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去年十月的某天黄昏,我像往常一样坐在铁皮房的屋檐下,享受着暖人的阳光。对面的邻居阿婆好几天没出来遛弯,家里的白狗也不见踪影,唯有院子里的杨桃,突然结了十几个果子,果子外面套上了透明塑料袋。大门口的铁树在风中尽情舞蹈,蝴蝶在电线交错下的灌木丛寻觅花影,一切景象实在太美好。
我想:此刻我是幸福的,但是如果眼下的时光忽然消逝,明天的太阳从窗边升起,那时我又该多么惶恐。
我不敢细想,倘若悲伤的情绪又引得我心悸,母亲又该骂我,并且就在昨天中午我们还大吵了一架。
黄昏最初令母亲感到烦躁的是关于我的工作,我刚毕业出来找工作每次都会碰一鼻子灰。父亲说我书白念了,母亲则不吭声,我不忍伤她心,便随便找了份活儿。
作为服务员,伺候那些三六九等的客人,让心高气傲的我颇受气,但是我想我必须得赚钱,我得让父母看到我能养活自己。问题是,我到底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现实摆在面前——无能为力。
黄昏我不停换工作,疯狂地想要改变自己,但我也只会任劳任怨坚守着“老厚忠实”的本分去完成老板交代的每件事情。我拙于言辞,不擅套近乎,无法适应高跟鞋和张扬的浓妆,更让我寸步难行的是自己封闭的内心,我和任何商业街卖衣服的也好,酒店、茶庄甚至火锅店里的服务员也好,没有共同语言,但我不得不扭曲自己的世界观和他们打成一片。所以即使我尝试过很多工作也不得不回到原点,继续服务于人。
在父母的骂声和每日辛劳的繁忙中,我一边告诉自己要积极融入这个社会,一边冷眼他人坚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白天和大家打成一片,晚上又感伤自己离优秀的那个“我”越来越远,如果这样下去,我就废了。为了保持初心,我买了一些书,我仍然坚持写作,并且每周都写日记,但是笔下的内容一页比一页悲伤、极端,甚至厌世。无论我想变成受众人喜爱的人,还坚守自我内心纯真的人,都已偏离轨道了。
我在黑暗中行走,越来越孤僻,我讨厌一切关于幸福的字眼,隔绝所有美好的事物。比如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任何声音或者光线的入侵都会让我感到不安、恐慌,我会心悸,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不知道喉咙如何发声,仿佛在那整个夏天,我把二十年时间里学会的语言和行为都给忘了,我天真地活在自我意识里,像个婴儿。
细心的母亲察觉到我的异样,但她总是假装忍耐,直到昨天,她一进门见我写东西,大发脾气说:“总有一天我会给你撕了。”我始终有些忌讳她看我的眼神,几乎穿透我的灵魂,要把我唯一仅剩的孤独的乐趣扼杀掉。我强忍住泪,却听到母亲哽咽的声音。
黄昏夕阳照在屋顶的荒草上,一只黑猫踩着那些草跳进芒果树茂盛的枝叶里,我远远看见母亲骑着自行车,穿过芒果树荫的院子,摇摇摆摆地转过弯,停在我的面前,她取下刹车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温柔地对我说:“把这几个萝卜削了,今晚咱们炖鸡。”母亲简简单单一句话竟让我愣了半晌,其实我并不怨恨和责怪母亲,我只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是现在,我突然轻松了很多。
转身回房时,我看到蝴蝶在一株虎刺梅上盘旋,轻飘飘飞进了阿婆的墙院,院内传来刍狗的叫声,原来白狗下了崽,阿婆在照顾它们。
当铁树再次迎风摇曳,蝴蝶在金色夕阳下姗姗远去,我恍然意识到:只是这样的景象就好,什么也不多,什么也不少!
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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