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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取戒指了。
别急着恭喜我,因为我只是帮我老姐去拿的。
在我耳朵旁徘徊的是通过手机传来老姐聒噪的抱怨声和嘈杂刺耳的汽车鸣笛声,以及隔绝不断的是周末商场里喧嚷的人语叫喊。
我一边应承着老姐对交通拥挤的不耐怨语,一边还要注意着在拥挤人群中穿行。我感到有些疲倦,从昨天开始我的左眼跳完右眼就紧接着跳。
昨晚我妈看出了我的倦色,问我怎么了。我缓慢地揉着眉心说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没休息好,左眼右眼一块跳了。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最近不会要福祸双临门吧?”晚年开始信奉封建迷信那套的妈有点担心,追着我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发生什么不顺的事情,在我说了三次就是工作太累了没休息好后她才罢休。
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摁着眉心在橘色暖光照耀下陷进沙发闭上了眼睛,右眼上眼皮的跳动在沉寂里活跃,我感受到的只有蔓延的倦怠像绿藤一样缠绕而上。
好好睡了一觉后一大早我就跟我妈说去商场逛逛,其实也是想出去走走,免得我们妈见我在家就旁敲侧击的问我关于成家立业的烦心事。
而我姐睡了懒觉后打了个电话回家才知道我来了市中心的商场,她最后直接拍板把取戒指的重任交给了我。而她在塞得半死的路上缓慢前来打算顺便接我回家。
遥遥看到店的招牌时,准姐夫耐心安抚老姐的声音随呲呲的电流传来,旋即我姐的怨声越来越小,直到挂断了电话。
商场的白炽灯明晃晃地落在我的头顶,我忽地有些发晕,稳了稳身形才疾步走向珠宝店,心里头还盘算着得空了得去医院挂个号检查检查。
珠宝店的玻璃落地窗朦胧映着我的身影,我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在匆匆过往的人群里,有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轻而易举吸引了我的注意。
玻璃窗里他的身影倏然转过,在彼此对峙静默的几秒里,时常出现在我梦里的模糊面孔逐渐有了实像,像是迷雾渐散,每个夜里的辗转都找到了溯源。
“好巧。好久不见。”
2.
取完戒指后我打了个电话给还在半路蜗行的老姐,说不用来接我了,我搭地铁回去。
红色丝绒的小四方盒子里边静静躺着两枚大小不一的戒指,较小巧那枚除了顶头的整钻,戒身还嵌着些碎钻。灼灼阳光落在两枚相依的戒指上,熠熠生辉,显得梦幻而漂亮。
小心地将丝绒盒子揣进衣兜走进地铁站,我搭上了广州最拥挤繁忙的三号线。
顶头的灯牌指示着下一站是嘉禾望岗,我失神看了好几秒,在人潮的拥挤里艰难的举着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
嘉禾望岗站附近学校多,正值周末,出来玩的学生情侣也多。他们牵着手搂着肩膀,扎着马尾的少女对着剪板寸的男孩子笑,蓝白相间的校服满溢着青春的气息。
在这个封闭的车厢我举目四望,一片洋溢着青春的生机勃勃里,我看到了车门旁站着两个男孩子。较高个子的男生抓着扶杆,而稍矮他半个头的另一个男生则攥着他的衣角。
在这个各色气味混杂的密闭车厢里,他们躲避着世人的目光,交集的衣角与指尖的温热融化在快速的每一个对视里。
他们没有牵手,他们不敢牵手。
人影不断在我眼前闪过,疾驶的车厢微微的左右颠晃,我在这种微妙的失衡感被混沌的意识拽入从前,无数的画面像碎片般铺落在眼前,我像条缺水濒临死亡的鱼大口急促的喘息,直到所有的碎片并拢,最后呈现的就是两个少年的模样让我连呼吸都顿止。
我看到沙漠下起了暴雨,看到大海亲吻过鲨鱼,看到两个少年在皎皎月色的无人处拥吻。
十七岁的我对十七岁的邹阳说:“我其实好怕,但好像又没那么怕了。”
我怕别人诅咒的恶语,怕望向我们的揣测鄙夷的目光,怕牵着手走在阳光之下,可因为你握紧了我的手站在我身边,我又好像生出了坚硬的铠甲,莫大的勇气让我义无反顾的回握住你的手。
而现实口袋里的丝绒盒子坚硬的棱角硌的我的腕骨生疼,我在现实与旧时光的交接里分不清今夕何夕。
3.
老姐结婚那天婚礼布置得很隆重。
准姐夫大概真的很爱我那易暴躁又傲娇的老姐,婚礼的布置完全照她的喜好来。
姐姐被爸爸牵着手走向准姐夫时,她红了眼,爸爸也忍着把老姐的手缓慢而不舍的放到了新郎的手心。
姐姐的一袭拖尾婚纱铺落在铺满花瓣的软毯上,今天的她以绝美的模样,嫁给了最爱的人。白婚纱配黑西装,好像才是世人眼里最佳的良缘。
我妈在下边不停抹着眼泪,还抽出空对我说,哪天我有了合适的对象,一定也要买她最满意好看的婚纱,摆最隆重的酒席,不会委屈了人家的。
掌声雷动里,新郎和新娘交换了婚戒在祝福里接吻。两枚镶钻的对戒在指间闪着柔暖的光泽,却生生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指尖的素戒,真想问问我的母亲,为什么非要买婚纱呢。穿西装的男孩不能和同样穿西装的男孩走进婚姻的殿堂吗。
可我问不出口,每个人都沉浸在佳偶天成的喜悦里,我不该是这和谐乐章里被弹错的音符。所以我臧默。
这个世界可以包容六月的清泉结冰,可以包容暮老的生命,可以包容声色的欲望,却唯独难以包容两件西装的婚姻。
婚礼进行曲的余韵,如擂鼓般的掌声里,我借着擦泪的动作捂住眼睛,说,“邹阳,祝你也,新婚快乐。”
4.
我的指骨上常年戴着一枚银色的素戒。
戒身刻着“ZY”这两个字母。太久了,久到了我几乎忘了这两个字母之后的寓意。
我二十七岁了,我还年轻,却已经老了。
几年前我去看过心理医生,我对医生说想忘掉一些不想忘的事情。我被催眠过。也许是我的演技太好,出来时所有人都以为我忘了。
以为我忘了十七岁的我有一个很爱的人,他在那个无人的角落借着月色的流光给我戴上这枚刻着他名字字母缩写的素戒。
只有他看透了我的眼睛,让我不再体会世界失明的无措。他说,你别怕,这个戒指就是邹阳骑士的化身,我会保护你的。
搁浅的鱼记住了深海的拥抱,无脚鸟终于停靠在了苍穹之下。
可是我们再一次戏剧般的重逢竟然是在珠宝店门口。
他靠在店门前吸烟区的玻璃门前,指尖夹着一根烟,没有吐吸,只有点燃的猩红火光燃尽最后一抹烟草化成了一地的灰烬。
火光灭了,他的眸光也随即黯淡。他说,好巧,好久不见。
店里坐着一个纤瘦女人的身影,正埋着头在挑选戒指的款式。
随即他的目光沉默的落在了我瘦得突兀的手骨上,那上边还戴着一枚款式老套而毫无新意的素戒。
好久不见。该说些什么呢。还能说些什么呢。说你还记得那年月色下的缠绵吗。说你还记得三号线的人潮里我们悄悄交叠一起的掌心吗。说你还记得那封情书上我给你画上的太阳图案吗。
你记得也好,但你最好忘掉了。
否则你该怎么心无芥蒂地去为另一个人戴上戒指,和她步入婚姻的神圣殿堂呢。
可我最终还是选择圆场:“好巧,老同学。”
我窥见了你停在半空的手,窥见了你欲语还休的嗫嚅,可你最终还是垂头叹息止住了所有动作。没关系,人们已经习惯,满怀心事却又欲言又止。
我向你讨了一根烟,但我不会吸,我只是将它点燃了。空气里有燃烧的烟草味,干燥而浓烈,烟雾渐起,逼起了我的眼热,几滴濡湿的液体争着想闯出来,被我的仰头悉数掩盖。
喑哑的嗓音混杂了我连日里的所有疲倦,进而连说出的语调都显得有气无力:“这几年还好吗?”
你靠在栏杆上,垂着的睫毛扑闪,唇周冒出的青渣为你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我看到你僵直的脊背被现实压得快喘不过气来:“我…不太好。她,相亲认识的,我妈身体不好,见了她觉得挺满意的,也就这样了吧。”
那语气仿佛就像,我这一生,就这样了。
会结婚,会生子,会传承家业,会逐渐忘却旧时的荒唐梦一场。
为什么会左右眼一起跳呢。左眼跳财,那是有喜事来了。我最爱的人要结婚了,那是他的喜事,我替他高兴。右眼跳灾,那是我的祸。我最爱的人要结婚了,但站在他身边的人可以是陈小姐,宋小姐等等,但唯独不会是沈先生。
我们再一次站在山顶深崖之巅,别再问了,也别再多言了,说错一句便会万劫不复。如果是当初的我们,悬崖之上又何所惧啊。我像条藤蔓一样攀附着我的太阳,他发光发热,永远给予我光与暖,任由我野蛮生长。
没关系,现在你在试着褪下傲骨向生活妥协,我不会怪你。是我过于浪漫主义,疯狂地想在坠落之巅拉着你接吻缠绵,却忘了你和我都会万劫不复痛不欲生。
漫山遍野的欲望流窜在我干渴的血液里,狂风将我吹入未知之途。狭小的一方敲响了时间的警钟,我终于要和你告别了。
我最后一次放纵自己撞进你的怀抱,连带着十余年的情愫。我不舍得把这枚跟了我许久的素戒还给你,也固执地不肯对你说一句新婚快乐。
人潮里有我离开的身影,你别再看我了,我怕我还是想回头。
5.
最后的重逢成了埋在我心底死守的秘密。
我再一次去看了医生,但这次不是心理医生了,没有人能救赎我的灵魂,我只是在尽己所能挽留我的肉体。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化验单出来时的神情不大好,但他们总是公事公办的严谨,不会在表面流露出一点对我这个可怜虫的怜悯。
我妈不再执着于让我去相亲了,我觉得我这短暂的一生再也等不到一场婚礼了。
没关系,我也不大稀罕。
我坐在光线充足的房间里看空气里的尘埃狂舞,老姐回来时拿着一杯热牛奶进来看我,我转过头问她:“姐姐,你还记得这枚素戒是谁送我的吗?”
阳光照落在我脸畔的灼热温度烫蚀着我,我等不到想要的回答。老姐放下玻璃杯到我的桌面,纯白的液体荡漾着碎光,浮着点涟漪:“我哪记得啊。”
“是一个叫邹阳的人。对吧。”
疑问的语气被我说成了陈述句的肯定。老姐彻底沉默了。我逐渐蜷缩起了身体,将头埋在了膝骨之上,同时用手捂住了腹部,期望这个举动能够让疼痛蔓延得慢一点,。
疼痛撕扯着我的躯壳,扯开了我的泪腺,我艰难地喘息着对老姐说,我等不到他的婚礼了。到时一定要把我海葬,连带着这枚素戒一起。
我想海葬,换取第二世的自由。但会有一枚素戒牵绊着我,指引我找寻些什么。
阳光会照进深海,而我会在其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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