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作剧

是恶作剧，还是杀人犯。

这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是恶魔不怀好意的诱哄。

(一)

“哎，老大。这是什么呀？”

刚来警局的方果是个特别活泼的女孩子。眼睛圆溜溜的，扎着高马尾，像一匹好奇的小兽。

她被分给一个叫严速的老刑警带着。一口一个老大，叫得亲切又不显谄媚。

可是严速似乎很不喜欢她，对她一向是能避则避。同组的何伟很看不下去，人前人后把严速贬的一文不值。

“毛毛躁躁的。案卷有什么好奇的。”

严速总皱着眉，跟他的名字一样，浑身写着古板两个大字。他漫不经心地接过方果递过来的牛皮纸袋，眼角向下，随意地一瞥。

却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瞪着眼睛把那包东西扔到了地上。

方果让他一吓，圆溜溜的眼睛更圆了一点，一头雾水地凑上前去，想要扶起后退不成，被椅子绊倒在地的严速。

她额角的碎发垂在眉梢上，鼻尖翘起的弧度很容易让人想起记忆里某个念念不忘的故人。

在夜里不甚清明的月光里，瞪着圆溜溜的眼珠，溺死在一场盛大的狂欢里。

严速目呲欲裂的看着方果伸来的手，在对方即将要碰到他的时候，推开周围的人跑了出去。

像在逃命。方果茫然地抱着那摞纸，把求救和询问的目光投向何伟。

何伟却很少见的没有对严速不合常理的行为大加批判，只是走过前来接过方果手中的东西，神情悲悯，

“如果可以的话，他大概很想要个原谅。”

严速渐渐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进了C大的校门。

学校还是熟悉的景色。大道林荫，阳光细碎的落在地上，被各式的鞋底踩开。

他的警服没换，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偷偷拿眼睛瞥他。几个胆大的女生上前来问他要微信号，叽叽喳喳的，像春日枝头无忧无虑的雀儿。

他摇摇头，拒绝了。

“小哥哥你这警服仿造的也太真了，哪里买的呀，方便发个链接吗。”

女孩儿染着艳丽的发色，眼角点着闪闪的妆，漂亮的出挑。

严速冷着脸不说话，他们僵持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女孩脸上有点挂不住，笑容僵硬起来。旁边的姑娘给她解围，捏着手机拉她走，

“哎呀我快递到了，陪我去取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严速看着两个女孩子手拉手转身要走，方向正是快递站的方向。一时情急，居然伸手拉住女孩的手腕。

“不要去！”

不要去拿那个快递！

他的声音很大，话语里又带着明显的惊恐。瞬间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女孩急了，一下甩开他，翻个白眼，气哼哼的走了。

“神经病吧。”

(二)

闹铃声划破破晓天色，孙凌被噩梦惊醒，狠狠打了个冷战后睁开了眼睛。

他喘着粗气，探手出去摸索到耳边响个不停的闹铃，按了下去。他习惯把闹钟放到枕头底下，一是为了让自己听清楚，二是为了尽可能的不要影响室友。

他最近要考研了。作息比室友更辛苦一点。

睡眠质量也直线下降，不是心悸醒来，就是辗转睡着后反反复复做着噩梦。他尝试了很多办法，中药西药，仿佛都没什么效用。

躺了大概五六分钟，他决定起床了。

醒都醒了，也没什么睡意。早早起床背书才是正紧事情。想着过几天还有考试，心里的紧迫感就更重，他扭开床头的小灯，闭着眼睛缓解亮光带来的眼部不适。

他为了看书更清晰一点，前几天刚换了更亮的灯。

孙凌随意地披了一件外套就坐了起来，柜子上的书伸手就够得到，是他特意设计的。三月末还是有些冷意的，凌晨更甚，难免不想起床，他就琢磨出些小方法，为了督促自己多看两页书。

他看书时候有个小毛病，喜欢不停地摩挲书皮，指纹一枚枚印上又擦去，他在微妙的触感里获取内心的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用眼有些过度，书本上的字总有些模糊。

孙凌揉了揉眼睛，又转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一抬头不要紧，正正好看见他那新换的壁灯，白色简洁的灯罩里，爬着一只硕大的螳螂。

那家伙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光源，投射下来一片昏沉的光，难怪他看书的时候怎么都看不清。

孙凌很是头疼的皱了皱眉。

他本是南方人，又是个男生，偏偏就怕这一个指节长的小东西。现下这么个东西就爬在离他头两指之间的地方，这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孙凌掀开被子，把书随手搁到了被子上。

他趿拉着拖鞋下地，准备去找个什么东西辅助一下。起身时却头昏的厉害，他估摸着是没吃晚饭低血糖了，没太注意，顺手拿了袋牛奶，咬开口子，叼在嘴里。

找了半天却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只好抽了几张卫生纸硬着头皮准备上。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烦躁地骂了一声，伸脚踹了那东西一下。嘴里的牛奶撒了一地，散发着腥甜的味道。孙凌气冲冲的，十分恶意的在上面踩了两脚。

大概是踩的太用力，他头晕得更加厉害了。

勉勉强强走到小冰箱跟前，拉开想找些什么东西垫吧两口。冰箱灯随着柜门打开的瞬间亮起来，孙凌迷瞪着眼睛，同一双惊愕的眼睛对视。

他愣了两秒，僵硬着胳膊，指甲死死地抠这冰箱门。他看见冰箱里一颗黑黢黢的人头，惊愕的眼神里依稀还有着恐怖的血丝。

他惨叫一声，摔上了冰箱门。

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的往床铺的地方走。地上腥甜的气味越发浓重，重的他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孙凌揪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桌子上的手机嗡鸣。屏幕亮起，在暗色的房间里，像亮起的希望，更像诱哄飞蛾扑火的光。

孙凌抓起手机，哆嗦着想要求助。

[陌生信息：我的眼睛好看吗[微笑]]

心都要跳出来了，孙凌把手机扔出去，伴随着物件落地的声音，还有一声微弱的金属声。

“阿严，刚刚那个人也太逗了吧。”

有一道甜甜的声线从夜色里蹦跳着进了这间宿舍。空气里腥甜的气味混杂着某种滚烫的气息，逼的人想要逃离。

赵丽丽有一瞬间，很想离开这里。

可是身后笑着附和她话音的男朋友让她心安，于是心底细碎的恐惧被打散，她转回身拽着男朋友袖子摇晃，

“你好聪明呀，怎么想到拿502粘住硬币整人的。哈哈哈还有用肥皂水伪装成啤酒花那一招，太绝了吧。要是举办整蛊大赛，你一定是第一。”

赵丽丽的侧脸撒着不甚明亮的灯光，鼻尖的弧度俏皮生动，“上当的都是蠢货，而我，才不会出丑呢。”

严速笑着低头，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听到女朋友连番的夸奖，心里的得意节节拔高。又有一些不服气，憋在心里，形成一个诡异微妙的表情。

赵丽丽转了一下头，没看到他的表情。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十分爱惜自己柔顺漂亮的卷发。

“这有什么，我还有更厉害的呢。”

严速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赵丽丽手里闪动消息的手机，嘴角隐秘的弯了一下，“你没准儿，也会上我的当呢。”

赵丽丽没听出他的意思来，只当他在调情，嗔怪的横了他一眼，把手机屏幕按熄，“奇怪，今天快递站还没有下班吗。哎呀你陪我去取个快递先。”

严速唔了一声，促狭地笑了一声，柔声安抚她，“你先自己去吧。咱们回来半天孙凌都没说话，估计是生气了，我哄哄他。”

赵丽丽不高兴了，跺了跺脚，赌气的出门了，“他是你女朋友还是我是你女朋友呀！天天哄！”

严速没有吱声。赵丽丽脾气其实很好，无非是嘴上不饶人，心肠却软。看到别人出丑会开怀的笑，过后却不会以此来挖苦取笑别人。

又因为是个漂亮姑娘，开了玩笑，也总容易博得别人的原谅。

脚步声蹦蹦跳跳的，一点点远去。

严速才放下心来，转头招呼孙凌，口气很是不以为意，“孙哥，凌哥，孙凌哥——不是吧，这么点小事还跟我生气？”

严速慢慢往孙凌床边走，“跟个小姑娘似的，丽丽都没你气性大。好啦，我给你道歉还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他疯了一样向门外狂奔。

(三)

赵丽丽是学舞蹈的。走路的时候总是蹦蹦跳跳，像是在跳一支欢快的舞曲。

她其实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东西，不过信息都发到手机上来了，没准儿是自己忘记了也说不定。她翻着信息，忽然看见了一条几分钟前的消息。

收信人是个陌生号码。

赵丽丽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到底是谁。这台阶未免太陡了一点。赵丽丽分着心，楼道昏暗里不太上心的踩了下去，却踩空了。

脚腕在悬空的状态下不受控制的往一边歪去，赵丽丽只觉得脖颈上突然被套上了什么东西，四周一片漆黑，她嗓子痛的厉害，怎么也发出声音来。

手机早不知道摔在了哪里，舞姿轻盈的女孩此刻狼狈不堪，所有的灵敏与反应都被恐惧驱逐出境，她想一个愚蠢又笨拙的生物，像她从前嘲笑的人一样，无助又绝望。

脖颈越来越痛，几乎就要断掉了。

赵丽丽瞪着眼睛，四肢奋力的求生。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恶作剧，还是杀人犯？

赵丽丽在咽气的前一秒，还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那么，你有什么想说的呢？”

何伟推一推眼镜，看着面前一张慌张失措的稚嫩面庞。眉骨锋利，眼下青黑。

很明显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太巧了……我，我真的没想害人……”

何伟怜悯地看着他，却没有再说话。

因为当事人还是没有想通，他根本不明白，这件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生。不在于那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的概率为什么会出现，更重要的是，一个叫做适度的词语。

严速很聪明。他布置了一个巧妙连环的整蛊游戏，却没想到，命运把他也算了进去。

他调早了孙凌的闹钟，拿胶水固定了地上的障碍物，甚至买到了带着助眠效果的乙醚液体。他知道孙凌害怕蟑螂，拿卡纸按轮廓裁剪好之后贴在了孙凌的台灯上。他将照片用胶带与玻璃罐粘合，然后往里面注水，做成了以假乱真的人头。他甚至拿女朋友的手机给孙凌发了消息。

他设想的一切都是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可是却没想到，孙凌几个月的备考让他心神疲惫精神恍惚，根本经受不起一连串的恐吓。

他给赵丽丽的手机里发了一条伪造的快递消息。原本只是想忽悠女孩子下去转一圈，他藏着的面具就能用来吓吓人。没想到的是赵丽丽看到那条他发出去的消息，昏暗的楼道里，居然一直走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台阶比楼道的要陡，赵丽丽一脚踩空，失重感和黑暗带来的无助侵占了她的大脑，雪上加霜的是，地下室那堆的高高的杂物上，居然缠绕了一根粗糙结实的麻绳。

更巧的，是赵丽丽的头，居然正好卡在了那根绳子里。

一场玩闹，两条人命。

何伟合上笔帽，转身出了审讯室。屋子外面下了一场大雨，四月的花枝娇嫩，这一夜过去，不知多少绿肥红瘦。

愚人节。

好个愚人节。

(四)

严速站在天台，看着整个校园来来往往的学生。他们拥有着同样青春的面容，人群之中，没有人特别。像游戏里没有台词的NPC，同样的数据，同样的重蹈覆辙。

“今天四月一号哦。”

天台下，什么地方传来青稚的嗓音。甜甜的，像天使的祝祷，撒旦的呢喃。

严速打了一个寒颤。

天台上有风吹过，讥笑着吹过耳膜。人潮涌动，NPC的面容扭曲，带着盛放和枯萎的色彩。这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是恶魔披好斗篷温声的诱哄。

他们像是被注入了什么神秘的数据，严速想。

他伸出手去，抱住了翻涌的风。他转身，离开了这里。在他转身的时候，没注意到，有人拎着一根绳子，带着某种熟悉的笑容，弯着腰来到了天台上。

绳子上沾着什么污渍，暗色的，很不引人注目。

“愚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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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不可能事事巧合，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愚人节是从19世纪开始在西方兴起流行的民间节日，并未被任何国家认定为法定节日。

玩笑适度，乐已利人。