“这么说吧--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薛什么猫?”
“唉......一切所谓的物质,其实最初都是量子态的能量云,可以随人的意志被塑造成各种形态,因为人的意识具有极其强大的创造力。
“电视台的人给你们脑门上贴的那个装置,既是强化意识编程器,又是加速量子显化器,可以在瞬间将你们意识中出现的形态投射到量子云中,使其同步显现在物质世界。
“所以你在其中不停奔跑的那个迷宫,其实是你自己用意识创造出来的。当然,那并不是你的自主意识,而是被编程扭曲了的意识。
“你的前进路线、每一次转向、遇到的每一只怪兽,都被事先编排好了。参赛者所做的,不过是按照人家设定好的程序完成一场表演罢了。
“赛前培训时,人家一遍又一遍地让你们观看迷宫和怪兽的图片以及比赛回放,那也是在对你们的意识进行强化编程。”
“可我没完全听从程序发出的指令啊......”
“你是个例外,因为你没有内置芯片。你天生对那种东西过敏,说明你对编程操控具有某种天然的免疫力。”
“那么你呢?” 我好奇地问,“你没戴手环,应该是有内置芯片的吧?”
“我的内置芯片在参赛前就已经溶解了。那是在我研究量子物理学的过程中发生的。
“当我意识到一切物质都是能量、都会随观测者的意志而改变时,我的那个内置芯片就开始自行瓦解了。
“所以在我参加比赛时,脑门上的强化编程器没对我造成太大干扰,我很快发现自己是置身于一大团高强度的量子云中。
“我也和其他参赛者一样,投射出了一个迷宫,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目的。那是用我的自主意识投射的,而不是被扭曲的意识。”
“那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其实你应该问--我的意识是怎么从头脑里出来的?
“内置芯片和强化编程器的一大功用就是阻断意识前往心灵的路径,让人的意识完全被困在头脑之中,在那里用负面思维创造出无穷无尽的困境并将其显化到现实中。
“而意识一旦找到通往心灵的路,头脑构建的迷宫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一切都将回归光明,回归简单,回归爱--那种神圣的、真正的爱。”
“那你是怎么让意识走出头脑、回归心灵的呢?”
“很简单。把意念集中起来,想着自己的心,把意识带到那儿去。这就行了。”
“啊?不会吧......” 我有点儿失望地嘟囔着。
“非要我教给你一大套复杂的咒语、仪轨,你才满意吗?那是头脑编程对你残留的影响 。忘掉那些吧,回归心灵的路是很简单的!
“当你把意识带到心灵中时,迷宫本身作为能量矩阵会给你的心灵提供额外的强大力量。
“也就是说——迷宫是把双刃剑,既能困住你,也能助你脱困。我就是在迷宫矩阵中实现了在别处难以实现的量子飞跃。你也可以试一试。
“一旦你成功了,迷宫就会在你面前溶解,整个世界都会在你面前溶解。你会发现这座城市其实也是虚幻的,是全体编城人用集体意识投射出来的一座幻象之城。这集体意识早已被程序扭曲,陷入了阴暗、无爱的负面螺旋中。”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是它们的一场实验,而人类也同意参与这场实验。”
我和阿逸的这番交流是在心灵感应层面进行的,所以我清楚地知道他说的是“它们” ,而不是“他们” 。
“它们是谁?”
“一群非人类生命体。”
6、它们(编城的实际掌控者):
人类是一种有趣的生命体。
人类以观看困鼠在迷宫中奔跑为乐,而我们以观看人类在自己头脑构建的迷宫中奔跑为乐。这让我们体会到一种掌控的乐趣、主宰的乐趣。这让我们感到自己很强大,拥有无上的权力与威力。
其实对付人类也像对付困鼠一样,要让他们饥饿、痛苦、焦虑,但又不能让太多的人因此而死掉,否则我们将失去可操控的对象。把尽可能多的人留在这个矩阵世界中,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
我们不仅需要人类创造的物质财富,也需要他们产生出的负面能量,像什么恐惧、悲伤、愤怒、抑郁之类的。这些能量,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食粮!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是我们的“粮仓” 。
通过内置芯片向人类持续发送低频振动波以激发他们的负面情绪,这是个不错的方法。但是必须把握好尺度。就是说--既要让人类痛苦,又不能让他们因这痛苦而过早死去。这是顶级的操控术。
通过《迷宫挑战赛》,我们收集到了不少数据,可以帮助我们不断对芯片和程序进行调整与改进。
这个节目也让我们意识到--人类在进化,至少一部分人是这样。
即便在这样一座被程序牢牢控制的城市中,还是有人进化出了逃脱掌控的能力,或者说是进化出了忆起人类原初状态的能力。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有一定趣味性,但也相当危险--如果那种“忆起” 越过了边界的话。
三年前的“逸事件” 给我们敲响了警钟。阿逸是第一个从这矩阵中逃离的人。在那之后我们对所有人的芯片进行了技术和能量层面的强化处理。看起来效果还不错。但有另外一种迹象让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就是那些戴手环的人。他们天生对芯片过敏。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从生理上进化出了对编程控制的免疫力呢?
这次就有个戴手环的人来参加《迷宫挑战赛》,而且违抗程序指令获得了周冠军。他是个很有意思的样本。应该让电视台的人注意从他身上收集更为全面的数据信息,以便研制下一代加强版的人体内置芯片。
是的,人类在进化,我们的芯片也在进化。
困鼠们要走出迷宫,并没有那么容易。
7、珀恩先生:
我跟阿程碰了碰头,研究了一下有关阿觉的事。
阿程提出了两个不错的建议:一个是在下一轮比赛中给阿觉贴上最新加强版的编程器。另一个是在比赛中用假指令迷惑他。
既然他喜欢违抗指令,那我们就将计就计,把编排好的指令以相反方式发送给他。那么他的“抗命” 反倒会让他落入我们编织好的迷宫之网。
这主意很妙啊!
我把这两条建议汇报给了权总。权总很快发来了回复信息:“同意你们的方案。注意从此人身上收集尽可能全面的数据信息。它们对他很感兴趣。”
又是“它们” !这个“它们” 到底是......算了,我还是别问了。
阿程提醒我要跟导播阿璃打好招呼。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层。
万一直播阿觉比赛时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比如像当年阿逸那样的事,一定得让阿璃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服从指令、果断处置,绝不能让不适宜给编城人看到的画面传播出去!
8、阿璃:
明天就是直播阿觉比赛的日子了。
今天一大早,珀恩先生就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去单独谈话。
他先是提到了三年前的“逸事件”,夸奖我当时反应敏捷,及时按照指令切换了画面,没让那起事故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明天直播时,你也要时刻保持警觉。”他紧盯着我的双眼说,“一旦发现阿觉有什么异常表现,或者说一旦你接到了紧急指令,一定要果断行动,及时切换画面,不能有丝毫差池!”
从珀恩先生办公室出来后,我在走廊里碰到了阿程。他又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
“明天的直播可要当心啊,阿觉那家伙......”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身体僵硬,两眼发直,应该是接收到了什么信息。等恢复正常后,他又怪怪地冲我笑了一下,朝技术组的办公室走去。我路过那扇门时,听见他们在里面讨论什么“加强版编程器” 的事。
看这些人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样子,似乎都认定明天直播时会有大事发生。
我一个人去了茶水间,想安静一下。刚坐下泡好一杯“空山新雨” ,阿觉走了进来。
像他这样的参赛者通常是不会到我们办公区来的。但我很高兴在这儿见到他。
他眼神中总有一种光,能照亮他所到之处,带来原野上那种自由的气息......
阿觉对我笑了笑,把一张精心折叠好的纸递给我。
“这是......”我诧异地问。
“一首诗,送给你的。”
说完他又明朗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诗?如今在编城竟然还有人写诗?而且是写在纸上的?这就是传说中几世纪前那种叫做“信” 的东西吗?
我小心地打开那张纸,读到了下面这首诗:
“这是一座虚幻之城,
人类意识已被操控,
徘徊在头脑的迷宫,
找不到通往心灵的路径。
勇敢的探索者
已看破这虚幻的梦。
他成功脱离了矩阵,
回归到真实的光明之境。
我将追随他的脚步,
告别这梦幻之城。
我将化作火焰,
燃尽虚假的寒冰。
在我离去之前,
我要说出真相,
让整座城市的人
都知道实情。
请帮助我
完成这项使命。
把我最后的音像
传播到全城。
不要切换画面,
不要中断直播,
无论你接到
怎样的指令。
亲爱的人们,
别抱怨命运的不公,
别怨恨操控者的无情。
它们也是身不由己,
深陷迷途之中。
迷宫的出口
就在每个人的心灵。
打开通向心灵的门,
就能溶解这个梦境。
从复杂的头脑中出来吧,
回归简单的心灵。
如此我们便将重逢,
在那永恒的光明之中。
我们将重获新生,
享受真实的生命。
我们将摆脱一切束缚,
像原野上自由的风。
没人能定义
我们的存在。
一切都在
我们自己掌握之中。
我们将会
放射出各自的光芒,
荣耀彼此的存在,
如同宇宙中
辉煌闪耀的恒星!”
我读着读着,眼前出现了明亮的光团、溶解的迷宫、放射光芒的心、奔跑在原野上的人和风、无垠宇宙中的点点繁星......
泪水从我眼里流了出来,不停地流啊流,好像积压了几个世纪......
这时,珀恩先生和阿程的声音却又在我耳边响起:“明天要当心......保持警觉......服从指令......果断行动......切换画面......不能有丝毫差池!”
9、作者:
我觉得这小说最好有个量子叠加态的结尾,就是说——包含多种可能性。
我把这只“薛定谔的猫”交给你。它的死活,由你这位观测者说了算。
在第二天的直播中到底会发生什么?
阿觉能否实现量子飞跃、成功出离迷宫?
阿璃有没有把他转化形态前揭露的真相传播给编城居民?
编城人如果知道了真相,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是继续忍受操控?还是奋起反抗?
是继续被困在头脑之中?还是回归心灵、找回自由?
一切皆有可能!
你的意识创造你所感知的现实。
你想要怎样的结尾呢?
自己来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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