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死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世界各地的小镇,美的,不美的,安静的,繁华的。住的最长的是新西兰。那里人特别少,几乎与世隔绝。但是风光如画,院前是繁茂的森林,我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白天躺在窗前晒太阳,夜里就看星星。偶尔出去逛一圈,寄个明信片。手机还是有的,不过格式化了,只存了家人的电话号码,社交软件一个也没留。留了也没用,反正也没什么可玩的。
这样过了大概有3年,我姐给我打电话,差不多该回来了,这世界你也逛了一大圈,该看的还没看完吗?
我不想回去。
我姐沉默了一会说,3年了,多少事都该过去了。
我捂着眼睛说,过不去,在所有的地方我看到人山人海的第一个反应还是想抓住她的手。都这么久了,时间越长越深刻。她仿佛长在了我脑子里。说到最后我开始抽泣,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姐似乎点了根烟,我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要是阿染还活着呢?
我无力的躺在了地板上,要是她还活着,那多好。
彼时新西兰正下着雨,树木葱翠,所有的事物都氤氲在雨里,玻璃窗和地板上一片凉意。
即使我穿着厚厚的毛衣,也感觉不到温暖。
这些遥远的仿佛上辈子的事,也不过才3年。
这3年我独自走过了许多的地方,阿染都没有来过。
后来我还是回了国,下飞机的那一刻我竟然有点颤抖。那时候是夏天,我到的前一天北京才发的高温预警。热浪扑面而来,吸进去的空气灼的嗓子疼。
我姐来接我,一见我就斜着眼说,三年没见,也没怎么变啊。
我捂着喉咙说,赶紧走吧,我要热死了。刚空气好像把我嗓子烫伤了。
你这不行啊,长了20多年的大北京,离开3年就不适应了?
没法适应。
季兰沉默了会说,不然你去山里呆几个月吧,等凉快了再回市里。
我想了想,好,你有地方推荐吗?
不然去怀柔吧,那边还有红螺寺。
红螺寺我知道,求姻缘的。不过应该也没什么用,我没什么姻缘可求的。
先去吧,主要是那边我买了套别墅,空着也是空着,你去住两天吧。
我把手撑在车窗上,我自己住别墅有什么可住的,不去,有没有农家乐什么的。
你这人真难伺候,让你住别墅还不愿意,我正好有个朋友在那边有个小院,你去住吧。
于是我住进了怀柔山里的小院,真的小小的,只有三间平房,但卫生间淋雨马桶倒很齐全。院前种了一片小野花,因为是山上,树木丰茂,和新西兰很像,但又不同。新西兰总给我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这里不同,这里的亲切和放松,大概是与生俱来的。
大概是7月的某个傍晚,我在给外边的花草浇水,忽然停水了,过了一会听见邻居奶奶说停电了,夏季用电的高峰期总是停电又停水。
我擦了擦手刚想回屋,一阵风吹过来,树叶哗啦啦的响,我一回头,看见夕阳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突然觉得,人生怎么这么美好。
邻居奶奶大概70岁了,一到傍晚就会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呆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是因为停电,她儿媳妇和儿子也出来了,陪着老人聊天。
见我站在外边,一齐向我打了个招呼。
我回应了一声,那家儿子说,兄弟,一起坐会吧。言语爽利,透着北京人的热情。我不好推辞,也坐了过去。奶奶让家里小孙子拿了个竹子的凳子给我,说城里人爱干净,就别坐在地上了。
我其实无所谓,在国外累了都直接坐在路边。
男人问我,之前这院子一直空着,你是来度假的吗?
算是吧,这院子也不是我的,我就是过来住几天。
听你说话应该也是北京的吧。
我老家是河北的,我是北京长大的。
那家小孙女说我,哥哥像韩国人,电视里的韩国哥哥都这么好看。
我摸了摸头发,很久没剪了,刘海都垂到眼睛附近了,的确很像韩国男生的发型。
小孙子说,姐姐就知道韩国人,这个哥哥比你看的那些哥哥都好看。
我笑着撩了撩头发,我是姐姐,不是哥哥。
说完那家人都愣了下,你是个女的啊?
两个小孩子好像认知还有点错误,你明明是哥哥。
我说,没关系,想叫哥哥就叫哥哥吧,一样的。
奶奶说,怎么想来这呆着了?这也没什么可玩的,不像市里,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我想了想说,来这静几天,既然回了国,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安稳了。
你之前一直在国外吗?这家大哥问我
也不是,出去了3年,刚从新西兰回来。
接着又聊了些家常,天慢慢黑下来了,由于停电,大部分人都出来纳凉了,一句一句的聊着天。
我是生面孔,大家总是先问我两句,这是谁啊。
开始是我自己答,我是来度假的,刚从新西兰回来。
后来问的多了,这家大哥就帮我答,人家刚从新西兰回来,来这体验生活。天一黑更看不清,好多人问,找对象了吗,有女朋友了吗?
大哥就说,别瞎问,人家是个女的,什么女朋友。
我笑笑不说话,完全没有不开心的意思。
后来大哥问我,你吃饭了吗?
还没。
那家媳妇说,家里还有点凉面,你要不凑合吃点。
我摇摇头,不麻烦了,我也不饿。
大哥一拍腿,咱家冰箱里不是还有点牛肉和羊肉吗,咱们烤串吧,不然一停电再捂坏了。说着又向人群中喊,老李,你们家那炭和炉子还有吗,让我用用,我烤点串。
老李说,有!烤完可得让我吃点啊。
大哥说,那你可得出点肉了,我这点可不够吃。
老李喊,没问题,我那还有点鸡翅,都给你拿来。
别人一听,也一言一语的说,我家也有,都给你拿来,一块烤了吧。
于是烤串的队伍越发壮大,就着石头垒的墙插了两根棍子,在老李家的电瓶上接了两根电线,半夜的烤串party就开始了。
大哥边烤边招呼我,来兄弟,你尝尝,大哥这手艺都能出摊了。
我奉承道,没错没错,很好吃。
大哥嘿嘿一笑,接着烤。不断有人过来跟大哥碰杯,大哥一边烤一边跟大家拉家常,我本来坐在边上,不知道怎么被围到了中间。
兄弟,你真是个女的啊。
真的。
新西兰那地好吗,有咱们这好吗
那当然没有,还是咱们这好。
…….
这样说了许许多多,三年之后我最开心的就是这一天。
喝到最后我都已经神智有点不清醒了,大哥说,兄弟你赶紧回去吧,这我们收拾就可以了。
我也没客气,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恍惚中听见背后大哥他们在寒暄,你来啦,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呢?
一个女生说,今天工作忙,来晚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我的细胞都在颤抖。
可是是谁呢?
我喝了这么多酒,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到底是谁呢?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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